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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四章、爱比生命长

夏侯媛对父亲的回忆,是从六岁开始的。.org那天晚上,父亲和母亲吵架,她被吵醒后睡眼惺忪地从自己的卧室走了出来,迎面飞来一只茶杯,“啪”的一声正打在她的额头上,鲜血顺着眼睛流下来。她自己还没哭,母亲就吓得大哭起来。父亲也慌了,愣了片刻,方才醒过来,慌忙抱起她往医院跑。

那年头交通极不方便,医院离家大约有十四五里路程,天一片漆黑,脚下的小路隐隐约约朦朦胧胧模模糊糊。父亲高一脚低一脚跌跌撞撞在小路上飞奔,汗珠像下雨一样洒落在时隐时现的崎岖小道上。

父亲不停地呼唤着“媛媛,媛媛??????”声音温柔而亲切。她却故意不理父亲,身体软绵绵地瘫在他那温暖的怀中。父亲急得大叫:“媛媛,媛媛,你别吓我啊!”她猛地用手攀住父亲的脖子,附在他的耳边轻声说:“以后别再跟妈妈吵架了,好吗?”

父亲笑了,接着又哭了,他哽咽着说:“媛媛,以后不许再吓爸爸??????”他的声音颤颤巍巍,说完把她抱得更紧了。

打那以后,父亲果然再没有和母亲吵过架。

那年她六岁,父亲五十一岁。

转眼间又是好些年过去了,她已经进入了青春期,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姑娘,课桌的抽屉里常常有男孩子偷偷放进去的纸条。有一天,她匆匆地拿起书包上学,书包带突然断了,书本散落了一地,父亲蹲在地上帮她捡书,一张纸条慢悠悠地从书里掉出来,上面写着:“星期天一起去郊游,我等你。”纸条的主人,是她一直暗恋的那个男生。

父亲把纸条拿在手里,看了又看。她脸红心跳,低眉垂眼不敢看他。可父亲什么也没说。只是将纸条折叠好,重新夹在了书里。

星期天,她骑着自行车跑了十多公里,到野外和那个男生约会。路上,天突然变了,顷刻之间,电闪雷鸣,暴雨如注。她冒着大雨赶到约好的地点时,那里却空无一人。她一个人站在暴雨光顾下的荒郊野外,满腔的热情被雨水一点一点地冷却,失望和恐惧交织在一起,她忍不住放声大哭,她感到自己是多么可怜,多么无助。正在她十分绝望的时候,突然听到一个十分熟悉和格外亲切的声音:“媛媛,别怕,爸爸来了!”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对男同学动过心,她在心里发誓,以后如果找男朋友,一定要找个像父亲那样高大俊伟、坚实可靠、让人放心的男人。

那年,夏侯媛十四岁,父亲五十八岁。

又是一年过去,夏侯媛考上了县重点高中——松山一中。父亲很高兴,带着她去参加面试。考短跑时,因为事先没有做好准备,她穿了一双破旧的凉鞋,没跑几步,鞋子的后带就断了。猝不及防鞋子被远远地甩出了跑道,她看了看那只鞋子,忽然觉得十分好笑,她站在跑道上傻笑不止。于是,她的体育得了零分,打分的老师说她,态度极不严肃。

她再也笑不出声来。要知道,体育成绩不及格,文化课的分数再高,学校也不会录取的。她眼泪汪汪地在人群中寻找父亲,却怎么也找不到他。正在她万分懊恼时,年老的父亲却满头大汗地跑过来了,手里拿着一双崭新的球鞋。他把鞋递到她的手上,急切地说:“我去找老师说说,让你再补考一次。”

她坐在地上穿鞋,看到父亲疾步穿过人群,十分费力地挤到老师面前,弯着腰、低着头,焦急地说着什么,她隐约听到了老师的呵斥声。那是八月底的一天,太阳炙热如火,她在远处默默地望着火热的阳光下弓腰低头的父亲,想着他此时正满脸堆笑,无比谦恭卑下地为她赔罪,心里忽然一阵阵酸楚??????父亲的努力终于换来了她补考的资格,当他乐颠乐颠地跑过来告诉她时,她已经是泪流满面。

下午补考,她以全年级第一的成绩过关。

媛媛那年十五岁,父亲五十九岁。

高二的暑假,她和同学一起去玩。路上她坐的那一辆车和另外一辆车相撞。父亲赶到医院时,她已经躺在手术室里。手术后再见到父亲时,她几乎认不出来,父亲的面容变得十分苍老和憔悴,眼角和嘴角都在剧烈地抖动,满头黑发全都白了,高大的身躯突然间就佝偻起来,一夜之间,父亲一下子老了许多许多。

医生已经断定,往后的日子她将在床上度过,父亲没敢把这个结果告诉她,自己却在医院的厕所里抱着她的鞋嚎啕大哭。铁骨铮铮的汉子,此刻完全像个无助的孩子。父亲在她的床前守了三个月,给她翻身,喂她吃饭,背着她去三楼扎针、到四楼检查、五楼理疗,一步一步,亦步亦趋,汗水湿透了他的衣裤。

又过了一段时间,父亲发现她的腿上肌肉开始萎缩,他终于不顾医生的劝告,执拗地要为她穿上鞋让她下地,他说:“媛媛,咱们不能就这样认命,你得站起来!”他慢慢地把她移到床边,和母亲一人扶住一只胳膊,努力地要让她站起来,可是她瘫软的双腿根本就不听使唤,她的身体不停地颤抖,豆大的汗珠从脸上滴落下来,他们也累得气喘吁吁。但是,父亲却坚持着不肯放弃,坚持的结果是他自己重重地摔在地上,她也重重地倒在他的身上。她似乎就要绝望了,伏在他的身上歇斯底里地痛哭起来。他长叹一声,老泪纵横。她继续哭,他却马上擦干浑浊的老泪,使尽平生之力,坚持着从地上站起来,扶起她,要她别哭,要她坚定信心。

她的脾气变得格外暴躁,只因弟弟动了一下她的课本,她便不依不饶,掀翻桌子,顺手*起一个啤酒瓶便往弟弟身上砸去。父亲把弟弟挡在身后,啤酒瓶扎扎实实地砸在父亲的胳膊上,锋利的玻璃片划破了他的胳膊,血一下子就流了出来。父亲的手高高抬起,巴掌就要落在她的脸上。她闭上眼睛,歇斯底里地喊:“打吧打吧,打死才好??????我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他的巴掌并没有落下,只是狠狠地跺了一下脚,冲她怒吼道:“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你瞧你那点儿出息??????”

那天晚上她辗转不眠,父亲在窗外唉声叹气,把所有的愁绪都融进了长叹的气息之中,气氛悲凉、凄苦,她在父亲的哀伤里愧然落泪,她分明看到他那颗被辜负了的心在汩汩地向外流血。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她对父亲说:“爸爸,把那些课本拿给我吧。”父亲看着她,眼角和嘴角的肌肉又剧烈地抖动一下,夹的菜掉到了桌子上。

从此,每天午后,她坚持坐在椅子上看书,父亲则在椅子前面轻轻地给她按摩。他还去山上采来透骨消、破血丹、接骨皮等十多种中草药,熬成浓浓的汤汁,在她的伤处不厌其烦地擦洗,一次又一次地为她热敷。每隔一个小时,他又架着她在屋子里来回走动,慢慢地她的腿脚有了力气,又过了一段时间,她可以依靠拐杖独自行动了,虽然走得不是很利索。

他继续为她擦洗,按摩,强行要求她弃杖行走。

她一天天好起来,完全可以自由行动了。可是他,六十多岁的老人看上去已经有七十多岁了,满脸皱纹,勾腰驼背,再也没有了昔时那高大俊朗的身形。尽管如此,他却开心地笑了,开心的笑容看起来让她很开心。

她又进学了,而且还是读的原来那个班级,由于在病床上顽强地自学,她不但没有掉课,而且仍然名列前茅,老师和同学都对她刮目相看。

她还利用课余时间写一些东西寄出去。

当她写的第一篇东西在省报上发表出来以后,父亲跑到地摊上,用尽身上所有的钱,卖光了当天所有的报纸,然后。弯腰驼背地、傻乎乎地站在十字路口,见人就发一份,并且重复着一句话:“今天的报纸上,有我女儿夏侯媛的文章,谢谢大家阅读!”他远远地看着父亲那佝偻的身躯和满脸灿烂的笑容,泪水又一次模糊了双眼。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说:“亲爱的爸爸,女儿我没有让你失望。”

那天,年老的父亲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好菜。从女儿受伤后滴酒不沾的他第一次端起了酒杯,一杯又一杯地喝多了喝醉了,乘着醉意,他抓住她的手,语无伦次地说:“媛媛,我的乖女儿,你是爸爸的骄傲,你不知道爸爸当初有多担心你哟,你??????”他趴在桌子上,像个顽皮的孩子似的,“呜呜呜呜”地哭了很久。

她用手轻轻地抚过父亲那满头的银发,那每一丝银发上都写满了一个父亲的煎熬、挣扎、担忧和呵护。她的泪水潸然而下。

为了让女儿能上大学,他竟然做出了近乎霸道的决定,但回过头来想一下,当初不那样做还有更好的办法吗?显然是没有的。所以他同样是为了女儿的幸福,为了女儿的明天,他不得不做出错误的决定。

她出嫁的那天,按照当地的习俗,她应该是由父亲抱上车的,可是她却到处找不到父亲。她很想跪在地上给父亲磕个头,认认真真地向他说一声:“爸爸,女儿走了。”可是父亲不给她这样的机会。当接新人的车子从父亲给她折光玉兰的树下经过时,她突然看见父亲正在离光玉兰树不远的大石头旁边蹲着,目光空洞地看着远方,手在脸上抹了一下,接着又很快地抹了一下。像是在擦眼泪。车走得很快,她不断地回头看那个越来越远、越来越小、越来与模糊的身影,泪水一滴一滴落在车上。

后来,弟弟告诉她,他走后,父亲一直躲在她的房间里抽烟,好一阵子精神恍惚,把“文文”叫成“媛媛”。

爱一个人,究竟能爱多久?有人说,我们能够爱一个人比他的生命更长久,却不可能比自己的生命更长久。我们爱的人死了,我们仍然能够永远爱他但是只能爱到我们自己生命终结的时候。

夏侯媛觉得,事情并不是这么简单。有一种爱比他的生命更长久,哪怕是有一天他的生命已经终结,他的宠爱和心疼仍然会长久地伴我一生,这种爱就是世界上最深沉、最博大的父爱。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走好吧,我亲爱的老爸!夏侯媛心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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