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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一二·九学生运动,搞大学生歌咏比赛,学校要求每个班级至少要出一台节目。像这种兴师动众的大型学生活动,落到院系的各班级里,一般来说都是由各年级辅导员牵头,然后再责成各班级干部和院系学生会干部协同配合,去具体组织实施。
许莉和高升都是系学生会干部,办着一份校园文学杂志,平时的交往本来就密切,加之高升又狂追着许莉,因此,要搞歌咏比赛了,高升有了新的理由和新的借口,便整天跟屁虫似的屁颠屁颠的粘在许莉的身旁,形影不离。
大学的课堂和中学的课堂有所不同,大学上课没有固定的座位,你来得早就挑好位置坐,他来得晚就见缝插针的和别人打着挤儿坐。遇上谈得到一块儿的贴己人,谁先到一步谁就替谁抢占一个座位;假如是情侣呢,则更是不用说的了,抢到一个上等座位送给对方简直就像是给对方送上了一束美丽无比的鲜花。
和许莉的距离越拉越近,高升暗自激动得有些神魂颠倒起来,儒雅迂腐的诗人气质渐渐地被搞笑装怪的世俗**习气淘汰得一干二净了。在他看来,能逗美人一乐,装点洋怪,出点洋相,没什么大不了的,何况枯燥乏味的大学校园里又到底能有几个年轻人是不喜欢出点风头装点洋怪的呢!逢场作戏嘛,何必较真!
上《中国现代文学》课,来听课的同学很多,因为讲课的马老师特别风趣,一讲到那些大师级的作家和他们的作品,免不了总要来一段有关他们风流往事的补白。谈笑间,既轻松自如地向学生传授了文化知识,又同时让大家接受到了文化艺术的熏陶,所以,只要是马老的课,偌大的阶梯教室就必定是座无虚席。
这天,又轮着马老师来讲课,讲课的内容是“新文化运动的影响及其作用”。一大早,高升就心急火燎地扒完早饭,箭一般冲进教室里替许莉抢占好了位置。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替许莉抢占座位了,但他还是害怕许莉不领他的情,故意拿架子躲着他坐到别的地方去。因此,他一边假惺惺的看书,一边歪斜着目光紧盯着教室的大门口。
许莉刚跨进教室,他就起身送上笑脸向许莉招手:“这儿来,有座位!”
许莉的目光在教室里扫过,见确实没有空余的座位了,才坐到了高升的身旁。她说:“难为你,大诗人,以后别再给我添乱了!”
“添乱?咱是在给你添乱吗?”高升嘻笑道。
“那么多的目光盯着咱俩,你不是在添乱又是在干啥!我重说一遍,咱俩的关系是同学关系,现在是,将来是,明白吗?别太自以为是了好不好!”
高升摇头:“不好……你的话太伤我的自尊了!”
“你也有自尊?”许莉捂住嘴唇嗤嗤地笑。
马老师进教室来了,大家立刻安静了下来。
和往常不同的是,马老师没等值日生喊同学们起立,就径直跨到讲台旁的黑板前,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了几个大字:“至性至情真文人!”
“同学们,我最近读到一篇文章,是王开林先生写的,也许可以用来做我们今天这堂课的开场白。”马老师说着打开讲课稿,念道:“何谓‘真文人’?其一,真文人肯定是性情中人,内心一派天真烂漫,善感多情,不圆滑,不世故,以良心为王,以良知为帅,待人、处事、接物决不走虚伪和阴暗的路线;其二,真文人的个性十分鲜明,无论狂狷、桀骜、固执、刚强,还是恬淡、平和、谦逊、宁静,均趋于极致,不落入中庸的窠臼;其三,真文人都有强烈的理想主义和完美主义倾向,更容易看到人生的破绽和社会的疮孔,更容易滋生失望的念头和痛苦的情绪;其四,真文人身上有主人性而无奴隶性,他们只相信道义,不畏惧强权,只相信智慧,不畏惧野蛮,有时要他们低头竟比要他们断头还难;其五,真文人崇尚精神之**,心灵之自由,他们宁鸣而死,不默而生;其六,真文人风流好色,不藏掖,不躲闪,不怕流言……无论在乱世,还是在治世,真文人都是率性的,从真里面求善,从善里面求美,从美里面求真,要看一个文人是不是真文人,就要看他愿不愿意走进这样的循环圈。伪文人热衷于名利权位,他们不得不用厚黑学的手法立命安身,还哪肯去走真——善——美这个循环圈呢?就算他们走过一遭,戴着假面具,走了也还是白走,无济于事。”念完,抬起头,注视着大家:“同学们,我用王开林先生的这段话来做开场白,是为什么你们知道吗?是因为我们现在的真文人几乎没有了,像新文化运动的大浪淘洗出来的那批那样有责任心,有正义感,有傲骨,既正气凛然又风流倜傥的大师级的真文人销声匿迹了。你们熟读鲁迅的文章,‘横眉冷对千夫指,府首甘为孺子牛’,可是,除了冷峻和刚毅,你们还知道他是一个性情中人吗?自从爱上许广平,鲁迅就焕发了青春的活力,和许广平结合的10年间,他完成了生命中最轰轰烈烈的著作,这些著作,比他过去20年成就的总和还多。你们喜欢诗人徐志摩,‘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可是,你们又知道徐志摩除了多情他还是一个对爱异常执著的人吗?为了追求16岁的美少女林徽因他主动离婚;为了追求24岁的美少妇陆小曼他吃尽苦头,直到飞机坠毁……请问在座的你们,谁有徐大诗人的那份执著、天真、浪漫和任性?”
许莉扭头低声问高升:“你有吗?”
高升说:“当然有,不信你可以试一试!”
“怎么试?”
“嫁给我呀!”
“呸!”许莉狠狠拧了高升的大腿一把,瞪目道,“再乱说打烂你的臭嘴!”
高升咧开嘴轻声傻笑,他的心思不在课堂上了。他拿起笔,在笔记本上写起诗来:
我愿是蓝天一朵轻柔的白云
永无止境地飘泊在你的天空
我愿是山涧一条潺湲的小溪
不知疲倦地依偎在你的沟壑
我愿是苍茫大海里一朵浪花
萦绕在你船弦绽放在你船头
身心憔悴时我愿是一只靠枕
柔软的胸怀托起你甜美的梦
饥寒交迫时我愿是棉袄是粥
默默地为你御寒为你解饥渴
成功时我愿是你手中的鲜花
失败时我愿是你擦泪的手帕
然后我老了死了化为了灰烬
但仍将融入你田畴把你肥沃
写完了,撕下来,递给许莉。
许莉看了看,也拿起笔在诗页的空白处写了两句:“我愿是刽子手,砍下你的狗头;我愿是清泉,永不与流沙为伍!”
然后推还给高升。
高升瞧一眼,见老师在盯自己,于是伸一伸舌头,赶紧将纸稿揉成团塞进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