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燕州，南面边陲，群山绵延，山体陡峭，有如天柱，而其中又以不落峰为最。关于不落峰，山麓的村镇里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说，传说曾有仙人来到此处，见此处风水绝佳，灵气充沛，又渺无人迹，是个修炼的洞天福地，所以就施法使不落峰上的所有花草都常年不败，永沐春晖。

也正是因为有这一层似真似假的禁忌，山下的百姓都不敢踏足不落峰，只是久居在这里的老人都知道，每天日落时分，不落峰上就会遥遥地传来一声肃穆的钟声，空谷传响，久久不绝。

他们将这称为“神之音律”，每日朝拜，祈祷生活富足、家庭和睦又或者是加官进爵这样凡俗的愿望，一年又一年。虽然实现的很少，但这些虔诚的人却坚信仙人听到他们的祷告。

可这一声可以传到方圆百里的洪亮钟声，并不是什么神或仙的弹奏的音律，而是来自不落峰上那座掩埋于苍松古柏之间的古寺遗址。那座古寺位于不落峰上一个十分崎岖险要的位置，如果不是身怀绝技，一般人根本无法攀上那个看似摇摇欲坠的古旧建筑。

没有人知道它为什么建在这里，也没有人知道是谁建造了它，它就像是一个秘密一样承载了山下百姓的期望。当然，那些不知道的人里，并不包括了因。

了因在伽蓝古寺住了有数十载了，按照常理来说，他应该已经是一个耄耋老者了，但是见到他的人都会以为他不过三十岁上下罢了。不仅如此，了因的身体也一点没有老化，每日的撞钟都是他一个人在做，不过这也是因为这古寺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直到半个月前，他远在少林寺的师侄千里迢迢来到伽蓝古寺前，他一个人的清净生活才彻底被打破。那个小和尚比他还要高一些，但是看起来却呆呆的，了因不禁怀疑，“它”的转世真的就是面前这个孩子吗？

不过既然远在千里外的主持传了讯过来，那就是已经确定下来了，了因也没有过多疑问，就让小和尚住进了伽蓝古寺之中。

……

“哒，哒，哒。”

一个穿着崭新僧衣的小和尚坐在蒲团上，一手合十竖在胸前，另一手拿一根犍稚，敲打着木鱼，击打声回荡在空荡荡的佛堂中，掩盖了门外来者的脚步声。

“十方，你每天都在这里敲木鱼，累不累？”了因端了两碗白米饭和两碟素菜进来，他走到十方清净的身边，坐在另一块蒲团上。

十方清净轻手轻脚地放下犍稚，对着了因问道：“师叔，不是你说，如果没事就去佛堂念佛经的吗？”

了因语噎，摆了摆手：“罢了罢了，吃饭吧。也许不如你寺里的伙食，不过我已经尽力了。”他指的是那两碟被炒焦的青菜，罪过，真是罪过，糟蹋粮食简直就是罪大恶极。

“师叔，在佛堂用膳，这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我佛说众生平等，那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跟佛祖一间屋子吃饭？”了因反问道，“你知道的，我在这里，没人陪我，所以佛祖经常跟我一起吃饭。”

十方清净想了想，竟然觉得很有道理，于是也端起碗吃了起来。吃到一半，他都不曾说话，倒是了因忍不住这沉默的气氛，问道：“师侄，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一个人在这个地方？”

十方清净愣了一下，呆呆地答道：“师叔没有告诉我，我为什么要问？”

“笨呐！”了因扶着额头，显然是觉得自己的这个师侄很蠢，“你要是不问，我又怎么会告诉你？”他托着腮看着十方清净，脸上就好像写着“快来问我”这四个大字，但是十方清净居然又是摇摇头，说道：“师叔不告诉我，自然有师叔的理由，所以我并没有什么想问的。”

了因霍然站起身来，绕着佛台走了好几圈，抱怨道：“师侄，你开什么玩笑，你就一点都不好奇吗？我一个人，守着这个古寺遗址，而我的师兄师弟们，你的师父师伯们都已经跑到别的地方新建寺庙了，我为什么不走？而现在，你师父又让你回到我这里来，你就一点都不好奇为什么吗？”

他呲牙咧嘴地对着十方清净，忽然想起十方清净的眼睛上蒙着白绢，或许看不到他的威胁，又只能在声音上恶狠狠了一点：“你一点都不想知道？”

十方清净低下头去，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了因以为他会就此屈服，没想到十方清净居然张口来了一句：“我不想知道。”了因心口一窒，真是气煞老朽也！

但是，十方清净又接着说道：“是因为这个吗？”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白绢，嘴角垂了下去：“虽然在师兄弟中，我是学东西最慢的那一个，但是我知道他们不与我亲近不是因为我笨，而是因为我是个异类。师父这次遣我下山，并没有告诉我归期，恐怕也是希望我在这里长伴师叔吧。”

“木鱼脑袋。”了因伸手在十方清净的脑门上敲了敲，“错了，错了，全都错了！你到底被那群家伙误导成什么样，才会这样想？你师父要你到我这里来，不是要逐你出少林，而是要我助你肉身成圣。你不是回不去少林了，而是那里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十方清净懵懵懂懂地听着，明显一时之间还消化不了了因的话：“师叔，你的意思是……什么？”

“蠢货！”了因大骂道，“没想到，你天赋异禀，脑子却不灵光！”

十方清净挠了挠头，傻呵呵地笑了，不管怎么样，之前师叔还是夸奖了自己吧？

了因坐了下来，指着面前的大佛，问道：“你知不知道你每天擦拭的这尊佛身，是什么佛？”

十方清净抬头看了看那尊佛像，好像是释迦牟尼，但是那佛像的佛面所向与佛手所指的方向却又与佛陀不一样，他只好老实回答道：“师叔，我不知道。”

“这是无相天。”了因又问道，“你知道伽蓝古寺建造的目的是为何吗？”这一次未等十方清净回答，了因就自己回答道：“是为了等待无相天的转世成佛！”

“师叔，无相天既已成佛，又怎么还会再入轮回……”十方清净不解地问道。

“谁告诉你无相天已经成佛了？这尊佛像，是后来的人自己根据想象凿出来的，无相天没有成佛。”了因说道，“当年无相天圆寂之时，告诉他的弟子，若焚烧他肉身，便会得一颗无骨舍利子。肉身化为无骨舍利者，都已功德圆满，可以成佛，但无相天却说，他还未悟出最精妙佛法，所以他希望他的弟子将那颗舍利子投入轮回，转世为人，等到他悟出大乘佛法以后，自会回到伽蓝，坐化成佛。”

十方清净怔在那里，一遍遍地回想着了因说的话：“那师叔……我、我就是无相天的转世？可是我并没有悟出最好的佛法，我知道的都是从佛经上读到的……我、我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了因说道，“是因为业火。十方，你知道业火吗？”

十方清净点了点头：“是地狱焚烧罪人之火，我……我以前在书里读到过。”

“每一个无相天的转世，都会死于业火，他们死的时间也不同，有时候是十五六岁，有时候是三十岁，最早的一次是五岁，他在禅院里打扫落叶，忽然就被业火烧为一团焦炭，什么也没有留下。”

十方清净打了个寒颤，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胳膊，青色的头皮上都是汗水，好像那个被业火烧成一团焦炭的人就是自己一样：“我也会死吗……被业火烧死？”

“……应当是会的。”了因道，“所以你师父才让你到伽蓝来，这里是无相天坐化的地方，应该可以保护你。换句话说，如果你离开伽蓝，随时随地都会死。”

“……”十方清净沉默着，他咬了咬牙，忽然感到一股深深的恐惧，他这一路走来，原来是走在生死的边缘。他还以为师父派他下山，是要他从那些活着的生灵身上去感悟生命之法，但他却是时时刻刻与死亡同行。

“你在想什么！”了因提起犍稚在十方清净的脑袋上敲了一下，“师叔还没有说完，你怎么就不听了？”“师叔，对不起……”十方清净吃痛，用手捂着头，“师叔你说吧，我听着就是了。”

了因立即笑道：“如果你随随便便就被业火烧死的话，你师父怎么会让你赶那么一大段路来找我？如果你在路上死了，谁也担待不起。十方，虽然你笨是笨了一点，但是这一次无骨舍利子却在你身上现出了本相，或许是已经很接近大乘佛法了，你师父让你来我这里，也许是你不日就要成佛了……”

这些话让十方清净更加震惊了，如果方才说他的生命轻如草芥的话，他多少还可以相信，但是师叔却说他要成佛了？不可能，这绝不可能的。

“你怎么露出这种表情？不相信吗？那师叔就证明给你看吧。”

说完，了因伸手就去拉十方清净脸上的白绢，他将白绢扯了下来，指着十方清净的眼睛说：“你可有好好看你的这只右眼？它天生为金瞳，并不是因为其他的，而是因为它就是无骨舍利的化身……这……这是怎么回事？”

了因怔住了，十方清净的脸上，那一对眼瞳，都发出了耀眼的金色的光芒，有如两轮金乌同时悬挂于天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