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九年的三月二十三日，这一天是肖男斌他们学校几百同学终身难忘的日子。那天一大早，同学们背包提箱地聚集在了小城中心的广场上，几十辆带蓬的大货车将装载着他们离开故土，从此踏上异乡的土地。当地政府组织了锣鼓队来欢送，送别的亲人，看热闹的路人，广场上是人声鼎沸。锣鼓喧天的喜庆和家长、亲人们在送别时不舍的眼泪，这种交织形成了一道很独特的景象。

肖男斌和施清月都没让家里人来送，她俩不愿意看见亲人们在送别时的眼泪，反正又不是第一次离开家了，虽说这次离家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等待他们的不知将会是怎样的生活？但两人心里很清楚，不管以后将是一条什么样的道路要走，自己都得勇敢地去面对。因她俩觉得自己已经是大人了，尽管此时肖男斌还没满十八岁，施清月也刚满十八岁不久。

早上八点多钟，小城负责管理知青的领导讲了话，内容不外乎说了些，知识青年到农村去的重大意义，还有就是让肖男斌他们下乡后好好地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等等。讲话完后，车队就出发了。这满载着知识青年的几十辆大货车，浩浩荡荡地在小城市中心游了一圈后，再绕着城边缓缓地行使着，那场面煞是壮观。

自车子启动那刻起，就听车上和送行的人中不断地有哭声传出。肖男斌最见不得别人流眼泪，看见这种场面，她的眼泪也控制不住地往外流。忽然她在送行的人群里看见了母亲和妹妹，母亲正在那抹眼泪，肖男斌把头转了过去，故意不看母亲和妹妹站的那个地方，她怕自己一会忍不住哭出声来，她不想让家人看见自己的眼泪，在父母的眼里她是一个非常坚强的孩子，她不想让父母为她担心，她是强做欢颜假装高兴地走出家门的，其实心里酸酸的，眼泪在往肚里流。

车子在小城完成了周游使命后开上了公路，车子加速后扬起了象浓烟一样的滚滚尘土，大有和家乡绝尘而去的感觉。此时车上的同学才安静了下来，大家坐在背包卷上都不说话了。车子是以班为单位，一个班坐一辆车，一个班可能要分别被两三个公社接纳才能安插完。肖男斌他们学校这次运气不错，被分下乡插队的地方，是小城所有学校中最近的。他们要去的县城只有六七个小时的车程，离他们的家乡也就几百公里。肖男斌他们基本上当天都能到达生产队，最远的第二天上午无论如何都能到。可有的学校走得就有点远了，光是车子都得开两天，下到生产队有的还得走一两天，真够远的。

肖男斌他们的车队行走了四个多小时后，停在了路边的一个小乡场上稍息、吃饭。等车子再上路后不久，车队就开始分离了，各自开向要去的地方。肖男斌他们这个班是下午四点多钟到达目的地的，当同学们下车后，送他们的老师跟着车子往回走时，他们真有一种被抛弃了的感觉。

接受肖男斌他们的公社，组织了生产队的农民举着横幅、敲锣打鼓地来迎接要到本生产队的知青。同学们按当时在学校的自愿组合，下车后就被领到来接自己的农民那儿，然后就跟着他们到达要去的生产队。

肖男斌和施清月要去的生产队离公路边的这个乡场不远，也就**里地。她俩的行李被生产队来接她们的一个社员一肩就挑了，因她俩每人就一个铺盖卷，一个不大的木箱子，还有一个洗脸盆，这就是她俩的全部家当。开先还有几个同学一起走，慢慢地大家就分道而行了。

接受肖男斌和施清月的生产队来了三个男劳动力来接他俩，队里开先估计从城里来的人东西一定很多，没想到一个人就够用了，不过没关系权当生产队派代表到现场欢迎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肖男斌和施清月跟在这三个社员的后面穿行在乡间小道上，她俩只顾默默地埋头走路谁也不说话。来接她们的三个社员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话跟她俩说，只有自己互相在说着肖男斌她们听不太懂的本地方言。

三个社员互相换着肩地担着肖男斌她俩的行李走着，看看两人一路都默不作声，知道两姑娘此时心情肯定都不怎么好，就想找点什么话和这俩姑娘说说好打破这沉闷的空气，终于有一个社员开腔问道：

“女子，我们这儿的路不像你们城市里的大马路那样好走吧？”

“没下雨这路还算好走！”施清月忙答道。因施清月毕竟在农村生活过，她比肖男斌要了解农村得多，于是她就要比肖男斌活泛一些，立马就把话接着回应道。完了，她还主动找点话和三个社员说着。

肖男斌边走边观察着这个对她们来说完全陌生的地方。只见周围的山都不高，属丘陵地带，只是山上树木稀少，红坡红岭的。据说这儿燃料奇缺，称煤时的计量能用上两。

不知走了多久，一行人到达了目的地。肖男斌她俩被带进了一个住着十几户人家的大院子，院里已站满了来看她俩的本生产队的男女老少。她俩是被夹道欢迎着地走进了事先就为她俩准备好的房间。肖男斌一看，这房间大概就几平米那么宽点，房间里除了摆着两张床和中间那个肖男斌从没见过的大箱子外，其它的就什么都没有了。施清月告诉她：

“那不是大箱子，是用来装谷子的柜子。”因施清月曾在农村用过这东西，所以她知道。

再看看房间四周全是土墙，抬头看见的就是房顶上的瓦，梁上还能看见不少的蜘蛛网。肖男斌想这就是自己将要开始新生活的地方？她心里说不出来是个什么滋味？

不一会生产队的队长来了，这是一个约显瘦削的老头，说是老头，不过他也才四十几岁，只是显老罢了，他是这儿的最高领导。他告诉肖男斌她们说：

“你们俩女子只是暂借住在这儿，等上面拨的钱来了后，就给你们建新房，你俩有什么要求和不方便的就跟我说，这儿就是你们的新家了。开始肯定不习惯，以后慢慢会习惯的。我们这院子里的人都姓王，以后你俩就跟着我女儿她们那样称呼这院里的人吧。”

说着他就向着人群里喊道：“二女子过来。”

只见从人群里走出一个脸上约带菜色的姑娘来，年纪差不多和肖男斌她们一般大小。穿着蓝色的补丁衣裤，个子显得很瘦小，一看就有点营养不良的样子。这姑娘有点羞涩地走到她父亲面前，队长就给肖男斌俩介绍说：

“这是我家二姑娘，叫王小花，今年十六岁，她还上过小学呢。你们以后在生活上有什么不懂的事就问她，你们这几天的饭就由她负责煮。”说完队长又回过头对他女儿道：“你可要照顾好这两个姐姐，她们可是毛主席派来的贵客哟！”

听见此话，肖男斌心想：“什么贵客哟，是来接受你们再教育的。”只是这话不好说出口而已。

肖男斌她们落户的这个地方，离城市不远，交通也还比较方便，看队长那能说会道的样子，也就知道这里的农民都是见过世面的。只是那时到处都在喊“割资本主义的尾巴”，除了种庄稼什么其它的都不让干，就是每户养的鸡都是规定了数量的，决不许多养，农民真是有劲也使不上。在农村不准搞副业就不会有其它的什么经济来源，就靠地里的那点庄稼，那日子过得怎么样是可想而知的。看他们身上穿的补丁摞补丁的衣服，就知道他们的日子过得有多窘迫。

肖男斌和施清月在王小花她们的帮助下，很快就把床铺好了。雪白的蚊帐挂在那土屋里很是扎眼。此地的农民再穷蚊帐都是一定要挂的，不然晚上简直没法睡觉，那里是蚊子的天下。不过此地的农民挂的都是黑色和蓝色的蚊帐，因他们没有洗衣粉、肥皂什么的来洗涤这些东西。

晚上肖男斌她俩稀里糊涂地吃了一顿饭，形同嚼蜡。等人们散尽以后，看着那鬼火一样的煤油灯，再看看那一眼就能看见瓦的屋顶，此时她俩才不约而同地都有想哭的欲望，肖男斌说：

“我真想哭！”

施清月说：“我也想哭！”

“那我俩就放声哭一场吧！”肖男斌说完真的就哭了起来，施清月也跟着哭了起来。两人本来是想放声大哭一场的，但又怕隔壁的人听见，只能很压抑地小声哭了一小会。

那晚她俩在陌生的地方，睡在陌生的床上是整夜未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