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有一条河流贯穿七州，奔腾入东海，名曰“忘川”。而忘川又有支流无数，其中一条名为“月沼”，位于景州之中。

此刻姜砚和十方清净正站在青木镇三里外一个废弃的待渡亭中，长椅蒙灰，亭外竖立的灯笼也已经破旧不堪，风中飘荡，摇摇欲坠。

“唔，按这个破旧程度来看，十有八九会有什么奇缘机遇了。”姜砚一身蓝衣，倚在木柱上，四下张望，“就是不知道现在还有哪家敢做这种死人生意的，也不怕真的遇上鬼。”

“怕什么？”他身后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姜砚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成熟女子正站在亭外，手上还提着一个酒壶，醉眼朦胧，“要是怕的话，你们还能在这待着？”那女子衣衫滑下，香肩半露，显然是喝得醉了，十方清净有如被打了一记闷棍，连忙转过身去。

姜砚谄媚地走上前去，连连夸赞：“啧啧啧，美女，美女呀。这位姐姐就是要带我们渡河的人？”

女子咯咯笑了几声，掐了一把姜砚的脸颊，说道：“哎哟，臭小子会说话，姐姐的确是要带你们渡河的人。”

“那真是太好了，不过，美女姐姐，你的船，在哪里呀？”

姜砚方才东张西望了一下，这渡口莫说是能载人的船了，就连烂木船都没有，而这女子又是空手而来，不知她要怎么变出一艘船来。

女子喝了几口酒，道：“臭小子你若真的不信姐姐，大可不必乘姐姐的船咯。”她睁着惺忪醉眼，扫了一眼十方清净：“哎哟，好可爱的和尚弟弟，你也是要乘船的吗？那姐姐摸一摸好吗？”

十方清净连忙低下头去，连念了几句“非礼勿视”，女人摇摇晃晃地走到十方清净旁边，摸了摸他的头，十方清净只觉得有一直温软如玉的手覆在他的头顶上，那手却很热，连戒疤都要烧起来了。

“还害羞呢，你让姐姐摸一摸，姐姐就不收你的船费了。”

这时，女人忽然被姜砚一把抓住了手腕，姜砚气喘如牛：“美女姐姐，说到不收船费，不如你摸我吧！我可还是童男子！”姜砚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神色诚挚。

女人怔了怔，随后笑得弯不起腰：“好了好了，不逗你们了，既然是出来做生意的，姐姐总要拿出点真本事让你们相信，我真的是个撑船的。”说着，女人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纸片。那只是一张普通的纸片，女人的双手灵巧，很快就将它折成了一只船。

“去！”女人低低喝了一声，纸船飞去水中，吸足了水后，竟然变成了一叶可载得动三四人的大纸船。

十方清净怔了怔，求助似的看向姜砚。姜砚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哎哟，化纸为甲，以水为灵，原来是阎家人，我怎么早没有想到，美女姐姐厉害呀！”

姜砚以前曾在沧陵城书阁中看到过关于阎家人的记载，他们能够一手纸甲功夫出神入化，曾多次逢险境却置之死地而后生，每回出手都能出人意料，多年前有一股江湖势力对阎家进行了大肆虐杀，实则是因嫉妒他们的能力，但江湖上嫉妒阎家的人数不胜数，他们虽然不说，却都参加了那次剿杀活动，活下来的阎家人偃旗息鼓，不再在江湖上行走，而阎家也自此没落。

女人笑了笑，说话的腔调倒有点凄凉了：“你这臭小子，虽然油腔滑调，倒也识货。我叫阎媛媛，虽然也是阎家人，不过是分家的，只能出来做做这种便宜生意咯。”

“听媛媛姐这么说，主家的人不做这生意？”

“呵呵，主家的人只做大生意，”阎媛媛点了点他的额头，“我们分家是渡你们到彼岸，主家可是渡你们到黄泉。”最后一句说得斩钉截铁，全不似开玩笑。

阎媛媛顿了顿，继续说道：“好了，你们快上船吧，你们要去的那地方阴气太重，到的太晚可能会有危险。”

三人依次上了船，船身向下沉了沉，竟然稳稳地载住了三人，阎媛媛以灵力驱动纸甲，纸船便向前驶去。

“媛媛姐，媛媛姐，你这化纸为甲的功夫这么厉害，不如教我两手吧。”

船在水面上稳稳行着，三人说说笑笑也已经走了不少水程。姜砚坐在船尾，笑嘻嘻地颤着阎媛媛。

“姜砚施主，按理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如果你已经有了师父，再拜师父是不合规矩的……”十方清净颤巍巍地劝说道。

姜砚瘪了瘪嘴：“嘁，我可没说要拜媛媛姐为师，媛媛姐这么年轻，做我师父岂不是把她喊老了，只要媛媛姐愿意教我两手那就够了。”

阎媛媛托腮含笑望着姜砚：“你这个臭小子，果然油腔滑调的，不过你是哪一门哪一派的？要是什么草根门派，我瞅不上眼的，我可不教你。”

姜砚一拍大腿，道：“哎呀，那就遭了，我这门派就是个小门派，加上我跟我师父总共也才两个人……不过我师父过世的时候，并没有说不能再拜明师，媛媛姐，不如受我一拜，收下我这个徒儿吧……”说着姜砚低头佯装要拜下去。

阎媛媛伸出两指点住姜砚额头，将他拦了下来：“刚才你还说，拜我为师是折煞了我，我可不收你这个徒弟，你要是拿出点什么我看得上眼的法宝，我或许……”

姜砚猛地昂起头来，双手抓住阎媛媛手腕，道：“媛媛姐，我们门派最值钱的宝物——就是我了，天生是做炉鼎的料，不如你就，收——了——我——吧！”

阎媛媛愣了愣，随后大笑起来：“哈哈哈，真是被你这个小子的无耻打败了，我可不要跟你这种雏儿双修呢。”她伸手戳了戳姜砚的头，继续道，“纸甲功夫只传阎家人，你要是入赘，姐姐倒还是考虑考虑。”

“那……媛媛姐，这就算了，我可没钱高攀阎家。”

“呵呵，算了，虽然纸甲大术我不能教你，不过有些好玩的东西我倒是可以教教你。”说着，阎媛媛折出了一只小小的纸鹤，将它放在姜砚的掌心中，念道，“起。”

纸鹤扑棱两下，居然真的飞了起来。阎媛媛道：“这是纳音鹤。只要以灵力驱动，它就可以储存你所说的话，送到你所指定的地方，而且还可以自己找到回来的路哦。”

“哇，果然厉害。不过媛媛姐，有没有什么更厉害的，比如千里传音鹤之类的……”

“你这臭小子，想得倒是挺美的。你知不知道千里传音鹤都是要以灵符来突破地域限制，以此对话的？灵符可是很烧钱的，你供得起？”

姜砚挠了挠头，接下了那只纸鹤：“这还真的供不起……果然穷人家只能自食其力了。”

“好了，别贫了，我看你悟性也不低，到了燕州、宛州这样的地方，找个好一点的门派修炼，不要几年肯定会有小成的，说不得还会有修仙机缘，被修仙门派看上呢。”

“哎，修仙，媛媛姐，修仙就这么好吗？”

“你小子脑子坏掉啦？修仙不仅可以增加寿元，资质好一点的甚至可以得道飞升，那是多少人都求不来的。”阎媛媛倒是有些奇怪，她一开始以为姜砚就是为了修仙而来。

姜砚点了点头，在心里思考着阎媛媛的话，增加寿元，得道飞升，原来这就是凡人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东西。成仙就一定是好事吗？司涯师父活了百年，但是死时仍然心中有悔恨纠葛，一个人活得越久，心中的遗憾反而越多，对世间就越多贪恋，反而徒增痛苦。

他挥了挥手，将这些念头驱走，回头恰见十方清净正呆呆地望着他。

“十方和尚，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难道你也想要那只纳音鹤？”姜砚嘴角一扬，道，“也不是不可以，拿你们少林寺的法宝来换！现银也可以，低于一千两可免谈。”

“小和尚，你可不要被这个鬼灵精给骗了，你要真想要，姐姐再做一个给你就是了。”

十方清净摇了摇头，憨憨笑了起来：“小僧下山之前，师父曾告诉小僧，‘万物皆有灵，灵乃心，心具以灵现’，方才阎施主驱动纳音鹤时，灵力干净纯粹，可见阎施主的确是一个心地善良之人。”

阎媛媛愣住了，她沉默半晌，显然是在思索十方清净的话。最后她摇摇头，对着姜砚道：“这小和尚油腔滑调起来可比你厉害多了，多学着点。”

“不、不是的，阎施主，小僧并没有什么轻薄之意……”

“好了。”阎媛媛咯咯笑道，“不闹你了，纸甲已经到这儿了，那我可不能再优哉游哉地跟你们聊天了，要是一不小心，我们可能都会掉进河里，做别人的食物呢。”

姜砚和十方清净同时看向前方，挡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块巨大的石碑。这块石碑竖立在河水中央，将月沼河分成了两条河流，更奇怪的是，一条河流水色透明，另一条河流浑浊污黄，只是两河之水明明处在同一水位之上，居然泾渭分明，互不相容。

纸甲驶得更近了些，姜砚才看清了石碑上写的几个字：

“月沼上河，九州路；月沼下河，黄泉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