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击着实不轻，白群虚晃着手去摸自己的伤口，可一点知觉也没有了，他感觉自己的上半身空荡荡的，就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不……”白群一边哑着嗓子，不敢置信地自言自语，一边向后退后，直到身后无路，他撞在墙上，在宫墙上留下斑驳血迹。

陶子耕微微张着嘴，被刚才的通天剑气给震慑了，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就看到姜砚倒在血泊里，不知死生。他连忙高声呼喊：“姜、姜小兄弟！姜小兄弟！”他起身想要去查看姜砚的伤势，荀芷已经快他一步疾步走了上去，抱住姜砚的肩膀，探他的鼻息。

“还有呼吸。”荀芷下了论断，从怀中取出一枚丹药塞入姜砚的口中。那丹药不是什么起死回生的仙丹灵药，只是药效稍强的止痛药，附有凝血的功效，至少可以让姜砚不会死得那么快。

“呜……”兴许是疼痛止住了，姜砚居然悠悠醒转了过来，虽然意识仍然模糊，不会他能闻到荀芷身上那股清冷寡淡的香味，他枕在荀芷的膝盖上，缓缓问了一句，“解……决……决了？”

荀芷点头，伸手阖上了姜砚的双眼。姜砚的视线早就被鲜血模糊了，什么也不看清，他只感觉到冰冷柔软的肌肤抚摸在他的伤口上，一个声音说道：“已经解决吧，你睡一会儿吧。”姜砚连应答的力气都没有，就昏了过去。

陶子耕将夜筝放了下来，他从地上拾了一块尖锐的石头，一步步地逼近白群。白群抽搐了一下，好像放弃了挣扎，瘫软在地上。

“白群，你……”

陶子耕的话还没有说完，就止在了喉咙间，他的神情忽然变了，因为他看到有什么变化正在白群身上发生。那些浑浊的灵力从白群的身体内逸散，连同所谓的玉魄之力也脱出消散，白群的身体一下子变得残破不堪，并且时间在他身上迅速流逝，他的面容老化、四肢干缩，片刻之间他就成为一个形容枯槁、白发苍苍的老人，宛如一截枯枝。

白群的声音喑哑粗糙：“这就是所谓的代价？在它来临之前，我竟然什么都没有做成。”他抬头看向陶子耕，五官扭曲在一起：“上林，你不要误会，我只是遗憾，在我拥有那样的力量的时候，没有杀更多的人，为你创造一个世外桃源，我不后悔我所做的一切。”

“你！”

陶子耕的身体一颤，他被激怒了，他以为到了这个时候，白群会忏悔，但是白群没有。陶子耕暴怒道：“难道你以为你后悔了，我就会原谅你吗？夜筝之仇，我非报不可！”

“你……”

“血债血偿，我要让你血债血偿！”

白群闷哼了一声，陶子耕将尖石刺进的白群的胸膛，然后他猛地拔了出来，白群却不再发出声响了。陶子耕红着眼，不停地挥舞那块石头，一下，一下，又是一下，他满手血污，好像是要将白群的心挖出来看一看一样，他没有注意到，白群缓缓伸出胳膊来，弯下腰来。

那姿势从远处看来，就好像是，他想要竭尽所能去拥抱陶子耕，但是中间却隔了一道天堑。

“够了！”

陶子耕觉得手臂一软，他被人撞开了，林曼之气喘吁吁地抓着他的手腕，说道：“够了，陶子耕，你这样又杀不死白群，这样虚假的报复有意义吗？”

“滚开！”陶子耕就好像被人说中了心事一样，忽然震怒，甩开了林曼之的手，“我要连你一起杀死！”

“我无所谓你杀不杀我。”林曼之转身去扶白群，将背部完全暴露在陶子耕的手下，就像她所说的那样，她毫不在乎陶子耕是不是会杀她。她用蔑视的眼神看着白群，口气却十分悲凉：“你看看你吧，现在是什么样子，我早就跟你说过，你会失败的。”

白群道：“你为什么要拦他？你不也是一样，很恨我吗？”

“是的，我的确很恨你。”林曼之没有否认，她是白群创造出来的，她的生命掌握在白群的手里，白群要让她死，她就会死，灰飞烟灭，一点痕迹都不留。她诞生在这座城里的时候，跟凡人没有什么两样，欣喜天真，但是白群禁锢她，让她的人生仅仅只存在在这座城里。她研毒，屡次想杀了白群，都失败了，最后她只能接受，并且冷言旁观着。

“既然这样，你就不应该拦他，你应该和他一起，用武器，用匕首，刺穿我的身体。”白群说道，“反正只要我不死，你也不会死，所以折磨我，是最好的报复方法。”

他现在只想要一心求死。白群现在已经跟以前不是同一个人了，他被抽取生命的同时，连同一些精神支柱也被抽走了，林曼之觉得他很可怜，但尽管如此，她还是没办法果断地去报复他。

“白群，你忘记了吗？创造我的人是你，我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第一眼看到的人也是你。”

“是啊。自那以后，你不是一直在恨我吗，恨我操控你的人生，将你关在这个伪造出来的地方。你说这里，山水是假的，日月是假的，连人心也是假的，我怎么会不记得。”白群当然不会忘记，最初林曼之看他的眼神有多凶狠，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我在人类的书里学到一个词，叫做‘血缘至亲’，”林曼之悠悠地说道，“当然，对我们而言，或许根本没有什么‘血缘’可言……不对，我们也许都没有资格说出这个词。”她在白群面前垂下头来，没有戾气，没有怨恨：“但是，白群，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白群深陷的眼眶里忽然流出两道污黄的泪，他笑了起来，笑得颇有些畅怀：“傻曼之，你可知道，我要的从来就不是什么亲人？”

林曼之将头藏在肩膀之间，咬着嘴唇说道：“我知道。”

……

“啪。”

陶子耕手上的碎石落在地上，他失魂落魄地往回走去，抱起夜筝的尸身，说道：“白群，我们一起死吧。”

白群点了点头，扬手用尽身体里的最后一点力量，让整个天空都燃烧了起来，云彩、树木、山石、宫殿、街道，一切的一切都付之一炬，燃烧殆尽，白群就在这样的熊熊火光中说道：

“如果这是你的愿望，那好。”

“荀姑娘，你们也快离开吧，那些城里的人，应该都被传送出去了。”陶子耕将夜筝紧紧搂在怀里，叹了一口气，“我们就此别过了。”

“你不一起离开吗？”

“这山河图是以我的血肉开启的，否则又怎么能与凡界相连？我也快死了。”陶子耕低低地自嘲了一声，“说到底，我若不是想见她，就不会有现在这样的局面，我的私心甚重。”

“……那，就此别过了。”荀芷扶着姜砚，走向城门时，她忽然转身说道，“还有一件事，我想你有权利知道，绪宁公主两年前为武安侯诞下了一个孩子，然后就离开人世了。”

“是吗。牢笼里的自由，果然还是不适合她，这或许是最好的结局了。”

……

昌平一年，四月廿七日，城门大开。与此同时，在天牢的某一个隐僻角落，一道侧门也开启。

长安城的百姓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就连当时皇后入宫，都不及此刻公主出嫁。四位皇子御马于队伍前列，后面跟着的百人队伍，举着大荒九州的山川风月，那都是绣在屏风上的东西，栩栩如生，巧夺天工。再往后，就是珠宝玉饰，甚至还有金造的辇车，好不盛大。

夹道的百姓欢呼雀跃，他们不知道自己是被这场婚事的主角拯救的人，他们只知道今天是普天同庆的日子。

但是承载公主的那辆公车却迟迟没有出来，薛瑾刻意勒紧了缰绳，跟在几个哥哥的身后。就算父皇母后执意反对，但是沁水还是要求那么做了，在历史上，从来没有一个出嫁的公主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宫门又一次开启了，百姓们甚至能看到其中的耀眼金光，他们欢呼着，希望能够看到九夏史上最华丽的嫁车，但是从门中走出来的，却只是一个身着凤冠霞帔的女子。

薛沁水在薛显面前提出了唯一的一个要求，和亲可以，但她要自己走出自己的故乡。

她红色的吉服如同天边的红日，照耀着长安城此时的天空。薛沁水一步一步地稳稳地走着，昂着首，挺直了背脊，离开了她出生的地方。

薛瑾驾马走在她前面，他骑得正是那匹薛沁水的爱马白鸽。白鸽知晓主人的心情，马蹄声居然也是毫不紊乱，配合着薛沁水的步伐。

薛沁水走向城门，就好像红日渐渐落下山头，她消失在城门外，就是那红色的光被吐谷浑的山头遮住了，然后化为屏风上的太阳，渐渐干涸。

但是此刻，她留给长安百姓的，只有这一抹红色的绝美的背影。

陶子耕在人群里与她并肩而行，慢慢地慢慢地陪她走着最后一段路，最后在交叉点，选择殊途不同归。（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