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章

此时的白丁全望着席洛儿, 百感交集。

白丁全十四岁时父母双亡, 被道长带入门中修炼, 山中岁月已过百年。白丁全因资质平庸, 见筑基无望, 为自保, 主动要求来到这养蜂堂。因悉心照料蜂虫有功, 白丁全才免于外出成为炮灰。

那一日，经世堂堂主将席洛儿领到众人面前，其余各房均嫌弃其资质低下不愿接受。他却一眼就被这据说同样是父母早亡、孤苦一人的小丫头打动。在聚会时, 从不开口的他破天荒的说了一句：“这小孩我要了！”便成就了这三年祖孙之缘。

论感情，他不会比小丫头对他那样来得浅，即便是丢了自己这条老命, 他也要护这孩子周全。

见席洛儿虽为小小女娃, 却遇事仗义，更是对自己真心一片。白丁全顿感老怀安慰, 自认平时没有白疼这孩子。为了安抚这孩子, 白丁全便口头许诺席洛儿不去替她顶缸, 实则心中已有了赔命抵蜂的打算。

见白丁全承诺不再去找王瑶怡, 席洛儿一颗心暂时放了下来, 两人一路默默无言, 回到住处各自休息了。

夜幕降临，月光如水，从窗户流泻进去, 照得室内一片光华。月夜正好, 可席洛儿此刻却心乱如麻，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想起前尘往事，怎么样也睡不着了。

席洛儿的父亲唤作席原，本是夏州钱塘镇人氏，因避战乱来到越州岷山，就住在山脚下的小镇里。自席洛儿懂事起，就不见其母，父亲告诉她说去走亲戚了。可这一走经年，也不见母亲回来过。后来有一次，席原酒醉回家，在席洛儿的追问下，吐露了实情，母亲在其三岁的时候因霍乱而死去。

染上酗酒毛病的席原经常上酒肆沽些酒喝，初始还能付钱，后来就只能拿家中物什抵账了。

镇上有富商看着席洛儿模样娇俏可爱，想将席洛儿收为童养媳，派管家过来，说要买下席洛儿。席原以为奇耻大辱，将管家暴打了一顿。为此富商怀恨在心，勾结官府，找个由头将席原送进了大狱。

临去时，席原将自己女儿托付给了邻居李大娘。一年后，从官府传来口讯，席原因着凉得病，死于狱中。可怜的席洛儿自此成了孤儿。

唉，原以为自己一朝来到太华门拜师修行，终于有了安身立命的地方。可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是五行俱全的伪灵根，没有师傅肯收她，更为此受尽了他人的白眼和侮辱。若不是白丁全爷爷肯收留自己，可能就会被遣送回小镇里，等待自己的，依然将会是缺衣少食，饱受欺凌的凡世生活，想起来就凄惨无比。

白爷爷虽然修为低下，连筑基的门槛都没摸着，无法在修行上帮助自己，可他待我就像亲人一般。想想在这世间，除了父亲和李大娘之外，就算是他待我最好了。

还记得有一天早上，自己独自上山采草药，不小心被毒蛇所咬、命在旦夕。这蛇毒唯有无忧草可解，为了救她，白爷爷一头扎入茫茫的云雾峰，去寻找那仅有的生机——无忧草。三天后，满面风尘的白爷爷蓬头垢面，手持无忧草、衣带一身泥，跌跌撞撞地在太阳落山前赶了回来。

白爷爷一口水未喝，就直奔厨房去熬药，熬好后，又一口一口地用汤勺将药水送入自己的口中。当看见自己好转后，老人竟然像孩子般的又哭又笑。

罢了，罢了，反正自己也是贱命一条，那个王瑶怡愿意拿就拿去吧！唉，到得云雾峰之后，也许就再也回不来了。罢了，罢了，还是先去拜祭一下父母吧！

席洛儿索性爬了起来，穿好衣裳，换上布鞋，通过后院，来到屋后一处空地。只见空地中间早已设了一个长木案，上面摆有香烛、果盘和牌位。

点上了香烛，席洛儿双手合十跪了下来，拜了几拜，磕了几个头后，从怀里缓缓摸出了一块用红绳系着的紫色香囊，那是母亲留给她的遗物。

席洛儿将香囊放入手中，双手合十，闭上了双眼，嘴里念叨着：“爹、娘，洛儿碰到天大的难关了，希望您们的在天之灵能保佑灵蜂好转，这样我和爷爷就不会有杀身之祸了。”

“什么破灵蜂，用得着如此紧张吗？照老夫的话去做，包你那蜂子活蹦乱跳！”

忽然，从席洛儿所在右边的灌木丛中，传来一阵沙哑低沉的声音，在死一般静寂的旷野中回荡起来，甚是刺耳可怖……

“是谁？鬼鬼祟祟的，快出来!”

此刻荒凉空旷的野地一派寂静阴森，四下里黑沉沉的，间或可闻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已近午夜，突然传出一个沙哑浑厚的男人声音，饶是席洛儿胆大，心头也是不由得一紧。

“藏头露尾的，算什么好汉？”席洛儿心里虽是又气又怕，但表面上却佯装镇定，叉着腰，腾地站起身来，大声喝道。

“嘿嘿，小娃娃，还没断奶吧？性子倒是泼辣，我是得道的神仙，不会害你这娃娃的，你且走近些，就能看着我了。”可能看席洛儿无比紧张，神秘人将语气放缓，并压低了声音。

“哼，你不出来就算了，我跟我爷爷说去……”

席洛儿心头快速一转，我可不是那些不懂事的小娃娃，谁知道是个甚么怪物，要出些什么幺蛾子？一边想，席洛儿一边作势要走。

“哎……别别……小娃娃，有话好好说!好好说！老夫真是陆地神仙，一时不察误入机关，受困于此，故不能见你。你若帮我破去这机关，我将送你一场大机缘。”见席洛儿根本不予理会，神秘人放下了架子，不再拿腔作调，焦急的说。

“那你找别人送机缘吧，我还有事，要回家了。”席洛儿一撇嘴，手一摊，兀自离去。

“小娃娃，我看你根基奇佳，有我老妖……嗯……老神仙在此，位列仙班指日可待。这么走掉岂不可惜了？”声音继续劝道。

“呸呸呸，撒谎也不打个草稿，太华门上下谁不知道，我灵根不显，是修仙公认的废材，筑基都没指望!”席洛儿没有停下脚步，一边朝前走，一边摇头。

“哈哈哈，就太华门那几只三脚猫？他们懂什么！你是天生的太阴之体，蕴藏的灵根又岂能差了？有眼无珠，有眼无珠啊，笑死我了，笑死我了……”

在神秘人的笑声中，恍惚间，席洛儿仿若又回到在小镇时那些个悲惨的日子。彼时，父母双亡的席洛儿被好心的李大娘收养，可庄户人家能有多少余粮，再加上李大娘家也颇为贫困，席洛儿也只能跟着饥一顿饱一顿。

正值发育年龄的她，竟瘦的跟小猫似的，提不起半分力气。席洛儿听过李大娘和邻居们讲过一些神奇的故事，故事里的仙师呼风唤雨，腾云驾雾，斩妖除魔，让席洛儿心中羡慕不已，她也渴望能拥有这样的生活。

可现实往往是残酷的，去集市买东西，席洛儿经常遭些地主老财的儿女欺负，还被人骂作野种。一次在镇上卖完菜，席洛儿兴冲冲地买了些吃食回家，结果却被王大户家的儿子王富贵率一帮小孩围住，将她买的包子打翻在地，还让她学狗爬在地上去捡。

席洛儿誓死不从，被人抓着头按倒在泥土里。她挣扎着昂起头来，恨恨地盯着王富贵说：“有朝一日，仙师降临将我带走，我一定会回来找你们报仇！”

“哈哈哈，笑死我了，就凭你这野种，你要是能被上仙选中，我给你学狗叫一辈子！”……

“喂喂喂，听我说话没？”沙哑声显得有些不耐烦了，将席洛儿的思绪又拉了回来。

“你不相信老夫？玉蜂中的是乌葫蔓花毒对吧？但凡毒花毒草诞生之处，附近必有能解其毒的药材，此所谓相生相克。我没猜错的话，在其旁边定有一株形若龙爪的小树，其上长有红色小果，此果唤作绛龙果，将其与草药白芷、连翅混合捣碎，加入无根水，让玉蜂浸泡其中，一时三刻，这玉蜂就能恢复如初。”

“你是不是骗我，要是不见效怎么办？” 但闻神秘人说得有板有眼，席洛儿眼珠一转，双眉紧蹙，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来，朝沙哑声方向望去。

“信不信由你，反正我知道，这蜂中如此奇毒，不及时施救必活不过明晚。”

“就信你了，多谢，我现在就去找。”席洛儿扭头就走。

“绛龙果树喜阴，一般藏于洞穴之中，天黑之下你上哪去寻？不如你把我放出来，待老夫施展神通……哎，别跑啊，我是真心想帮你啊！小娃娃！别……跑……”不再理会身后宛若鬼哭狼嚎般的大喊，席洛儿加快了脚步，往茅屋跑去。

信你才见鬼了，不过治玉蜂的事倒是值得一试，明天一早我就去找乌葫蔓花！

席洛儿悄悄回到茅屋，透过半掩的窗户，可见白丁全屋内的油灯伴随着月冷星稀忽明忽暗，显得分外孤独。席洛儿来到白丁全门前，举起手正要敲门。

神秘人说的法子还不知道真假，万一不行，岂不是让爷爷空欢喜一场！

席洛儿举起的手放了下来，深吸一口气，低着头回了自己的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