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号试验场内一片死寂。

光芒闪烁，一个全息投影出现在两人之间。身着浅蓝色制服的蔡琳显得非常干练，她摆了摆手，中断了这次谈话的向外传递，“单小姐，我可不这么认为。首先，你们都不是普通人；其次，绝大多数人都是平庸的，他们需要英雄的指引，带领他们前进。人类的历史就是一部英雄史。普通人在命运面前无所适从，只知道退却，只有英雄才能带领他们前行！”

单无双笑道：“所以你决定做这个英雄？”

“我当仁不让。但英雄不止一个，还有比我更出色的人物。即将到来的时代，会是一个英雄辈出的时代。”蔡琳笑着望向王聪，“上一次大战摧毁了人类的心气，宇宙星空都成了幻影，人类的宏图大志化为虚无，大家都想苟延残喘，过一天是一天。可是，这样温吞的日子会一直持续吗？核区的机器人会一直安分吗？北方联邦为什么要攻击北海？”

“暗流汹涌五十年，又一个混乱的时代开始了。王聪，身处这个时代，你应该开心才是！”

她的眼中似有无限的狂热，“你将有幸见证一段历史，甚至成为历史的参与者！加入我们，成为这个英雄辈出的时代中的闪烁群星之一！你的天分和运气都是上上之选，你甚至有可能成为最亮的那几颗星星之一！”

若是换作他人，此刻早已热血沸腾，然而王聪却是越听越冷静，“最亮的那颗星星当然是李在成了，对不对？说这么多，无非是想让我帮李在成吞噬元智慧而已……”

“没有你，他早晚也能成功。”蔡琳笑道，“他一定会成为神一样的人物！人类需要一个神，我对此从不怀疑。只是时局变化比我预想的更快，我不想错过你。”

王聪冷笑，“可你没有给过我选择的机会。”

“我给过了。来这儿就是你自己的选择。”蔡琳笑了，“如果你愿意追随李在成，你们两个至少能活一个；如果你选择了拒绝，你们会马上死在这儿。”

这两个人都是生命力顽强的怪物。内心深处，蔡琳隐隐有些畏惧。若是不得不杀死他们，她毫不犹豫！

追随李在成？

成为乱世中的风云人物？

真是荒诞呀！

王聪沉默片刻，拎起背包，走到单无双面前放下，然后缓缓后退几步，“无双，我突然有些明白，几十年前，人类和机器人为什么要打一仗了。如果我们每时每刻，说的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表情，都被人工智能看在眼里，由此分析出了我们脑海里的每一个念头。那我们失去的不仅仅是自由。我们的行为也会发生相应的改变，我们会让自己适应这种每时每刻都被窥探的生活。”

“最终，我们将不再是我们，人类将不再是人类。人类会消亡，变成了另一种适应人工智能窥探的生物。有些聪明人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们想，既然整个种族都会因此而消亡，那还不如打破一切，重新开始。可人类并没想过，打完一场大战，人类却还是没能回到从前。”

这些事情，只有在单无双面前，他才能轻松的说出来，“其实在更早的时候，在人工智能问世的一瞬间，人类就已经被永远的改变了。我们要做的，是如何接受和适应这种改变。”

单无双的眼睛渐渐清明，她用力点头，“我知道你在说什么。”

如果人类也已被改变，那我单无双的改变，又有什么奇怪的？

王聪松了口气，他想笑，却更觉得伤感。终于说出了自己想说的，可是，已经太晚了。

“无双，背包里装着的，是你在光州时留给我的东西。”

单无双不由愕然，自己几时去过光州？

“我原本不想把它交给你，无论如何我都不想这么做。可是现在，我没有其他的办法了。你说过，没有人有资格决定别人的命运。你不能，我也不能。”王聪缓缓闭上眼睛，“无双，把选择的机会留给你，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不管你选什么，我都绝不后悔！”

没人听得懂王聪的话，背包里到底是什么呢？

单无双颇为好奇，想要打开背包。蔡琳突然觉得非常不妥，她冷冷说道：“单无双，我劝你最好别打开它。”

单无双撇撇嘴，“你太不了解我了。不说还好，说了，我就更想打开看看了。”

蔡琳脸色一黑！

王聪突然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无双，我们是朋友吧？”

单无双愕然，“当然。”

王聪笑了笑，一瞬间，他仿佛回到了光州的那个夜晚。那条河畔的一切都乱糟糟的，为了一颗新晶，各路高手各展身手，你争我夺，直到她出现，镇压一切。那个散发着银色光芒的女武神明明就在眼前，却遥远如天涯。后来她消失在大海边，只留下一把战枪。

她是我永远无法企及的英雄，但她却选择了相信我，甚至将自己托付给了我！

“没错，我们是朋友。”他喃喃低吟。

单无双的手伸入背包的一瞬间，蔡琳再也无法抑制内心莫名的恐慌，右手猛地斩下！

十二架机甲同时开火！

以王聪和单无双为圆心，半径五十米内，顿时化为火海！这一瞬间，似乎连空间都已被撕裂！

攻击骤然爆发，骤然停止。地面出现一个大洞，泥土被蒸发，地下二十米深处的复合金属层同样已经千疮百孔。视野里只剩浓烟，黑色的浓烟。

四周鸦雀无声，所有机甲和人都盯着那片浓烟。

浓烟渐渐发白，渐渐散去，渐渐露出了一个模糊的身影。众人心中一紧。只见这个身影缓缓向前，钻出浓雾，回到地面。她右手拖着一支长长的银色战枪，另一只手抓着被冲击波震得昏昏沉沉的王聪。战枪在地面拖动，沙沙的声音在寂静的试验场内流淌，仿佛能钻进人心深处。她只是缓缓向前数步，对峙的机甲却已忍不住想要后退！

仿佛迎面而来的不是一个人类，而是跳出海面的高等变异生物。

正是单无双！

蔡琳默默盯着对方。224201和阿森霍的探测警报不断攀升，一再调高对方的危险等级！蔡琳相信数据，但她更相信自己的双眼。除了这把古怪的战枪，单无双看似和之前没有任何区别，但蔡琳敏锐地发现对方的眼睛里多了些东西。一些她无法理解的东西。

单无双缓缓闭上眼睛，深处此地，她的思维和感知却在不断向外蔓延，令她能感知一切：

面前的十二架机甲里，每一个机师不同的心跳；

身后，一直在与‘蓝翼天使’的智能系统苦苦对抗的叶书正在分神打量自己；

十点钟方向，两百米外的地上三层，有一间最高防御级别的实验室，蔡琳和李在成都在那儿，后者的情绪很不稳定；

两公里外的一间地下室里，好久不见的玛格丽特手脚都被锁上，费明在她身旁慌乱地走来走去；

十公里之外的天空，‘光荣2300’里坐镇指挥的关千里紧盯这儿，神色大变；

二十六公里之外的二号副岛地下，K核心数据库里的苏哲和阿吉正在手忙脚乱拆毁一个又一个被224201入侵的服务器；

比他们更远十公里的地方，‘黑暗君王’发现了她的异动，正在狂奔而来……

一切都那么熟悉。六十年前，我和陆师韦也曾孤零零的在一座试验场里，被数十架机甲团团包围。我们以为醒来时会迎来一个更好的将来，却没想到那就是结束。

昨日不是今日，今日更不是明日。

“王聪，你准备好了吗？”

王聪晕晕乎乎的点头。曾经的朋友渐渐消失，那个光芒四射的女武神重回人间。

接下来，我们该做什么？

长缨在手，当然要去缚住苍龙！

银枪像是获得了生命，一声长吟，声音清越，似乎有无限的欢喜。众人震惊之时，银光已如同划过长空的流星，砸向了机甲群！

战枪势若奔雷，从右胸贯穿后背喷射泵，刺穿了首当其冲的那架‘锐金70’，然后去势不减，直追后方那架快速爬升的‘云式’！在B级机甲序列中，‘云式’的电磁护盾是最弱的那一批次，所以机师根本没做硬抗的打算，只是后撤！但愿能撤到后方那架‘黑武士’身旁，让后者有机会挡上一挡！可他并不知道，所有的机甲都在后退！

承平日久，天狼星的机师们早已没有了舍生忘死的勇气。明明机甲在手，面对那支可怕的战枪，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合力击杀对手，而是远远躲开！

于是可怜的‘云式’爆出一团火花，踉踉跄跄的坠落一旁！

实验室内，盯着全息影像的蔡琳摇了摇头，“关叔叔，这下总该看清楚了吧？你的人不太行。”

关千里大失颜面，冷哼一声，“让王聪去试验场，使得单无双彻底觉醒，大开杀戒……这可是你出的好主意。”

蔡琳心中冷笑，面子上却也松了口气。既然关千里和他的下属一样，遇到麻烦时的第一反应是推卸责任，那此人决计难成气候。看来，自己将来掌控天狼星，倒是用不着担心他。

“只有‘红色雷电’和‘蓝翼天使’才能阻挡她。”关千里冷冷地说，“我已令‘红色雷电’出发。”

“阿森霍放开了对2号试验场的限制，现在由我接手，已确定攻击目标。一号目标：单无双；二号目标：黑暗君王。”全息影像中，一个黑色的影子闪现，正是224201，“蔡小姐，根据你的要求，我已尽力降低防御强度，减少误杀王聪的几率，但他被击杀的概率依旧超过了百分之八十三。如果继续顾全他，我们很难击败单无双。”

“还没有找到赵桐？”

“她在我的视野消失了。”

见蔡琳看过来，关千里冷冷地说：“我的人正在隧道里检查。如果有发现，不会不告诉你。”

蔡琳眼神坚定，“赵桐和王聪都能进入224201的意识空间。这两个人，至少要活一个。”

眼睁睁看着一架又一架机甲在近战中被那支无坚不摧的战枪摧毁，关千里心疼不已，“既然李在成可以吞噬元智慧，现在又何必为了留着王聪束手束脚？知不知道我们会因此损失多少机甲？！”

“王聪和赵桐值得，比这些机甲更值！”

房门被轻轻推开，蔡崇明自顾自的在门口坐下，朝关千里点了点头。后者叹了口气，不再争辩。

自动防御系统对单无双的攻击是高度集中且纯电磁化的。它确信单无双依旧是碳基生物，真正可怕的是那支S级的武器战枪。它不仅锋利无比，几乎无视一切电磁护盾，还能为单无双提供一层电磁保护，帮她扛下了绝大部分的攻击！

要想击败单无双，只有两个办法：要么，和战枪硬碰硬，击败这支战枪，毁掉它的电磁力场；要么，拖住单无双，将战斗时间拉长，消耗单无双。单无双毕竟是血肉之躯，长时间高负荷交手，身体必将不堪重负。他们要做的，就是生生耗死对方！

自动防御系统明智地选择了第二个办法。它的电磁攻击不断消磨战枪的电磁力场，同时又派出众多无人机之类的攻击武器，配合机甲，困住单无双。拖得越久，赢面越大。

单无双如何不明白？

于是银光如蛇，狂舞如光。光芒时而飞跃至百米上空，也会在院墙角落稍作隐匿，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一分钟内，九架机甲已经爆出一团团火光，非毁即伤！

正当所有人都在猜测她到底要干嘛时，她一枪挑开了试验场西侧的一间实验室，将王聪扔进去，扔到一个人工智能终端面前！

“他的智慧，怎么能交给李在成？！”

陆师韦，令我成为今日之我的人类天才，他的智慧怎么能交给李在成！

王聪，帮我把他抢回来！

我会替你守在这儿，直到你醒来，明白吗？！

王聪笑了，我会去的，等我回来！

224201的意识深处是一片漫无边际的大海，大海中央有一座小岛。沙滩上的太阳伞下，躺着一个悠闲的游人。王聪小心翼翼靠近对方，却惊讶的发现，自己怎么也看不清对方的外貌。也许曾经看清，却在下一秒就会忘记对方的模样。

那人自然也发现了这个贼头贼脑的家伙，没好气地说：“别看了，是我。”

却是K的声音！

王聪大惊，“这不是224201的核心意识区吗，你怎么在这儿？不对，我走错地方了？”

“你没搞错，这里的确是天狼星安全系统的核心意识空间。”

下一刻，王聪发现自己坐在了一艘小船上。K正划着船桨，推动小船飘飘荡荡，飘向大海深处。大海太安静了，安静得不像海。

“224201控制了天狼星安全系统，所以这里是它的意识深处。至于我……我正在死亡。把你带来这儿，然后送你去该去的地方，我的使命就结束了。”

王聪不由愕然，“死亡？”

“224201正在吞噬我的思维规则。”

王聪苦恼地锤了锤额头，事情已经不可挽回了吗？

K冷冷说道：“别锤了，你已经不聪明了。再锤，就会彻底变成个傻子。”

“K，那支枪太强大了……单无双能坚持多久？”

“原来你也知道她的状况不好。”K讥笑道，“你交给她的，正是六十年前的战斗机器人‘无双’使用的那支战枪。战枪里储存着和她的脑波相融的数据，一旦她和战枪接触，所有的储存数据就会马上进入她的大脑。一瞬间，她走完了觉醒的最后一步，从北海城那个平平无奇的寻宝人单无双，变成了S级战斗机器人无双！”

“可她还是碳基生物，没有原来的无双那样强大的身体。即便她的身体被新晶改造过，可依旧不够，不够支撑S级武器的长时间运用。如果你不想看着她死在你面前，不想被蔡琳那个女人塞进铁笼子里，请你的动作快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