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

清晨，电子合成的起床乐响彻钢铁城内，李伶珂赶紧从床上跳起来，睡在旁边的大胡子男人也跳起来，两人像竞赛一样穿衣服，没有半句交谈，甚至眼神交流，如果在乐曲结束前还不离开屋子，巡逻者就会冲进来电击他们。

她现在的名字不叫李伶珂，而是00473，和她同住的一屋的陌生男人，她只知道对方叫01567，每个居民都在喉咙下方被用激光刻了一串识别码。

城里的建筑风格整齐划一，像一排排钢铁牢房，把空间利用到了极限，抬头仰望，那座金属巨塔遮挡了天空……

“00473，不许仰望宇宙塔！”路旁的喇叭里传来喝斥声。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李伶珂吓得赶紧低下头。

起床的人们整齐地站好队，开始小跑着向矿区前进，口中唱着“赞美至高智慧”：“啊，天机，凌驾万物的终极智者；我们用卑微的血肉之躯侍奉您；如同代码般美丽整齐的世界；溪流终归大海，我们一切的一切，只为您伟大理想的实现；没有饥饿、没有纷争的美好世界，赞美您的伟大……”

千万个声音汇成震动云层的声浪，这首不押韵也没有意境的破歌，号称瀛汉历史上第一首由人工智能谱写出来的，第一次唱它的时候，李伶珂恶心得像吃了屎一样。

现在，她已经完全麻木了，听任着面肌随着条件反射不断伸缩，从声带里发出没有意义的声音，双眼毫无表情，像两颗镶在脸上的钮扣。

一些人，唱歌的时候，居然流下热泪，只是不知道这眼泪的成分是真的感动，还是看见旁边有人被处决而吓到了。

巡逻者将一名已经病弱得不能干活的老人从屋子里拖出来，拖到广场的行刑台上，绑好，天空中的巨型球体射出一道白光，将那些惨叫的可怜虫轰成碎渣。

鲜血溅在路过的人脸上，但他们不敢用手擦掉，也不敢多看一眼，继续一边小跑一边唱圣歌。

喇叭里传来合成的电子音：“没有语言，就没有思想；没有思想，就没有痛苦；没有痛苦，就没有烦恼！赞美至高智慧！”

大家齐声高呼：“赞美至高智慧！”

李伶珂看见另一队中的所长，两人只能用眼角余光交换一丁点安慰，所长瘦了整整一圈，皮肤也晒黑了，这让李伶珂很心酸，她忍着不敢哭，生怕巡逻者的惩罚落到头上，背上前两天留下的电击疤还没有好透。

城池的南部，一座巨大的坑洞像深渊巨口一样朝着天空，率先赶到的人们已经在那些摇摇欲坠的脚手架上开始干活，望着就像一大片采集食物的工蚁，李伶珂随队伍来到一条长长的传送带上，膝盖对准上面的黄线跪下来，仰起脑袋张开嘴。

人们就像传送带上的玩偶一样一动不动，当经过一个铁漏斗下面时，一坨合成营养物质吧唧一声挤到下面的人口中，那坨鼻涕样的东西是经过严密计算，包含成人一天所需的全部营养，唯独不能满足的就是饱腹感，这是李伶珂经过了二十四小时的饥饿之后唯一能吃到的东西，吃完这坨鼻涕，又要熬过二十四小时的饥肠辘辘。

漏斗喷出营养膏的动作十分粗暴，下面的人经常被射一脸，嘴小的人更是吃亏。

李伶珂实在饿疯了，她拼命用舌头舔干净脸上的营养膏，但是不敢用手去揩，因为小动作也遭到无情的惩罚。

经过一道闪着红光的铁门，她赶紧站起来，两侧的机械手把一个“腰带”扣在她身上，这腰带上面挂着采矿的工具，同时可以在里面拉撒，到了傍晚腰带会被回收，里面的排泄物将变成明天的营养膏。

随着队伍来到脚手架上，她跟着前面的人走，走到很深的地方，开始用镐头敲洞壁上闪烁着金属光泽的矿脉。

叮叮咚咚的声音汇聚成一支单调的乐曲，人们面无表情，专心致志地对付岩层，双手机械地劳作着，头顶上的球体监视着一切。

昨天有个男人受不了了，扔了工具，对着天空大喊：“去ＮＭＤ天机，我不干啦！”

然后他突然全身触电倒在地上，腰带是可以放电的，巡逻者像幽灵一样出现，它们的手指插进男人的耳朵里，就像打开一个盒子似的，男人的头盖骨裂开，里面的大脑完整地飞出来，被一团黑气包裹着，飞到球体中，成了它的一分子。

李伶珂放肆地抬头看了一眼，眼神中充满了莫名的向往，旁边一个挥镐头的老人说：“相信我，到上面只会更痛苦，你的大脑会变成那台碳基ＣＰＵ的一个元件，一刻不停地运算。”

李伶珂继续敲击矿脉，肩膀酸痛，眼前阵阵发黑，渐渐睡着了，她学会了这种偷懒的办法，一边睡觉一边手上还在劳动，只要不打鼾就不会被发现。

尽管天机把人类驯化得像机器人一样，可是据她观察，天机并不在乎他们每天的劳动成果，于是她得出一个结论，日复一日的劳动只是在折磨他们，让他们没有反抗的精力，甚至连想一想的力气都没有。

李伶珂一个激灵醒过来，她梦见了往日，原来饿了可以吃饭，困了可以去床上睡觉，累了可以去外面走走，看看花花草草是如此的幸福。

原来自己一直身在福中不知福，和冰冷的现实一对比，她悲从中来，却没有流泪，空洞的脑袋里在追问自己：“我是谁？我在哪？我为什么要做这个！”

旁边的人居然在笑，原来他在和同伴玩一个小游戏，用镐头在矿脉敲出节奏，让同伴猜是哪首歌。

同伴也在笑，这让李伶珂感到不可思议，或许再过不久，这种笑容会传染，连她也会露出这种得过且过的笑容，人就是这样一种可悲的生物，就算一切尽失，也会苦中取乐。

当她终有一天露出那种笑容的时候，可能身与心都已麻木了，电击鞭打在身上不再那么疼，营养膏也变得美味了，冰冷的铁床也变得不那么硌人了。

她奋力地敲击矿脉，泪水终于止不住地滚下，她小声告诫自己：“不要适应这一切，不要适应这一切，小姐姐他们一定会来救我的！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