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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了几天院，母女无恙，夏小雪就带着孩子出院了。

尚在月子里，禁忌多，热不得，凉不得，不能沾冷水，不能到外面随意走动，因此，极不方便。菜是父亲到街上去买回来的，饭是父亲一手一脚做好的，看着父亲劳累的模样，她恨不得张大海能尽快来到身旁。

写信去催促不现实，虽说北碚离长寿不远，可信寄出去了，至少也得三五天才能收到；发电报呢，又没那必要……她仔细的分析过，张大海没按信里说的那样赶来，一定是有自己的难处。处在张大海的境况，不遂人意的事情随时都是有可能发生的。

她不怨张大海，她只是默默的期盼着。为了不让父亲生气，她甚至连期盼的心情也不表露出来。她总是替张大海说好话，总是想方设法的寻找出各式各样的理由来替张大海开脱。她知道，张大海没来，父亲积了很大的怨气，要是自己沉不住，流露出了抱怨的情绪来，那么父亲一定是要嫉恨张大海的。尚未见面，便有了隔阂，以后生活在了一起，日子咋过呀？

月底，张大海来了。

持续高温，天热的不得了。

傍晚，太阳落山的时候，张大海汗流浃背的出现在了夏小雪家的门前。

张大海先敲门，后大声的喊叫。

夏小雪在房间里带孩子，是父亲听见敲门声和呼喊声后赶到门边开的门。

父亲猜测到了是张大海。

他这种上了点年纪的老知识分子，说迂腐不迂腐，说不迂腐又有那么丝丝儿的酸腐味，比方说来人敲门，他就认定了要轻声，并且还要不紧不慢。声音大了，是对主人的不尊重，声音急促了，是敲门的人缺少教养……总之，凡是自己看不顺眼的人和事，他都喜欢去细节处较真。

他对张大海没有好感，在他情感深处，自始至终存储了一个概念，那就是夏小雪嫁给张大海，是张大海预谋好了再乘人之危骗娶夏小雪的结果。虽然生米做成了熟饭，他没有当着女儿的面说出来过，但并不等于自己存储在记忆里的概念就改变了。他瞧不起乘人之危的人，跟瞧不起落井下石的人一样，在他看来，两种人没有本质的不同，灵魂肮脏，手段卑劣，都是彻头彻尾的小人、伪君子。

他将门打开，双手撑在门框上，用怪怪的目光朝张大海打量，半晌，才问：“你找谁？”

“是我，爸……”张大海回答。

“谁是你爸？我会有你这样的儿子吗……真是岂有此理……”

夏小雪闻声出房间来了：“大海……爸，他是大海……”

“大海？”父亲回头，望夏小雪，“还高山呢……原来是张大海，进屋来坐吧，咋现在才来？”他把门让开了，然后转身回厨房，继续做晚饭。

张大海受了夏小雪父亲的刁难，心里不快，闷丧着脸，不拿正眼看夏小雪。

夏小雪拧了张大海的胳膊一把，朝父亲所在的厨房噜一噜嘴：“爸爸是那脾气……高兴起来，不许使脸色，听见了吗……大海，给我留点面子，好不好？”

张大海瞪夏小雪一眼，头一埋，蹿进屋，一屁股坐到了客厅的沙发上。

夏小雪迟疑片刻，挨坐到了张大海身旁，握住张大海的手，轻声说：“大海，孩子出生了，去看看吧，在房间里，睡着了，是个女儿，蛮可爱呢！”

张大海抬起目光，紧盯着夏小雪：“是扎辫子的？”

“嗯！”夏小雪点头，“快来看吧！”她起身拉起张大海。

张大海不情愿地跟在夏小雪身后进了夏小雪的卧室。

孩子果真睡着了，嘴角有涎液溢出。

夏小雪用手绢替孩子擦了擦嘴角，返身将房门闭上了，她双手抚住张大海的肩膀，劝慰道：“大海，爸爸脾气坏，心眼好，你咋也不能去和他计较……上门女婿半个儿，爸爸只有我一个闺女，你千万要对他尊重……乡下农活忙吧，路上是赶的车还是乘的船？”

“既赶车，也乘船！”张大海仍旧没有好气。

“看，你还在生闷气呀……大海，到了咱家里，你一定不能再使过去的性子了，只咱俩，咱怎么顺着你都可以，可爸爸在，我是不能太顺着你的……将心比心，做爸爸的哪一个不指望自己的女儿幸福呢……”

“幸福？你难道不幸福么？”张大海冷笑。

“你误会我了，我不是那意思……”

“那是啥意思呢……不就是考上了大学嘛，有啥不得了的……明天我就回去，眼不见心不烦，免得大老粗障了你们眼睛，弄得大家都不愉快……”

夏小雪怔住了，她想不到张大海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愣愣的盯着张大海，说：“大海，你变了，自私，偏激，狭隘……”

“你不也变了么？”张大海回敬道，“摆谱，拿架子，自以为是……呵呵，别以为考上了大学就蛇变龙、鸡变凤了，我只要还活着一天，你就一天是我的老婆。是我老婆，你就得服我管教……辫子长，见识短，咱家祖祖辈辈还没有一个女人敢骑到男人的头上来作威作福的……你看老妈子敢对老爹说半个不字吗？尽管老爹坐牢了，可在家里的身份和地位依然没变……腰一阔，脸儿就鼓，那样的女人顶个屁用，白送我我还不要呢……”

“你咋了，小声点儿行不？”夏小雪见张大海越说越激动，越说声音越大，担心被父亲听见了，于是赶紧制止。她说：“大海，别给你台阶下你不下，如果你是存心要来拿气给咱受的，那你想走就走吧，咱不挽留……也许当初嫁给你，的确是一种错……”

“哈哈，错！咱娶你才是错！”张大海大大趔趔的走到床前，仰躺到了床上。

夏小雪气得脸色惨白，她咬紧牙关，不住的摇头，泪水潺出眼眶，湿透了眼帘。望着张大海满不在乎的模样，她直想伤伤心心的痛哭一场，可是，她清楚自己是不能哭的，不仅不能哭，连流泪也只能是在自己的房间里，还不能当着父亲的面。岁月是一把锋利的刀子，能雕饰一个人苍桑的容颜，能残忍地剥蚀一个人纯净的心灵。分隔还不到半年，她明显的就感觉到了发生在张大海身上的变化。张大海不再是过去那个说话做事雷厉风行的年轻小伙子，也不再是从前那个对她知冷知热、体贴入微的好大哥。这种变化或许不是出自张大海的本意的，但却足以能够说明在自己走后张大海所吃的苦、所承受的精神煎熬……如此一想，做为女人，做为妻子，怜恤之心又上来了，因此，她把头俯到了张大海的耳边，轻声说道：“大海，你受累了……”

张大海白了她一眼，侧过身子，将脸掉到一边去，盯着墙壁处的阴暗角落继续发怵。

“妈妈还好吗？”她又问。

张大海还是没有回答她的话。

气头儿上，张大海不高兴，她不便多于计较，酒冷了喝得，话冷了说得，何苦要针尖儿对着针尖儿的纠缠呢，于是，望一眼熟睡中的孩子，拉过床头折叠好的薄被，展开，半掩在张大海的身上，然后就蹑着脚出了房间。

她要去帮着父亲做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