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了，白发事先约定的时限已经到了，站在岸边的张正驹焦急万分，他隐隐感到事情不妙了。

对外白发只是宣称是出海探险绘制地图，但是张正驹知道白发出海还要去抓捕什么神鱼，毕竟不和船员们说清楚任务，大家难以齐心协力。可张正驹也不知道那神鱼是到底干嘛用的，但是他明白，这个时间点，能让白发丢下自己失踪在迷雾森林的孙子不管，而去找寻神鱼，那神鱼关系到的事情肯定是大事情。

陆陆续续，烧焦的船板飘到了岸边，越来越多的人看到船只的遗骸。

张正驹立刻汇总各方的情况，基本确认了这些残骸就是白发出海的大船。张正驹的心头像是被压上了千斤的巨石，他拿着那烧焦的木板，恐惧与忧虑烙印在了脸上。

祖嘉谛坐在道坛上，听到内侍讲了张正驹传来的这个消息，吩咐下去让严霜处理，自己绝不参与，闭关修道。

严霜立刻联系了海柱军大将公子里，公子里心急如焚。之前，公子里希望派出海柱军的军力护卫白发，白发拒绝了，并且笑着说：“我就是个老头子，出海猎奇，有赤月国的船员帮助足够了，海柱军都出动，那太小题大作了。为了我个人让大军出海，这样百姓会怎样看待帝国的堂堂水师呢？”可没想到，几十天后，海柱军还是出动了，为了找寻白发的下落。

张正驹主管赤月国的兵事，每次海柱军行动都是张正驹负责和军队合作，负责后勤，此番自然也是他出面。十天下来，他们只找到了白发那艘船只的几片残骸，同漂到岸边的一样，不少都有火烧过的痕迹。

张正驹心里知道有古怪，但是不能明说。这个心细如丝的男人一面和公子里联名朝帝正汇报白发可能遇难的消息，一面赶回锦鳞城，本想见赤月王，但是祖嘉谛闭关修道，不见任何人，张正驹无奈，便直奔严石的官邸。

严石见了张正驹，显然有准备，装作一副疑惑的样子，问：“张大人，怎么不在海边找寻白发老先生，跑到我这里来了？”

张正驹摆手示意自己不想坐，然后让下人们都退下，质问严石道：“严大人，白发老先生出海前几日你好像视察过出海船只吧？”

“对啊，大王派我来的。毕竟老先生的名声在那里，让我好好检查，确保万无一失。”

“那为何这船会着火？”

“着火？”严石很震惊，站了起来，“确定了么？”

张正驹点点头，说道：“应该无误，又找到了一些残片。”

严石接着问道：“船呢？找到了么？”

“只有碎木板的残骸。”张正驹说，“但是有一点奇怪，木板上火烧过的痕迹不像是一般的火焰烧的。”

“什么意思？”

“我对比过，如果真的是大船失火，不可能烧成那样，很多木板都变形了，更像是受过什么冲击或者撞击……”张正驹说到这里，看着严石问，“严大人能想到什么吗？”

严石沉思片刻，说道：“这事蹊跷。你想啊，那么大一艘船，真要着火了，以白发老先生的本事肯定能灭火啊。”

张正驹继续问道：“所以我才来问严大人，你当时勘察的时候有没有船上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

“没有啊，我可是带了几个老船工去勘察的，他们都说船肯定没有问题。”严石说到这里，故意想为难一下张正驹，“该不会是你找的船员们有问题吧？”

严石这话恰恰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本想为难张正驹，却一下子让张正驹想到了一种大胆的可能，他尴尬地一笑，说：“可能吧，我这就再去查查，看看是不是船员里有什么可疑的人。”

出了严石府邸，张正驹快马赶回了海边，他之前已经反复调查，可以确认自己找到的人没有问题，那剩下的有问题的可能便是严石带来的那些船工了。

张正驹立刻找来当日值班的手下，他是看到严石率人上船检查的人。这位心细的张大人将手下拉到海边的一个树林里，问道：“你还记得严大人当日派去检查船只的船工有多少人么？”

“七八个吧。”

“七个还是八个？”

“我想想，登记的是八个，应该是八个。”

“下船呢？”张正驹一针见血地问，“下船的时候还是八个人么？”

“额……大人，这个小人哪会去记？我就站在船外，他们一起下来的，一堆人。”

张正驹扼腕叹气：“百密一疏啊！可不对啊……为了什么？”

沉思了一下，张正驹让手下不要把今日的对话说出去，一个字都不行。作为张正驹信任的手下自然知道此话的分量，点头退下了。

张正驹从树林里走出，眺望着大海，嘴里喃喃语着：“为什么……为什么？连我赤月国也是这暗涌中的一股势力么？可又是谁，能让大王和严氏父子都甘愿冒这么大风险成为任人摆布的棋子？”张正驹叹口气，朝西望去，无奈地说道：“看来这天下之陆无法安宁了……”终于，这股风暴从东南一隅开始，开始席卷整个天下之陆。

从北方回来，孔良被授予高位，眼下在天心王公子苏手下办事，联合秦战，清理韩斐的军中势力，调查韩斐的同伙，同时处理各地清除侠者的事宜，忙得焦头烂额。

“我都不知道这政务竟这般繁多啊。”

秦战在一边，依旧不苟言笑，他朝孔良那边扔过去几个竹简，说道：“别嫌累，这还有。”

“这不是你的任务么？”

“我没你厉害嘛。”

“偷懒……”孔良瞪了秦战一眼说道，“你这家伙，真会给我找事，我告诉你啊，我家那个祖宗让我不许晚归，我做不完的事情你得帮我。”

“孔良兄，**虽好，但也得注意身体啊。”

“没想到你秦战还会打趣我。我告诉你呀，要是再这么晚归下去，你明天就能看见我手臂上长出一个女人，甩都甩不掉。”

秦战虽不苟言笑，看神情看起来还是很欢乐的，他回道：“没想到你还会被一个小女子制住。”

两人正说着，蒙阴匆匆进来，一脸慌忙地说道：“两位，两位，天心王呢？白……白发老先生出事了……”秦战和孔良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天心城内，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开了——异术师长老白发出海猎奇，遭遇海难，无影无踪，生死不明，甚至连白发去捕捞神鱼也有些许流言。

帝正得到白发老人出事的消息后，整个人都倒下了，在紧张与不安里，心病又犯了。得亏舆高在一边救治，方才好转。

帝正醒来后没有说话，久久，他突然凝视着舆高，看得舆高发毛。过了很久，帝正神色变得正常些，看了看四周，发现御用的李太医不在，他捂着还有些痛的头，疑惑地问道：“李太医呢？今日怎么没来，舆高你没传他？”

帝正虽然不相信李太医能够治疗自己的心疾，但是李太医的调养方子还是有缓和及调节身体的作用，所以每次帝正发病依旧会召来这天下第一的名医给自己诊治和调养。

“不知道，已经传了。”舆高也觉得奇怪，起身唤进小内侍问道，“李太医怎么回事？今日怎么这么慢？”

小内侍问道：“不知道，一个时辰前就传了。”

舆高吩咐道：“去看看，这李太医从来没有这样过。”

没多久，消息传来了：李太医在太医署上吊自尽了。

帝正一听到这个消息，似乎早有预料。

舆高似乎也猜到了什么，有些害怕地看着帝正。

帝正一个眼神，示意舆高不要害怕，舆高便放心了。帝正朝舆高吩咐道：“找秦宋……”说着，帝正顿了顿，又愣了愣，马上改口说：“不了……直接找天心王，还有秦战和孔良，让他们秘密调查李太医的死和白发老先生的死有没有关系。另外，由你亲自派人监视最近一段时间以来所有与李太医有接触的官员将领。”

“臣……明白……”舆高出了殿，擦了擦汗，手都有些颤抖。他知道帝正想到了什么，他害怕帝正怀疑自己。舆高明白他必须要证明自己是清白的，而这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查明李太医自尽的原因。

秦战和孔良处理完事务都是深夜了，两人约定出去吃个夜宵，顺便商议一下白发老人的事情。刚出门，两人便看见一辆密帘篷车停在天心王府外的路边，那是一个无人的小巷口，车边站着一个人，鬼鬼祟祟的。

正奇怪着，两人看见一个小太监快步从黑暗里跑出来，朝秦战两人咕哝了两句，两人有些吃惊，跟着小太监到了车边。只见舆高从车上下来，朝两人施了一个大礼，搞得秦战和孔良大惊失色。

“内侍长你这可折煞我们这些晚辈了。”

“两位啊，实不相瞒，老夫有性命之忧，恳求两位相救。”

“此话何意？”

“就在一个时辰前，给陛下看病的天下第一名医李太医突然上吊自尽了。”舆高说起话来都有些颤颤巍巍地，他说道，“我想请两位帮忙调查……”

“调查李太医为何自尽么？”孔良觉得奇怪，“可这跟内侍长你的性命有何干系？”

舆高环视了一下四周，确认没有外人，才悄声回答：“我不是要你们调查李太医的自尽原因，当然也可以这么说。”舆高有些语无伦次了，深呼吸了一口气才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不过，我更想二位帮我查清楚李太医死前这几个月都和谁见过面，有没有说过什么不该说的话。”

“不该说的话？”孔良正要继续深问，秦战一把拉住了他。孔良也瞬间反应过来，他看了看秦战，秦战那本来就拧巴的脸上更是阴云密布。

孔良害怕了：“这……不会吧？”

“两位果然是聪明人，有些事情不能细问，更不能去深究。你们要做的就是尽快查明李太医有没有跟谁乱说过话。”说完，舆高还再三嘱咐道，“那些话是什么，不该知道就不要知道，我是为你们好。”

秦战和孔良点点头。

秦战朝舆高问道：“天心王知道么？”

“你们自己同他讲吧。”舆高说完，便上车离去了。

孔良迟疑了，问：“要立刻告诉天心王吗？”

“先不要吧……”秦战也顿感大山压顶，说道，“我们先整理一下思路和情况，再朝天心王汇报，这件事太大了。”

“可是，为什么内侍长来找我们？”孔良不解，“内侍长信任你我？不对，内侍长赶来找我们，说明这事情陛下不可能不知道，也就是说陛下信任你我？”

“怕都不是，”秦战朝孔良说道，“陛下的风格你可能还不清楚，这件事本该廷尉府管，可陛下跳过了我父亲直接找了你我，就说明陛下连我父亲怀疑了。选择你我，无非只是因为陛下觉得你我是聪明人，不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干出格的事情，要真是我们做事的分寸没有拿捏好，怕是我们的性命到时候也不保了……”

孔良整个人被吓得一个激灵，他感觉内心有一股强烈的寒意，走了一小段路，孔良轻声问道：“秦战啊……陛下有暗疾，这件事你猜到了吗？”

秦战看着孔良，两人的心思一致，他回答道：“说没有你也不会信，只是，我真没想到会严重到这般地步……”

“我也是，”孔良的喉结上下动了动，朝秦战说道，“更想不到的事，若白发老人一事真的有人是冲着陛下去的，那这些人能让白发老人处于死生之地，你我又是他们的对手么？”

“怕了？”

“是。但也亢奋……”

“我也是。”秦战看看孔良，“我是真的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人能有这么大本事，敢把这天下当作自己的棋局，还把天下之主当作自己狩猎的目标？”

“那你觉得我们在他的棋局设计里么？”

经孔良一言提醒，秦战想起了韩斐的遗言，他明白了韩斐的意思——韩斐从来都不是下棋的人，他从头到尾也是一颗棋子，一颗撬动天下的棋子。既然韩斐死前敢于挑衅自己，告诉自己棋局并没有结束，那就说明这局棋里，秦战本身早就是棋子了。

这样的话，秦战心里那个困扰很久的疑问终于有了答案——自己一直放心不下的此刻就站在身边的这个朋友怕也早就在棋局里面了。秦战看着孔良，耸耸肩，回答：“不知道，如果在，那这个人怕是太自负了……”

“深表赞同。”孔良说，“得给幕后人一点颜色瞧瞧了。”

回到家里，秦战觉得甚是冷清，母亲和弟弟妹妹都回了南方老家戴孝，哥哥秦骠护卫着宫廷，很久也没回来了，加上这李太医一事，怕是更脱不开身。

父亲呢？在调查李太医之死吗？还是说在被调查中……

一个人走在院里，看着那半弦月，秦战有些不安，他明白，如果他和孔良一旦介入李太医之死的案子，那么调查的方向就会变得很可怕——与李太医接触的都是什么人，秦战心里是有底的。

还有其他办法避免朝局动荡么？

对于秦战来讲，真相固然重要，但是帝正的心思更为关键，他明白，一旦让帝正产生疑心，即使是和帝正相识几十年的李施也免不了猜忌，何况其他臣子？

第一次，秦战感觉自己有些无计可施了，他忧虑地感叹道：“到底谁是棋手，谁又是棋子？”

天心城乱局开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