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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来得迟，到了6月初，还没有一点儿暑热的迹象。雨断断续续的下，似乎没完没了。不过，到了中旬，就突变了。一场狂风暴雨横扫而过，天老爷便红起了脸儿来，如火如荼的骄阳成天炙烤着地面，人们再也难见到一丝儿雨珠儿的踪影了。

夏小雪在上古代汉语课，肚子突然疼痛的不得了，下身又有血水渗出，她知道自己是临产了，因此，给老师告假。老师是父亲的同事，也是父亲很要好的朋友，于是，立马安排同学把夏小雪送到了北碚街上的医院里。

下午3时，孩子顺利生了出来，是一个女孩。

张大海没到，夏小雪猜测是他脱不了身。不过，有同学们的精心照料，没什么大碍，做母亲的快乐依然使她倍感温馨。

父亲得到消息后赶到了医院来，见过孩子，父亲也欢喜的不得了。父亲说：“生女孩子好，长大了知冷知热，不像男孩儿，钻头不顾尾。”

夏小雪浅浅地笑，她说：“爸爸，要是妈妈在，她一定是喜欢男孩子的。妈妈生下我这个女儿，给你们添了不少的麻烦……你和妈妈哪里在感受到我的知冷知热呀……大海要是来了，叫他赶紧过来……乡下风俗，重男轻女，女孩子肩不能挑，背不能扛，干不了重活儿，他怕是不大高兴的。他给我说过，想要我生个男孩儿。生男生女不是我能做主的，好在他说那话的时候我是在乡下，没有考上大学。乡下人真苦，乡下的女孩子更苦，他希望我给他生个男孩子，长大了好多挣点工分，养家糊口，可以理解。他们家，只有他一个独儿子，要是没有男孩儿了，香火就断了……现在嘛，我考上大学了，孩子的户口随母亲，长大了有工作，不需要再去干乡下的体力活，所以呀，估计他也不会说什么……管他呢，他高兴也罢，不高兴也罢，既成事实，无所谓了，天地良心，男孩儿是肉，女孩儿也是肉，从我身上掉下来，我就要好好的心疼他们……爸爸，给孩子取个名吧，你做外公了，以后呀，孩子就是你的伴，让她跟在你的身边，学文化，学教养。有子不教，父之过；有女儿不教，母亲之过。我从小娇生惯养，哪能教育好孩子呢！”

父亲望着躺在夏小雪怀里的孩子的嫩脸，寻思了很久，说：“还是等她父亲来了给她取吧……不是爸爸不想替孩子取，是要主动把这个权力让给她父亲……”

“没事，爸，你想取就取吧，她爸文化低，高中都没有念过，给孩子取名，离不开芬呀，芳呀，梅呀，兰呀，贞呀，淑呀，听起来怪土，没劲。名字伴随着一个人的一生，取了好名，就是给孩子的人生开了好头……爸，你取吧，想取什么取什么，啊？”

父亲端详着孩子，想了半天，说：“那我喧宾夺主真取了哟……叫露露吧，露珠的露……清晨的露珠，沐着初升的朝阳，浴着清新的晨风，一尘不染，晶莹剔透……中不中？”

“中，就叫露露了……露露，外公给你取的名好不好？”夏小雪搂紧孩子，在孩子的脸蛋上轻轻的吻了吻。

孩子睡着了，脸上呈现出恬静的笑容。

到晚上，精力恢复了一些，脸上的气色也好多了。陆陆续续的有老师和同学来看望她。老师和同学们的每一次到来，都会给她带来好心情，带来心灵的愉悦。

父亲回家里给她熬了一锅鸡汤来，用铝盒盛了，端到她的产床前。

父亲不是干家务活的料，母亲在的时候很少做饭菜，因此，熬出来的鸡汤口味不大好，夏小雪只勉强的吃了两口。

她对父亲说：“爸，熬鸡汤要用猪油。鸡宰杀了，清洗干净，然后切成块，放进热锅里闹一闹，再加点儿醋，去腥……妈妈熬的鸡汤好喝，还有小姨，小姨熬的鸡汤也好喝……要是大海他妈妈在就好了，她做出来的饭菜就是香。乡下，缺油少盐，也没什么佐料，可经她弄出来的饭菜，咋吃咋合口味……爸爸，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你回来了，工作也恢复了，咱们家，苦难的日子总算慢慢的过去了，可是，大海他们家的苦难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过去呢……那阵子，初到乡下，全靠大海的爸爸妈妈照顾，才没有吃啥苦……过些时候，等露露长大一点了，能不能把大海的妈妈接到城里来，替我照看孩子。老人家岁数大了，大海他爸坐牢，给她的打击不小……”

“你看着办吧，孩子，做得对的，爸爸支持……不过，她的脾气好吗，远香近臭，要是脾气不好就不要请来了……爸爸想清静！”

“爸爸，看你说到哪儿去了，大海他妈妈的脾气才好呢！他爸爸的脾气不好，他妈妈的脾气可好了……那就这样定了，大海来了，我告诉他，择个时候把他妈妈接来。他妈妈来了，家里的活儿不用咱操心，咱也可以把精力放到学习上。现在年轻，不多读一点儿书，光阴丢失了，捡不回来，以后怕是想读也读不进去的……”

辅导员陪着系里的领导进病房来看望夏小雪，父女俩的谈话中断了。

见了系主任和系总支书记，夏小雪父亲的脸立刻扭了起来，几乎拧得出水。

系主任比夏小雪父亲年轻许多，出于礼貌，一进房间便主动上前打招呼，他说：“夏老，你也在？”

夏小雪的父亲歪斜着目光，瞅系主任和系总支书记，然后冷冷地从鼻孔里嗤出一股儿粗气来：“哼，咱在这儿不是明摆着的吗……咋睁着眼睛说瞎话呢！”

夏小雪知道父亲的倔劲儿上来了，担心得罪了系领导，于是赶紧将话题儿岔开。她招呼大家凑合着在门边的椅子上坐下，说：“难为你们，大热的天，到医院来……”

系主任没和夏小雪的父亲计较，他乐呵呵地笑，不等夏小雪把话说完，接了过来，说：“小雪，来看望你是咱们做领导的责任……你们是国家恢复高考后招收的第一批大学生，今后啊，建设国家、振兴国家的重任就落到你们的肩上了……学校条件艰苦，教室不像教室，食堂不像食堂，寝室不像寝室，更重要的是，好多德高望重的老教授还没有真正回到教学的岗位上来……人到心到，你们进校后勤学苦读的劲头儿我们是看见了的……好好休息，马上要期末考试了，系里领导研究了，这学期你免考……”

夏小雪摇头：“不成的，该咋考还咋考吧！”

“特事特办……”辅导员插话，“也不只你一个人，进校后生小孩的同学除了你全校有十好几个，各个系都免考……”

“是的，都免考！”系总支书记点头，“考不考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学到真正的文化和知识……现在和以前不同了，以前讲白卷光荣，讲知识越多越反动，讲不学数理化照样干革命……如今从中央到地方，都开始重视文化、重视知识分子了……老夏……”他把目光转到夏小雪父亲的身上，“委屈你了，让你吃了那么多苦……不过，我们已经将你的报告打上去了，不出意外的话批复会很快下来，批复一到，你的事情我保证在第一时间里给你解决和落实……”

“当真？”夏小雪父亲用狡诘的目光瞧系总支书记。

系总支书记点头嗯了一声。

“不会又是骗人的把戏吧？”

“不会的……老夏，过去了的事情让它过去吧，过去呀……咋说呢，不是咱们做领导的想骗你……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嘛，谁对谁不对，让事实来说话……”

“呵呵，事实？”夏小雪父亲冷笑着，起身，哼起样板戏《沙家浜》里阿庆嫂和胡传魁、刁德一斗智的那场戏的唱词来，一摇一晃的出门去上厕所：“垒起三星灶，铜壶煮三江；摆起八仙桌，招待十六方；来的都是客，全凭嘴一张；相逢开口笑，过后不思量；人一走，茶就凉……哈哈，人一走，茶就凉……人一走，茶就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