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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牡丹亭外谁解意 生日夜里独彷徨(4)

何经理是个三十出头的大姐,看起来很精明干练,虽不算漂亮,但很有气质。看我进来随意抬眼瞟了瞟我,没有起身。她的轻慢让我微微有些怯意。

我将文件递过去,努力微笑着:“何经理,这是周总让我给您的。”

她接过文件,挑挑嘴唇笑道:“谢谢。周总忙什么呢?”

我一愣,不知怎么接茬,想了想道:“不太清楚,老总们都很忙。”

何经理一边翻着文件,一边轻声“哼”了一声,笑道:“连派来送文件的都是美女,老总们能不忙吗。”

她的语气听起来和周川似乎有些纠葛,我不知怎么接应便没有吭声。只等她看完没问题便准备走。当不知道应对的时候,沉默也许是最有效的办法。

忽然门口“砰砰”两声,有人推门进来,温柔的女声响起:“何姐,我今儿来晚了,你要的玫瑰精油给你带来了。”

顺着声音我转过头,是冤家路窄还是有缘千里?怕见孔令宜还是盼见孔令宜,此刻都真切地看到了孔令宜。一副春色满面、桃花红晕的孔令宜。

何经理马上换了一付堆满笑容的面孔,起身向令宜走去:“不急,知道你昨天生日,老冯给你大过去了吧?”

令宜立即笑得舒展眉眼:“不还和以前一样,就是累人。”忽然转眼看到了我,有些惊喜道:“小薇?”

我的心在听到“老冯”两个字已经鲜血淋漓了,努力撑出个笑脸:“孔小姐。”

何经理有些惊讶:“你们认识?”

令宜柔声笑笑:“小薇是周二少周副总的助理呢。”转看向我,“来办事?”

我点点头,像木偶般维持着机械的笑脸。

何经理对我也换了副面孔,比方才亲切了不知多少倍,笑道:“材料我收下了,没问题。”

令宜走到我身边,仿佛和我很熟悉地招呼着:“难得你来一趟,到我办公室待会儿吧,喝杯咖啡?”

看着她的神情,我竟鬼使神差般点着头。出了门,令宜低声对我笑道:“你们公司来的都会被何姐磕两句的。你挨了吗?”

我才反应过来令宜此举算是为我解围吗,不觉冲她笑了笑:“还好,没有。谢谢你。”心里虽暗暗纳罕何经理和周川结过什么梁子,终没好意思开口八卦。

进了令宜的办公室,不觉一怔,令宜的办公室比周亦的都大,两面是落地的玻璃,屋内清新整洁,还有一个欧式格调的酒柜。上面除了各种红酒,还有各国风情的小玩偶,看着格外有异域风情。

我忍不住赞叹:“你的屋子很有风情。”

令宜笑道:“我们主营红酒,理应布置成这个格调。”

她的话倒是让我瞬间醍醐灌顶,还欠周亦一个装修方案呢,若是按着这个思路,在周亦的办公室挂幅颠张狂素的书法,再配上李杜的饮酒诗篇,摆上各色朝代酒爵,是否也蛮应景?

边想着,忽看见她办公桌上摆着一大束新鲜的红玫瑰。鲜艳得像要泣血一般。位置极为夺目。

我有些失神地看着玫瑰叹着:“好漂亮的花。”

令宜悠然一笑,取出一个杯子冲着咖啡:“昨天我生日,男朋友送的。”

我的心狠狠一扯,当周亦为我费心订着花的时候,冯子越在费心地为别人订着花,循环纠缠,屡试不爽。

令宜递来咖啡,我伸手去接,却是我和她都一愣。

她的腕上也带着一串红宝石的手链,虽然和我的有几分差别,却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而且配着她白皙的胳膊上分外好看。

红楼梦里贾宝玉看薛宝钗胳膊上的红麝串,便立刻变得呆雁一般,还想着这膀子要是生在林妹妹身上,也好上去摸一摸。而我当时,也毫不夸张地变成了呆雁。心里酸酸地想着,这样的胳膊,白皙如玉,红宝映熠,纵然是我,也想捧起来摸一下。

令宜笑得温柔:“你的手链和我的很像呢,我的是男朋友去缅甸买的,你的呢?”令宜的声音是那么的清悦柔软,却像把锋利的柳叶刀,瞬间把我的心划得血淋淋。我的这串手链,也是冯子越去缅甸出差买的。瞬间,我像被撕开一样,说不出话。如果我说,我的手链也是男朋友去缅甸买的,会怎么样?我很想试试。可是,我不知道撕开真相的后果,如果是翻天覆地的麻烦,不是我承担得了的。面对这场棋局,如何摆放是冯子越的权利,我有权利逆反吗?

令宜的目光是那么澄澈,看得我直有些心虚。子越是有多么在乎她,竟然让她从不知晓竟有个卑微的我存在。我闪躲着目光,不知怎么憋出句:“不是,秀水街淘的,带着玩儿。”说罢慌忙把手垂下,用衣服遮住了手腕。

令宜笑了,笑容妩媚又极有风韵:“没事,不细看看不出来。”

这句话却让我心里陡然不是滋味,纵然我不懂珠宝,但他送我的东西,也不会是假的吧。偏偏被她那么一强调,似乎就真是个假的。心里便有些酸痛。

我勉强笑笑,又忍不住多嘴说了句:“你男朋友对你,很不错。”

令宜的表情顿时像在春风中化开般,美目流转脉脉含情,几乎能将一汪春水溢出的感觉:“是啊,我很幸福。”转而又道:“不过不错也有不错的麻烦,昨天生日有他陪着,害得今早都迟到了。”她的脸上泛起一层薄薄的红晕。她的意思,就是傻子也明白吧。

我的心被缺了齿的刀来回地锯着,忍者痛继续道:“幸福就好,并不是人人都能这么幸福的。”

令宜似乎若有所思,再看向我眸子更亮了:“是要珍惜。他很细心,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是威尼斯广场,今晚还要再带我去重温……”她沉浸在悠悠的叙说中,满脸的幸福。

半晌才像回过神来似的笑笑:“小薇,我觉得和你很投缘,不觉得话就多了。”说罢从桌上拿起一瓶精油:“这是何姐要的,还有一瓶,我送你了。别嫌弃哦。”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接过的那瓶精油,怎么逃出了她的办公室,跌跌撞撞地冲到了马路上,四下的车像流水般呼啸往来,我木然地窜到了马路中间。

直到一辆奥迪在我脚边戛然而止,司机破口大骂:“你找死啊!”我才回过了神,默默地回到人行道上。

手机铃声响起,我麻木地接了起来,子越有些低沉的声音:“你在哪儿?”

我凄然笑笑:“马路上。”

“昨晚有点事,没有陪你过生日,对不起。”他的声音有些淡然的疏离,仿佛一夜之间,他不是李秘书口中那个为我亲自挑别墅的冯子越,而是一个漠不相干的人。

我也淡淡笑笑:“没关系。晚上回来吗?”

他回答得很干脆:“要去意大利走几天。回来再找你。”

找我……这个词用得真好。我忍不住问着:“是出差吗?”

他沉默了片刻,声音有些艰涩:“小薇,你的问题多了。”

我的问题多了?!我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却又很茫然。电话那头是挂掉的忙音,我还捧着手机站在北风里,昨夜是发生了什么?还是什么都回到了本来的轨道?

北风彻骨地吹,我从脚底泛起的寒凉,溢到心脏,再冲上头顶。我漫无目的在风里走着,周身麻木。瞬间,头脑是一片空白的感觉,除了机械地躲着车子、行人,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不知道走了多久,我觉得好累,两腿像灌了铅一样,看到路边有个公交站,我在站台的条凳上坐下来,麻木地看着车流在穿梭,人群在等待。

面前一对情侣在等着公交,男孩手里拿着一支玫瑰,女孩子嘟着嘴:“就一支啊。”

男孩给女孩拂去额前的雪花,哄着:“下月就发年终奖了,到时送你九十九朵好不好?”

女孩回转了表情,嘻嘻笑着搂上男孩的脖子。

许是我直勾勾的目光盯着让她们不自在了,男孩看了我一眼,搂着女孩向旁边走过去,嬉笑着对女孩低声说:“看,一枝花都有人羡慕呢。”

声音飘到我的耳朵里,我的心开始撕裂地疼,几乎要喘不上气,一瞬间才从麻木中缓过来。是啊,我好羡慕,昨晚如果有一枝花,我的心也不会疼得这么厉害。

谁说要坐在宝马里哭也不要在自行车上笑?我若可以在棚屋里笑,绝不像昨晚那样守着别墅哭。

清醒后听到手机的铃声,我机械地接起来,是周亦焦急的声音:“小薇,你在哪儿?怎么打电话也不接。”

我游离般的回着:“哦,没听到。有事吗?”

周亦舒了口气:“有事不要紧,半天不接电话,吓我一跳。你在哪儿?”

我看了看四周,不知道这是哪儿。只看到公交站牌,便照着上面念:“东柳站。”

周亦的声音有些上火:“跑那去做什么?”

我沉默,我也不知道怎么就一直走到了这儿,片刻回道:“走着走着就到了,我也不知道。”说完忽然委屈得想哭。

周亦的声音平静下来,有些小心翼翼:“小薇,你在原地别动,我去接你。”

我无力地把手机塞回包里,靠在了身旁的广告牌上,头很痛,心也很痛。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一个身影,我抬起头看了看周亦,站起身来,摇晃着有些不稳。

周亦扶着我的肩,眸子里满是焦灼:“你从何经理那出来,就走到了这儿?”

我点点头,眼泪扑簌着落了下来。看着他的肩膀,我有点眼馋,有种想扑上去放声大哭的冲动,但是不可以,不可以。看了看周围的人群,我抹了抹眼泪,冲周亦凄然一笑。

我的笑似乎触痛了周亦,他一把把我拽上车,飞快地向前开去,专拣没人的小路走,不一会儿在个废弃的工地旁停了下来,四周有些荒寂的苍凉。

周亦把我拽下车,声音有些激动:“这儿没人,你想哭就哭,这么憋着,总有一天憋出毛病来。”说完转身一拳砸在墙上,愤然骂了句“都是些什么事儿”。

我有些愕然,尽管我已是满身创伤,可看着周亦我有些愣神,很少见他激愤的样子,也不想在他面前过分失态。毕竟此刻,他是我不愿意依靠的肩膀,我也不愿意在他面前凄楚求怜。该心疼我的人,不是他啊。

我努力挤出个微笑:“刚才有些失态,我没什么的。”

周亦转过脸来,盯着我的眸子有些黯然神伤:“小薇,如果不幸福,你勉强自己有用吗?”

不幸福!这三个字彻底震碎了我,把我刚才伪装的镇定撕得粉碎。

我不幸福吗?连他都看出我不幸福了?是啊,我哪里能像令宜那么满脸春色地说:“我很幸福”啊。

刚才令宜的桃红粉晕在我面前像蒙太奇般幻现,我的声音满是凄厉,我第一次拼尽全力喊着:“我没有不幸福,没有……”话没说完已经泪流满面。

周亦也第一次冲我吼着:“你这个样子叫他妈幸福?你这是……”

不要说得这么残忍,我捂着耳朵,躲在塌了顶的墙角,试图盖过周亦的声音:“你不懂,你不懂。”

周亦把我的胳膊扯下来,痛心道:“谁都懂,就你自己不懂!”

“啊——”我的脑子像被什么划开般痛得要命,瞬间克制不住自己的声音失声喊了出来。喊了第一声就控制不住第二声,我凄厉的声音在空旷的场子里回响着,天空阴霾,雪花儿飘着,像随着我一起哭诉。我蹲在墙角,把头埋在膝盖里放声大哭,直哭了个天昏地暗。我也不知道眼泪怎么那么多,那一哭,像把这辈子的委屈都释放了似的,直到最后上气不接下气,脑子发晕。我才抽抽搭搭止住了哭。

周亦把我拉起来,用力绕进怀里,拍着我的后背,声音沉稳:“哭哭就好了。”

一场大哭果然把心内积累的抑郁之气扫空,我轻轻推开周亦的怀抱,拢了拢耳边的碎发,叹口气:“回去吧。”

回到公司,我盯着电脑有些发呆,回想昨晚到今天的事情,却也理不出个头绪。子越对令宜若真的深情,当初他怎能说出可以给我一份专一的感情?还是令宜背景盘根错节,不好处理?还是他本来就是在骗我?

面对诸多问题,我忽然发现,原来我一直都不了解他,对他除了身体,一无所知。什么是信任?人因了解而信任,当我不了解他时,那份没根基的“信任”二字既虚无缥缈又苍白可笑。他对我呢?怕也是如此吧。

那么这条路,我是继续在没有信任的揣测中坚持?还是明智地选择离开。可想到离开,心又丝丝开始痛。既如此,等他回来,要不要豁出去问一次?

纠结无聊中看着胳膊上的那串手链,我笑了,这份礼物且不说价格多少,若是因为别人才稍带送我,也没什么价值。更何况,令宜带上,不知道比我好看多少倍。

想起以前看过一个小说,说是晚清某个地区流行“赛脚会”。每年一度,缠足的妇人们纷纷比赛谁的脚更小,小巧即是美,小巧即是胜。若是胜了,这妇人至全家都无上的荣光。赛场上有不同大小的鞋子,一妇人脚缠裹得十分美丽,穿上小号的鞋子后,就像一对红色的辣椒,众人纷纷叹妙。但是另一妇人穿上同样尺码的鞋后,却似两弯新月,不论是脚型还是气韵都远远胜过了前者。再看向之前的妇人,原来的红辣椒倒像两支支棱着叉鱼的叉子。

我比孔令宜,怕就是鱼叉子比新月的惨况吧,我又何苦给人做陪衬,看着手链,心里发堵得厉害,默默解下,露出已经愈合的伤疤。

难看的伤疤,我慌忙把周亦送的天珠取出戴上,绳子绕了几圈,中间椭圆型的珠子刚好遮上疤痕,虽不像红宝石手链那么天衣无缝,也看不出端倪了。

眼下的局面,辞职似乎是个很蠢的决定。如果自己在体无完肤的时候还要为生计犯愁,简直就是傻瓜里的战斗机。我起身向周亦的办公室走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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