识卿的身体僵在那里，眼前是白靖温热的手心。他的话在耳边响起，让她从心底一点一点地升起了寒意。

姐姐送她的是什么？

识卿回想起刚刚恍惚间看见的那片红，心内又惊又疑。片刻后，她听见了耀出门的脚步声，白靖的手蓦然垂下，握在她肩头的手也随之放了下来。

空气中还残留着些腥气，识卿皱了皱眉头。

白靖的眼神扫过，淡淡道：“不要住这里了。”

识卿的脸色有些苍白，虽然此刻白靖的神色如常，可方才他的举动，让她实在不得不多想。

她不解道：“盒子里面是什么？”

白靖不理会她：“今日且搬去新房罢，这里我叫人来收拾。”

识卿有些着急：“姐姐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白靖的神色未改，仍旧自顾自地道：“白府外有日本人的暗哨，我不能出面处理，今晚我须得同你在一个房间。”

“白靖！”她只顾着着急，他说的话却充耳未闻。

识卿的眼神中带着几分焦急，如果说自从爸爸走后，她与展家便断了关系，可唯一让她心有牵挂的，便是这个姐姐展婉秋。哪怕她知道婉秋为了怀上孩子利用她，哪怕婉秋在她无依无靠之时将她赶出了赵府，她觉得姐姐可怜可叹，却难以恨得起来。

白靖盯着她良久，叹了口气，略带着些无奈，道：“展婉秋的孩子，已经没了。”

识卿忍不住捂住了口，不让自己惊呼出声。婉秋心心念念的孩子，甘愿日日喝下那浓如墨汁的苦药，小心翼翼地瞒着赵府里面所有的人，只为了生下一个赵禹平和展婉秋的孩子。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的结果。

识卿更是不解：“那姐姐此时怎样了？怎么会有精力来备礼？”她虽然还想着那份礼物到底是什么，但更加记挂的是展婉秋的身体。没了孩子对她必定是一个天大的打击，甚至比从火场中出来脸上结了疤痕，更加让她难以释怀。

“这已经是两个月之前的消息了。”白靖盯着她，一字一句道。

识卿慢慢瞪大了眼睛，身子却有些发软，她勉强支撑靠着坐在椅子上。关于展婉秋的事情在她的脑海中像是走马灯一般慢慢浮现，死去的孩子、捉摸不透的赵禹平、不能让她看见的礼物……

白府，婉秋的房间里，一个小丫头焦急地走来走去，不时向门外张望着，神情慌张。

婉秋端坐在屋内的八仙椅上，却没有半点表情，只静静地合着眼。

“少……少奶奶……”那丫头犹豫着开了口，“送过去的东西，应该不会……不会让少爷知道吧？”

丫头站在婉秋的面前，一双手捏着衣角绞来绞去，面上的神色又惊又怕。

婉秋慢慢地睁开了眼，将手边的茶盏端起来细抿了一口，才冷道：“他便是知道了又如何？难不成还想冲进白府去拦下来？”

丫头闻言，立时慌了神，双膝一软便跪倒在婉秋面前，哀道：“少奶奶！少奶奶一定要救我，若是少爷知道了我背着他干的这些事情，必定要将我送去李庄！”

那丫头本是赵禹平派去服侍婉秋的，却又因着桃儿厌弃她，又跟了这样一位刚丢了孩子的主母奶奶，在府上便被众奴仆孤立起来。婉秋那日将她当做亲信一般唤进了房内，嘱咐她去寻那一起子脏东西来。开始她本是不愿意的，可后来忽又想到，婉秋这样用她，日后若是少爷回心转意了，她便是像桃儿身边的小红一般，一步变成了府内掌事的大丫鬟了，到时候便无人敢再冷眼相加……

婉秋嘴角勾起了一丝笑，眼神却依旧冰凉似水，冷笑道：“乡下庄子好清闲，如今上海也不太平，日本人越打越近，倒不如庄子上太平。”

那丫头彻底没了魂儿，软倒在了婉秋的脚边，低声泣道：“府上的人都……都知道，去了李庄李三叔的手下，便是稍白净些的男人，也要在他手上脱层皮！我……我……”

打发去李庄，是赵府里的奴仆们最严重的处置手段了。如今新政/府不让这些旧府公馆里随意处置下人的生死，于是打发到乡下庄子里便是惯用的手法了。有些府上的人，去了乡下庄子，也就是种田推磨，日子过得清苦些。可是像赵府的人，李庄里的李三叔，是替赵府管理田亩渔畜的管事，可性情却是暴虐荒/淫，有一些见不得人的癖好。从府上打发下来的下人，不管男男女女，但凡是长相周正些的，在他手上都逃脱不掉。

婉秋不耐烦地掸了掸裙角，像是怕她的泪水弄脏了她的裙角一般，方道：“赵禹平派你来，不就是来监视我的么？既有这回事，你自己去与他禀报，省得他费力查证，你又提心吊胆……”

那丫头猛地直起身子，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急道：“我没有……我从来没有把少奶奶的事情告诉过别的人。”说罢，又急急地朝她磕头。

第一天她被打发到这屋里来时，桃儿身边的小红便来试探她的话，却被她三言两语混了过去。没想到也正是因为如此，桃儿便心觉这人不可能为她所用，在明里暗里也就对这个丫头使了些绊子。

婉秋盯着面前如鸡啄米一般磕头的人，却丝毫不为之所动，面上依旧冷冷的，还未说话，只听见半掩的门猛地被推开了，来人正是赵禹平。

赵禹平看着屋内的两人，面色阴晴不定，却没有说话。那丫头见是赵禹平来了，身子便如筛糠似的抖了起来。

桃儿循声进来，瞧见屋内的情形，便挂了笑，柔声道：“哟，姐姐今日是怎么了？若是下人不得力，随手便打发下去叫门房的人来捆了便是，何必引得自己生气呢？”

说完，桃儿小心翼翼地瞟了赵禹平的神色一眼，见他没有言语，便更觉得意，脸上的笑意又深了几分。

婉秋却丝毫不惧，像是毫不在意赵禹平一般，懒洋洋地斜倚着，眼神也毫不闪躲地直直盯着他，冷冷道：“你来做什么？”

桃儿像是抓住了婉秋的漏洞一般，还未等赵禹平开口，急忙尖声道：“姐姐这是说的哪里话？！这里是赵府，禹平他想去哪里去不得？前些时日是因着你掉了孩子，无人前来搅扰，如今禹平专门来看你，好歹姐姐也笑一笑，权当冲一冲晦气。”

屋内无人说话，更加显得桃儿的声音尖酸刺耳，赵禹平的面色愈加阴沉。

婉秋本来对后进门的桃儿视若无睹，可当她尖声尖气地提到孩子，却引得婉秋狠盯了她一眼，冷道：“下作东西！”

婉秋的声音虽不大，却是极有气势的，桃儿从前在她身边伺候惯了的，如今猛然听见婉秋的训斥，本能的反应便有些胆怯，但转念之间又发现自己如今身份不同了，便又壮了胆色，靠近了赵禹平，气道：“禹平，你看姐姐她……”

“滚出去。”赵禹平的声音干脆利落。

“啊？”桃儿一瞬间有些发愣。她打听到展婉秋背着赵禹平做了些事情，原以为赵禹平过来是来向婉秋兴师问罪的，她便兴冲冲地也跟了过来，想着要在展婉秋面前抖一抖威风。可没想到却被赵禹平这样毫不留情地呵斥了。

见桃儿还愣站在房里，赵禹平更加不耐，一双深不可测的双眼满是戾气，他反手抓住桃儿的手臂，她在原地踉跄了几步便被赵禹平丢了出去，跌坐在了门口。

周围早就有三三两两的丫环围在不远的地方，桃儿只觉得又羞又愧，只得忍痛站了起来，捂着脸跑回来了房间。

“昨日的世纪婚礼，你觉得可还好看？”婉秋抬头看着他，冷笑着问道。

赵禹平阴沉道：“那帖子是你放进我书房的？”

婉秋笑得更加开了：“那帖子自然是白靖送来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那帖面一看就知道是识卿喜欢的。”

婉秋不施粉黛又未戴帷帽，脸上的那条疤痕便原原本本地横亘在白净的面皮上，她此时又毫不掩饰地冷笑着，更加显得狰狞可怖。

赵禹平像是不认识眼前的人一般，他也没有想到，一向柔弱乖顺的婉秋，会被激出这样的一面。

婉秋见他不说话，便又继续道：“我知道你没备礼，就派人送去了礼盒。我们的孩子没有了，我便送给她一个孩子……猜猜看，你心尖尖上的识卿看见那礼盒时，是什么表情？”

赵禹平的眼神一点一点地凌厉起来，他派人去查她送的东西，却只知道她身边的人从医院里提了一袋不知道什么东西，白府那边的消息封锁的紧，竟打听不到究竟是什么。现在听婉秋亲口说出来，才知道她上下打点忙了几日谋划的是什么。

他猛地捏住她的脖颈，她的脖子细软莹白，只要他轻轻用力，便能叫她喘不过气来。

他的声音阴沉狠毒：“你都知道些什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