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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是一天比一天的凉了，稍不注意陈涛就把绒衣穿在了身上。母亲给他纳的千层底布鞋正好派上了用场。穿着布鞋写文章，双脚既透气又舒爽，比起动兀几十上百块钱一双的皮鞋来，不知要强多少倍。

母亲去街上买菜，陈涛在家里收拾屋子。他的生活基本上养成了规律，上午帮母亲干点家务活，读点书，下午去地里锄地种菜，或者外出散散步。在这个过程中，人似乎闲着，可脑子却并不闲。他借干体力活儿的空闲时光构思好下一个章节的内容，等到晚上夜深人静后，再坐到书桌前，将构思好的内容写出来。

母亲出去不久，周兰就来了。周兰穿了宽大的枣红色罩衣，但仍旧掩藏不住日渐隆起的肚子。她手里拿着一封信，迈着迟缓的脚步，走到花坛前的白兰树下朝屋子里的陈涛呼唤。

陈涛出门来，将周兰迎了进去。他说：“打个电话来就是了，何必要亲自跑一趟呀！”

周兰微笑着摇头：“不行的，一是要给你送重要的信来，岂有不亲自登门之理；二是还有要紧的事情要和你商量，电话里讲不清楚……老所长，你先看看信吧，是你妹妹写来的，我知道你盼望已久了！”

陈涛从周兰手中接过信，却没有立即打开。他问周兰：“还有什么要紧的事呢？”

“先看信吧！”

“信放在那儿，啥时候看都行！……说吧，是工作上的事情吗？”陈涛索性将信扔到了茶几上。

周兰盯着陈涛深奥莫测地微笑：“小说何时能写完？”

“快了，就最后10多个章节吧！……怎么了？”

“不怎么，你自个儿继续写吧！别怕，政委默许的，有想法去找政委。抓坏人是工作，为警察唱赞歌同样是工作！**早就说过：没有文化的军队是愚蠢的军队。把这句话换到我们公安机关，便是没有文化的警察是愚蠢的警察。真是，都啥时候了，还老是要拿着旧眼光来看人看问题！”

“有人说什么了吗？”

“新来的所长呗！大伙儿管他叫马天成第二，我看那阵势比马天成还马天成，马天成远不如他无知和霸道！”

“新来了所长？是谁？李明呢？”

“李明的身体状况不好，他母亲去找局领导，要求让李所长休息一段时间，局领导同意了。本来是要从政治处派民警来任所长的，不知为啥，竟派了一个啥也不懂的马列主义官老爷来……”

“啥也不懂，不会吧！派出所可是公安机关最前沿的阵地呀，其它科室的领导不懂业务勉强还可以糊弄糊弄，派出所所长不懂业务怎么行呢？”

“你说不行别人偏要说行。行与不行不是你和我说了算，是领导，是权力。说你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行也不行……你猜新来的所长是谁？”

“猜不着！”

“县委分管政法的余副书记的驾驶员。原本初中文化，前年在党校拿了一个大专文凭，据说去年又在哪儿去弄了一个大学本科文凭……老所长，你何时叫他写张便条给你看看，保证错别字连篇。前天刚到任，一训话就笑话百出，把专业术语‘寻衅肇事’硬说成‘寻畔启事’，把深圳精神硬说成深川精神……笑死人吧！可人家讲起马列主义来你又不得不刮目相看了，条是条，道是道，别看你正正规规的文史哲科班出生的大学生，高谈阔论起马列主义来，恐怕你是望尘莫及的！”

陈涛不自然地笑了笑：“我本来就不会高谈阔论，所以只要是高谈阔论，谈什么我都肯定不如别人……我认识他，姓朱，对吧，好像叫朱大志，40来岁，圆脸，平头。我当所长时余副书记来所里检查工作和他认识的。是爱吹牛，拿通俗一点的话来说就叫吹牛不打稿子……局里那么多年轻有为的优秀民警不提拔，干嘛要叫他来当所长，这岂不是在拿公安工作当儿戏吗？”

“人家是县委分管政法的副书记的‘轿夫’，来当个派出所所长咋会是在拿公安工作当儿戏呢！老所长，此话只可对咱讲，千万别闹到外边去……”

“呵呵，闹到外边去又咋了？咱陈涛呀，死过一次，啥也不怕罗！望天上云卷云舒去留无意，看庭前花开花落荣辱不惊。讲真话，干实事，连当不当这个警察都不在乎，哪里还在乎讲了真话得不得罪什么官人呢！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种红薯。我呀，当警察不为辖区老百姓办实事，写文章不讲自己内心的真实感受，那么，怕是连种红薯的资格也不够的。因为能种红薯的人至少还算是人吧！……朱大志都说了些啥？”

“叫你到所里按时上下班……还有，你以前在家写作担误的时间按旷工处理！”

“那么狠？”陈涛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是呀，要是按旷工处理的话你就要被辞退了。《公务员管理暂行规定》里有一条，凡是旷工十五天以上的一律辞退。他是要拿你开刀呢！”

陈涛沉默着，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末了，轻描淡写地说道：“他做不到的，别担心，辞退一个警察没那么容易，因为我没有违法乱纪，他没有辞退我的正当理由……”

“老所长，别太天真了，你还是尽快去找一找政委吧，是他同意你在家写作的。朱大志叫内勤写了个材料，可能很快就会报到局里去的。别看他官不大，可后台硬着呢，他要是真拿你开刀的话你再有理由也是斗不过的。”

“总得讲个道理呀！”

“讲道理？是的，凡事总得讲个道理，可是，到时候你到哪儿去讲道理呢？中国地域辽阔，足足有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但真正可供平民百姓讲道理的地方却是不多的。你受过高等教育，见多识广，难道这个浅显的道理也不明白吗？讲道理的舞台是专为权力搭建的，有权力的人想讲道理了，没有舞台立马搭建一个舞台；没有权力的人想讲道理，就是有现成的舞台转眼之间也会被权力拆掉。法制不健全，你就甭指望什么人能在关键时刻站出来替你说两句公道话，因为权力在上，他们即便是想替你讲公道话也不敢。强权之下多懦夫……”

陈涛举起手，打断周兰的话：“你太悲观了……指导员，你把权力的力量过分夸大了，不好，相信正义的力量，相信自己的力量。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假如朱大志真要狠下心来逼我走绝路，那么这条绝路我就走定了。我不怕穿小鞋，也不怕最终是不是真要被辞退，我只管给自己讨要公道……”

陈涛突然止住话，把目光停留在门外。

母亲提着菜篮子穿过花台朝屋子里走来，于是，陈涛赶紧转身去茶几上拿起信来，嘱咐周兰：“此事别让母亲知道！”

周兰会意地点点头，然后脸上堆满笑容，迎到门边，主动去和陈涛的母亲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