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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尘归尘,土归土

一直再没有宋屹池的消息,沁羽便觉得这日子漫无边际地难熬。每天都在期盼中醒来,却又在失落中睡去,醒来睡去,周而复始,这日子折磨着她,让她无比的厌烦和寂寞。

除了宋屹池,她还惦记着另一个人,施航。如果说,宋屹池是她的期盼,那么,施航则是她胸口间那抹挥之不去的疼痛。

当她重新拾回了记忆,和施航朝夕共处的这三年,她以为可以云淡风轻,可以挥之即去,但是,她的内心却不愿这样对他。他爱她,如此真挚地爱她。她怎会轻易忘却?她仔细地回忆着他们的点滴,原来,她那么依赖他就像儿时的岁月,他疼她,保护她,她在他的疼爱保护下习惯了这份感情,离不开这份感情。可这根本就不是爱情,没有怦然心动的一瞬,没有炽烈的情愫涌动,有的只是相互间的尊重,彼此间的包容。她恍然明白,这三年,她错误地将感情寄托给了施航,耽误了他,也为难着自己。

如此,她便觉得对不起施航,对不起他陪伴在她每个噩梦醒来的午夜;对不起他一点一点渗透给她的爱意;对不起他曾经许下的要陪她生生世世的诺言。

可惜,她再没有施航的消息,即使她曾有过他的孩子,但她欠他的一辈子都还不清,那是他至死不渝的执念,却在她那里成为了一个错误,成为了一生都画不圆的符号。

想到这些,沁羽觉得施施的话不无道理。她的存在扰乱了这么多人的生活轨迹,为她伤,为她累,为她死……她何其有幸,在人生之中能够遇见他们。

沁羽决定去见施施,也许只有施施才知道施航的消息。

她凭着印象找到了宋屹池的画廊,因为出门前,她给施施打过电话,施施告诉她,她在宋屹池的画廊。

她第一次来画廊,即被这里的艺术气息所感动。她从未想过看似那么冷傲,刚毅的男人,居然有一个如此纤细微妙的内心世界。他的笔就是他的内心,他的色彩就是他的世界,每一笔,每一种色彩交融出的便是最美的。

画廊里并无一人,她很快就在一个明显的位置看到了自己的画像。她拎着裙角踩在水里,她的脸上飞扬着喜悦,有风拂过,吹起了她如锦缎般的秀发。太美了,她第一次以欣赏者的目光看自己,才发现,原来,在艺术家的笔下,所有的美都那么的自然,那么毫无瑕疵。

她沉醉其中,仿佛又回到那个湖边,他伸手给她,她却有所顾忌地躲开。

“你一直都在?”

“是的。”

“你偷窥我?”

“是你突然闯进了我的画里,而我只是用画笔记录下来,不经意的,才是最动人的,你和这风景浑然天成。”

他说得多美!

她的嘴角慢慢浮上了笑意。

正在她出神回想的时候,里面的房门打开,施施陪着一个高挑的女人走出来。

沁羽下意识地扭脸看过去,正好迎上那女人如寒冰一样冷冽的目光。

沁羽心头一震,这女人的眼神太冷,太锐利。

连施施都没有跟她打招呼,竟视她为空气一般,从她身边走过。倒是那个女人在与沁羽擦肩而过后,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

沁羽本能地回视她,却在下一秒被她的眼神击退,仓皇地避开了。

女人的目光从沁羽的脸上移开,慢慢落在了那幅画像上。她细细地欣赏,嘴角边勾出了一抹淡漠的笑意。

“你就是这画像中的女人?”她居然开口问沁羽。

沁羽不知道怎么回答,竟有种被人质问的窘迫感。

“的确很美,人比画更美。”

沁羽有些不好意思,更不知道如何回应她,只是冲她善意地一笑。

女人没再理会沁羽,视她为一般的顾客,径直朝前台走去。

沁羽居然松了口气,这女人的气势有说不出的强悍,她第一次在陌生人面前怯怯的不敢说话。

不一会儿,施施带着几名工人走过来,吩咐工人把画像取下来。

沁羽诧异地看着自己的画像被取下,然后装进一只很大的木箱中,随后,工人陆续地将画廊里的画作一一取下,依次装进了木箱中。

沁羽不明所以,这些画不是应该挂在墙上等待有缘人将其买回家中吗?为什么统统都被收了起来?

沁羽还在纳闷中,施施走到她身边,告诉她:“宋先生结束了在中国的画廊,他以后都不会再回来了。”

沁羽有些蒙,好端端的画廊说不开就不开了?难道他还没有康复或者清醒过来吗?她越想越着急,迫不及待地追问施施:“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他还会回来,画廊还会继续开的,对吧!”

施施退开一步,厌弃地瞪着她。

“没错,宋屹池不再回中国,他所有的画作,我会带回韩国……”

是那个女人,是那个冷得让沁羽不舒服的女人。此刻她双手抱肩,正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势,鄙夷地盯着沁羽,似乎沁羽是她的一个敌人。

“你是谁,我不要听你说,我要宋屹池亲口告诉我。”沁羽明显是太激动了,她的身体抖个不停。

“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过是宋屹池在中国的一个模特罢了,而像你这类的女人,在韩国,根本入不了画家的眼。”

她说得如此尖刻,如此不留余地,几乎将沁羽贬得一文不值。

沁羽只觉得胸口郁着一口气,从小到大,她从未受过如此不近人情的奚落和嘲讽,她简直快要被气疯了。

“我可以告诉你我是谁。”女人靠近沁羽,眼底有一抹幸灾乐祸的笑意:“我是宋屹池的妹妹,宋心池,如果他欠了你什么劳务费,我会开给你,放心。”

她的每一句话都犀利地戳痛沁羽的心,在她面前,沁羽不过是个廉价的模特,是来讨要她的劳务费的。这简直可笑至极,简直是在侮辱宋屹池一个画家纯净真诚的心。在沁羽心里,她之所以能被画进画里,全是宋屹池对她的欣赏,赞美使然,她绝不相信,他视她仅仅是个模特而已。

“你代替不了他,就算他的父母也不能这么做。”沁羽必须回击,她唯一的期盼就是宋屹池。

冥冥之中,神的旨意告诉她,他就是她的乔晋,他绝不会有什么妹妹,而眼前这个女人极有可能是上天派来考验她对宋屹池的真心的,她必须挨过去,必须挺过去,她和宋屹池的未来才会相依相伴。

宋心池冷冷地一笑,似乎达到了她的预期,眼前的女孩已经怒不可遏,再经不起一点点的刺激。

“实话告诉你,我是宋屹池的未婚妻,我们的婚礼会在下个月举行,如果你愿意,我诚邀你来首尔观礼……”

忽然之间,全世界都沦陷在无边无尽的黑暗浑浊之中;忽然之间,她的眼前再没有阳光,再没有蓝天、白云、鲜花和湖水,一切的一切,统统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震碎得不留痕迹。

她几乎撑不住自己的身体,那种摇摇欲坠的感觉就像那天的纵身一跃,纵使离弃了这个世界,也会有一双臂膀为她撑起最后的希望。而今,再不会有这双臂膀,再不会有希望,她会随着这无边无尽的黑暗飘向一个不知地界的另一端,孤独地流亡。

宋心池和施施眼睁睁地看着沁羽的身体倒下去,那一刻,她们的笑竟成了这世上最恶毒的花,一碰就会毒发身亡,万劫不复。

沁羽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她还活着?她还能看到窗外的阳光和蓝天?原来只是个梦?原来她从未见过那个女人?

一晃而过,她知道,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宋屹池有了未婚妻,他们的婚礼就要在下个月举行,他不会回来了,他把所有的一切统统带走,只留下默读伤悲的自己。

有人走进来,脚步很轻,怕惊扰了她。

眼前忽地暗下来,一张脸出现在她的上方,她拉拢了飘忽而远的思绪,去看那张脸。

施航!

是他!

她分明看到他脸上挂着的泪水,他却给了她许久未曾见过的温暖而静谧的微笑。

她伸出手为他擦拭眼泪,却在半空中被他擒住了手。当他的手心浸透出来的温暖包裹住她,他从心底溢发而出的柔软彻底将她的心碾碎。

他对她还是那么温柔,他对她还是那么好。

算了,求你不要这样,你这样只能徒添我的罪恶感,让我彻底不能原谅我自己。

沁羽狠狠地咬下自己的嘴唇,疼痛让她清醒了意识,让她明白,她和他终是一场错误,一场没有终点的旅途。

施航轻轻拨开她额前的发丝,手指不经意触碰到了她的脸颊,他的手指冰凉,让她一惊。他犹豫着抽回手,看着她瞥向一边的眼神。

再也回不去了,他在心里无数遍告诉自己。

她扭向一边的脸,是对他最好的回答。

他挨着她坐在床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回去吧!”她低吟着,心里被狠狠地揪着。

“回哪儿去?”他问得毫无力气。

“回到从前的你,回到我初相识的那个你……”

她的话还未说完,他的吻就已经覆盖住了她的唇。

一阵窒息,一阵心酸,一阵无由的悲凉,除此之外,什么都感觉不到,麻木的,冷却的,早已成为了另一种滋味。

他依依不舍地放开她,她一动不动地凝望他,四目相对,如此陌生,如此平淡,像之前从无任何的交集。

“我错了,我把最好的你拱手让给了别人,我把我们最好的时光全辜负了,我真不是人……”他的话字字泣血,句句噙泪。

她摇头,只想终结心底涌起的万般滋味和千般不忍。可惜一切都太迟,迟得连回头细想的时间都不够了。

“对不起,请原谅我的自私,我以为能够跟你执手到老,可我终骗不了自己,我的心始终忘不了他,尤其在我什么都记起来的时候,我发现,我对他从未忘怀过。”

如此,他早该想到会如此,他本就想到会如此。他那么千方百计阻止她找回记忆,却还是不能和天意违抗。一切天注定,但老天却对他太过残忍,这几乎是在要他的命。

“三年前,不,可能还要早,我就告诉自己,我一定要娶你为妻,这是我这些年不懈努力的动力,果然,我终于得到了你,我欣喜,我骄傲,我满足,我以为我拥有了全世界,我以为我是天底下最幸运的人……但是,他曾来过你的世界,并在你的世界深深地刻下了痕迹,于我,终将是挥不去的一道阴影。每每看你睡下,我便知足,可第二天醒来,我又开始各种担心,生怕某一刻你突然想起了一切,而我,可能就真的失去了你……”说到最后,他终于泣不成声,这些话,他憋在心中整整三年。

原来他的内心曾是这般的纠结和无助,她从未细想过找回记忆会带给他多么大的伤害,如今看来,这伤害岂止是痛过、怨过、骂过便能了事?这几乎是一杯毒药,能置人于死地。太残忍了,她怎么会如此残忍地对待他?

“算了,沁羽。”他低沉地呼唤她:“没有什么比你的幸福更重要,只要你觉得离开我,能真的投入崭新的生活并快乐着,我真的可以放开手,给你更广阔的天空。”他还是许下了承诺,一如当初许给她生生世世在一起。

她无法开口回应,因为泪水已经淹没了她全部的思想。能有一个如此奉献、牺牲的男人成全她的将来,她何其有幸?何以报答?她终欠了他一辈子,还也还不完。

施航走的时候,还是吻了她,只是在她的额头上。

次日,她再次去了画廊,大门紧锁,早已是人去楼空。望着空空如也的墙壁,杂物散落的地面,一种尘归尘土归土的宿命感,让她再无奢求,再无期盼了。

血还情,肉还恩

首尔。

一阵玻璃碎裂的尖锐声从楼上传来,接着便是各种东西的撞击声,整个楼上已是一片震动。

宋铮不安地抬眼瞧着楼上,身旁的宋心池却一脸淡然地等待即将发生的一切。

“你做得太过分了,未经他的允许,擅自关了他的画廊,难怪他会如此大发雷霆。”宋铮无奈地指责着女儿。

宋心池竟一脸的不以为意,淡淡地说:“他那个画廊不过是他寻找过去的寄托,我不想他对那个女人念念不忘。”

宋铮摇摇头,女儿做事一向知轻重,这次的确有失水准,他拍了拍女儿的手,说:“那是他最刻骨铭心的一段回忆,你竟将它连根拔起,痛的是他啊!”

“那我怎么办?假装不介意,任由他心里装着别的女人?”宋心池赌气将脸扭到一边,在她的人生信条里,是她的,就是她的,别人别想分享半点。

宋铮真的无可奈何,女儿的果敢和任性使她在生意上大有可为,但在儿女私情这方面迟早会害了她。

几分钟后,楼梯上传来脚步声,宋屹池提着偌大的行李箱走了下来。

宋铮站起身,朝他走去,宋心池也慢慢地站起来,朝那边移了移脚步。

“不能坐下来,好好谈谈吗?这样赌气离开,你让我情何以堪啊!”年迈的宋铮先生,一百二十个不愿放走这个儿子,一想到自己有生之年无人养老送终,他的心就一阵阵的悲凉。

已经愤怒到极点的宋屹池,根本听不进任何劝,尽管他对宋铮心存感激,并视他为自己的亲生父亲,但在沁羽和宋铮之间,他还是会选择沁羽,因为,只有沁羽才是陪着他共度以后岁月的人,对父亲,他只能尽可能地照顾、疼惜、尊重和感恩。

“心池是有做得不对的地方,看在她对你的这份情意上,能不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我们好好谈谈?”宋铮极力挽救这混乱的局面,语气诚恳且带着满满的歉意。

宋屹池看着宋铮,他心头有着不忍和无奈。三年前,若不是宋铮把他救下来,带他来到首尔,眼前所拥有的一切恐怕都将烟消云散,荡然无存。这份恩情无以为报。

这些年,他时刻提醒着自己,他欠宋铮一条命,如果可能,他愿意为宋铮赴汤蹈火。

宋铮伸手接过他手里的行李箱,拍拍他的肩,说:“来吧,坐下来。”

宋屹池对宋铮总是毕恭毕敬,他不愿违抗宋铮的意愿,只因他不忍。

“你也坐下!”宋铮回头冲女儿呵斥道。

宋心池不敢吱声,乖乖地坐了下来。

宋铮坐在儿女中间,他的脸上难得的平静,似乎之前的局面已是迎刃而解。他捋了捋银白色的胡须,略微迟疑,却还是开了口:“没想到这件事会给你造成这么大的伤害,都怪我当初考虑得太少,才让今天的你们如此为难,我这个做父亲的,着实做得不够啊!”

宋屹池依旧黑青着脸,听父亲如是说,他的心竟然有了些许的自责。他最看不得宋铮埋怨自己时的那份忧郁和无奈。

“我这一辈什么都不缺,可唯独留在我身边的人越来越少,我怕孤独,怕一个人在家没人陪我说话,好在,我还有你们两个。”他说着便拉起儿女们的手,脸上的笑意却一闪而过,匆匆,太匆匆。

“心池是我最疼爱的女儿,我一直把她留在身边,的确有我的私心,我希望她能永远陪着我,直到我咽下最后一口气。而你……”他转过头看着宋屹池:“而你是唯一可以帮我实现希望的人,我把一切都寄托在你身上,幻想着你和心池结婚生子,延续这个家族的血脉,让我尽享天伦之乐。”

宋屹池的内心好似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击了一下,有些疼,有些闷。

“请原谅我一个垂暮之人最简单的想法吧!无论心池做了什么,我拜托你,原谅她。”

多么诚恳又多么令人难以拒绝。

宋心池坐在一侧已是尴尬不已,她从未想过父亲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完全打乱了她全部的预想和期待。她可没觉得自己做得有多过分,她只是向别人强调了一下,宋屹池是属于她的。

坐在另一侧的宋屹池,一直不曾看她一眼,他的脸上仍坚定着最初的决定。

片刻,他开口缓缓地说道:“爸爸!请理解我的为难,从被你救起的那刻起,我就知道,我终将会失去一些东西,可唯独我的沁羽,我没办法从我心里将她剔除出去,她已经在我心里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那是我们多年前培养孕育的,已经是我生命的全部,我的心再容不下任何人。”

宋心池猛地站起来,她像遭受到莫大的侮辱,狠狠地瞪着宋屹池,“如果是这样,当初你就应该拒绝爸爸的提议,而不是三年后回了趟中国之后拒绝。”

宋铮完全理解女儿怒不可遏的心态,可他还是及时拉住了女儿,安抚她坐下来。

宋心池坐下后,依旧狠狠地瞪着他,好像不瞪着他就难解心头恨之似的。

宋屹池低下头,沉默了片刻,说:“我心里有太多的不忍,对爸爸,对你,对我自己,更有对沁羽的不忍。这次回国,我才知道她过得有多糟糕,而我,在见到她的那一刻,终于明白,我之所以活着,就是为了她而活……”

多么至死不渝的对爱情的剖析?

宋心池冷冷地“哼”了一声,说道:“她已经结婚,有个爱她、疼她的丈夫,你的出现,难道不是破坏别人家庭的第三者吗?别堂而皇之为自己找借口。”

宋屹池抬头看向她,没想到往日里那个热情、善良、率性的心池,会突然变得连他都不认识了,她像一个怨妇一般丑陋着嘴脸质问、指责劈腿的男友,只因她也深深地爱着他。

有一刻,宋屹池真的很想抛下一切,什么都不挂念,远走他方,他真的不愿看见两个女人因他的存在而痛苦、绝望。

“如果现在的她幸福快乐,伉俪情深,我绝对不会去打扰她,可她现在生不如死,我必须拯救她,因为我对她由始至终都是那么的热爱和疼惜……请理解我……”

他最后的请求带着轻微的颤抖,他的面颊挂着两行滚烫的热泪。

宋心池微微一怔,她从未见过他流眼泪,他在她心中一直是坚强、勇敢、有担当的男子汉,可如今为了另一个女人,他竟柔软、脆弱得像个孩子,唉!多么深的感情才能让眼泪成行?

这样的谈判已经毫无意义,是去是留,终不是人力可能挽回的。

宋心池转身便走,她不想看一个男人的眼泪不是为她而流。

当天晚上,宋铮做了一桌子饭菜,算是给宋屹池践行。

宋心池很晚才来,她居然买了酒。

餐桌上的气氛一直很沉闷,大家都不说话,连筷子都没动过一下,只是静静地坐着。

少顷,宋心池开了酒,第一杯便给了宋屹池。接过酒杯的一瞬,他看到她的眼里噙满了泪水。

第二杯便是父亲,她将半瓶酒留给了她自己。

她举着酒瓶,挤出一丝笑,泪光在微笑中颤抖,她说:“既然要走,就走得洒脱点儿,今天晚上痛痛快快地喝酒,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想……”

话音刚落,她一仰头,“咕嘟咕嘟”灌了几大口。

宋屹池想拦下她,却见宋铮一摆手,说:“让她喝吧,这样她会好受些。”

他沉下身子,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顿饭终于结束,大家几乎什么都没吃,只有心池喝了太多酒,此刻已经有些微醺。

宋屹池上楼收拾东西,心池突然敲门,摇摇晃晃倚在门口。

“要我帮忙吗?男人做这些总是笨手笨脚。”她扯过他手里的衣物,仔细认真地整理开来。

他就站在她身边看着,以前她也为他做过类似的事情,那时,什么都是和谐融洽的,他理所应当地享受着这个妹妹体贴细心的照顾。

如今,什么都觉得陌生,不自然。以前的她温婉如水,平静如云,热情似火,快乐得像只小鸟。自从她从中国回来,整个人都变了。也许他也在改变着,所以看到的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的确楚楚可怜,需要像你这样的人保护她……”她突然说了一句,声音轻得风一吹就散。

他下意识地看她一眼,她也正朝他看过来,两人微怔,却很快跳离了目光,各自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那幅画还在中国,施施会把它还给你,只可惜,你从没有为我画过半幅……”她有些心酸,想想都觉得自己委屈。

这或许是他的疏忽,却成了她永远的遗憾。

宋屹池收起她手里的东西,蹲下身,双手按在她的肩膀上,诚恳地说:“听我说,心池,无论什么时候,你都是我最亲的人,这三年,我们朝夕相处的这份情意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即使我回到了中国,这里永远都是我的家。”

宋心池静静地看着他,怕一动,自己就会忍不住哭泣。他的手掌温热而有力,目光明亮而皎洁,可这些统统将成为过去,不再专属于她,她只能在此刻深深地凝望才有可能铭记一辈子,怕忽然有一天,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淡了。

“我必须回中国,不仅仅是为了沁羽,还有我的弟弟……”他的眼眸忽地暗沉下来,似乎蒙上了一层雾气:“他死了,为我而死,死得不明不白,我必须回去查明他的死因,否则,这辈子我都不会原谅自己。”

她听着,眼泪悄无声息地滑落。

他轻轻地为她擦去眼泪,他辜负了她一片真心,也辜负了宋铮倾注在他身上所有的感情,无论他将来身在何处,这份情始终是还不清的。

“我舍不得……真的舍不得……”她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扑进他的怀里。

他拍着她,轻轻的。

“可不可以吻我一回……”她低声地祈求,可怜到让人心碎。

宋屹池愣了很久,终是摇摇头:“别这样,心池,我做不到。”

她猛地推开他,无比绝望地说:“这一点回报都不可以吗?”

他继续摇头,眉心处的无奈越来越深。

“你欠了我们宋家太多,不只一个吻,还有一条命,我看你这辈子怎么还?”她似乎突然间失了控。

一个吻便可以终结一切,可他却吝啬地不要这机会,那就怪不得她步步紧逼了。

她说得没错,他要怎么还才能还得清还得彻底呢?

忽然,他瞥见行李箱中放着一把水果刀,他想都不想一把抓起,将锋利的刀刃直直地抵在自己的手腕上。

宋心池几乎吓呆了,眼看着殷红的血液顺着刀刃流淌下来,她不禁尖声惊呼:“不!不……”

“我这一身的皮都是爸爸给的,如果真要还,我只能割下来还……”他再用力,刀刃再深入,她的尖叫声几乎冲破了屋顶,直冲云霄。

我要去巴黎

沁羽去了老宅,茂叔老泪纵横,感叹一番便悄悄地退到一旁,把空间留给沁羽,让她慢慢回忆和怀念。

老宅有太多的回忆,最初的几年,乔晋总陪着她回来这里,一待就是一整天,说无尽的情话,谈将来幸福甜蜜的二人世界。他们许下承诺,彼此不离不弃。这里的每一角、每一处都留有他们的足迹和欢声笑语,就连茂叔都觉得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老宅的后院依旧空旷宁静,沁羽记得那年的夏天,后院种满了向日葵,她和乔晋在一人高的向日葵里席地而坐,看着向日葵金灿灿的大圆盘,这是这个季节最大的希望,等待秋天丰收硕果累累。

阳光透过向日葵照射在他们的身上,两人彼此依偎着,暖烘烘,懒洋洋。乔晋很快就要大学毕业,他已经接到海大的任职书。当他把这一消息告诉沁羽时,她几乎惊喜地跳起来。她一直认为乔晋的优秀是一种天赐,他能进海大,就意味着这四年的大学时光没有白白虚度,不像她,整日里只会沉浸在浓浓的爱意里。

沁羽揽下他的身子,在他的唇上轻轻一吻。乔晋哪里肯轻易放过她,在她放开手的一瞬,他的嘴巴结结实实地落在了她的唇上。

向日葵的花香萦绕着他们唇际里的甜蜜,引来蜜蜂嗡嗡地响……

如今,后院什么都没种,荒废了这些年,早就没有了昔日的蓬勃生机。

沁羽流连了一番,觉得有些累,后院有一截楼梯,可直达阁楼,如今,楼梯已经弃用,木质已经腐朽。她抬头望向阁楼,那里应该是她和乔晋消磨最多时光的地方。

她第一次收到乔晋的情书,她就把它藏在阁楼的抽屉里。

那年的舞会她本来不想参加,可她偏偏抽到了舞会公主的签,老师和同学都不同意她弃权,她才勉为其难地接受了这项殊荣。

舞会公主是海大建校以来一直延续的惯例,建校五十年,五十位舞会公主的照片张贴在校宣传栏最显眼的地方,成为海大最耀眼,最瞩目的历史进程。

沁羽不会跳舞,老师便安排了乔晋做她的舞蹈老师。当时的乔晋就很会跳舞,成为大一新生最受瞩目的人物。

那天,他们约好放学后在舞蹈室学跳舞,可沁羽却和同学去校外的冷饮店里吃冷饮。当她意识到自己已经迟到一个钟头时,她以为那个骄傲、帅气、倜傥的风云人物不会耐着心等在舞蹈室里,所以,她又和同学一起逛了街,直到天黑后,她才回到寝室。

刚一进寝室大门,她就看见一个人影立在昏黄的路灯下。直到她走近,才发现是那个教她跳舞的乔晋。

乔晋明显很生气,瞪着她一句话不说。

沁羽很不喜欢这种表情,不过是耽误了学跳舞,并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过,干吗用这种表情看她?

当时,沁羽并没理他,跟着同学继续往寝室里走。

没走几步,自己的手臂突然被人狠狠地拽住,沁羽一惊,扭脸看去,只见乔晋红着脸,站在她身后,说了一句话:“我等了你三个小时,而我们的舞会剩下还不到三天。”

沁羽几乎被他的眼神迷幻了,那眼睛犹如黑夜里一轮明月,当空悬照,明净澄澈。她没见过这么爱脸红的男生,羞惭中夹带着某种不容拒绝的强势态度,让人一看,就会情不自禁地依从他。

他带她去了舞蹈室,偌大的房间就他们两个人。旋律在耳边萦绕,他的手掌揽在她的腰间,温热而有力。她不由得看着他,他耐心地教她舞步,让她跟着旋律起伏旋转。

那一晚,他教得很认真,她学得很用心。她几次踩了他的脚,他连埋怨都没有,脸上一直挂着平静的微笑。

三天后,舞会终于举行,沁羽一袭白色礼服,在乔晋的陪伴下,在舞池中央翩然而舞,成为所有人眼中最亮的风景。

从那以后,她和乔晋越走越近,两人的恋爱已经成了校园里公开的秘密。

离开老宅,沁羽去了海大,校园依旧有着浓浓的青春痕迹,那一排常年青绿的藤萝下边,依旧有情侣相拥的身影。唯一改变的便是寝室外那片青草凄凄的草坪,而今已经林立着一座座教学楼。

沁羽去了教导处,当年她的助教还是一位青春靓丽的少女,三年不见,她已经嫁人生子了。

看到沁羽,她有些惊讶,三年前,沁羽突然失忆,学业被迫中止。沁羽成绩斐然,她的意外曾令学校倍感遗憾。

如今,从简短的交谈中得知她一切如常,助教深感欣慰。

临走前,助教交给沁羽一张表格,告诉她:“如果你想出国深造,这是个不错的机会,凭你当年的成绩,去这所学校绝不成问题。”

沁羽接过表格,原来是巴黎著名的设计学院佳思迪坦,当年,她可是对这所学院情有独钟,如果没有发生那次意外,她大概早已学成归国了。

沁羽有些小激动,但很快就变得淡然了。离开课本这么多年,她实在对自己没什么信心了。

助教似乎看出了沁羽的疑虑,笑笑说:“如果你愿意,我愿意给你辅导辅导。”

这的确是个好机会,错过了恐怕再也不会有了。

“谢谢,我回去再考虑一下。”

助教不勉强,只是给了沁羽一个鼓励的微笑。

沁羽猛地从梦中惊醒,除了她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床上,没有宋屹池,没有寒气逼人的刀光。

她梦见了宋屹池,他站在悬崖边上,面对无数个围堵他的敌人,他没有退缩,没有胆怯,他拎着把锋利的刀,一步一步迎着敌人而上。

敌人无数,已经将他逼上了绝路。

风雨交加,电闪雷鸣。他的一张俊逸的脸在闪电与刀光中淡定得如同一具雕像。

只见他猛地将刀横在自己的脖子前,仰天狂笑,那笑声震碎了河流山川,大地长空。

只那么一瞬,刀刃逼进了皮肉,一股鲜血迸发而出,他仍面带着狰狞的笑容,转身,纵身一跃,跳向那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

沁羽捂住了脸,这梦太真实,真实得都能嗅到那血液的温度和咸腥的味道。

她逼着自己狠狠地甩头,好似这一甩,便将这可怕的梦魇甩向九重天之外。

过了很久,她光着脚下地,拉开掩得严严实实的窗帘,向对面的别墅眺望。

那儿黑乎乎一片,一点光,一点生气都没有。

无数个夜晚,她总是凝望,却总是满眼的漆黑,满眼的失落。

她记得,那窗口总是站着一个瘦削的身影,他们彼此远远地对望,却能感受彼此心跳的温度。

如今,什么都没有了,那个女人的出现将这一点点的等待都带走了。她坚持地等了一天又一天,对面窗的那盏灯却再没有亮起过,她的世界全部是黑得无边无际的夜,连阳光都失了光芒。

“唉……”连她的叹息声都像这黑夜的风,呜咽着,盘旋着不肯离去。

当黎明的第一道曙光穿透云层射在她的脸上,她才茫然间发现自己就这样站了一夜。

心都静了,静得不曾跳跃过。

她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腿,转过身,一滴泪,滴在了她的手背上。

吃早餐的时候,她跟父母说:“我想去巴黎……”

父母抬起疑惑的眼睛,看着她。

她冲他们笑笑,说:“我浪费了三年的时光,我想把它们找回来,只有去巴黎,才能够实现我这个愿望。”

父母都愣住了,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她。

她依旧一脸轻柔的微笑,把手递给了父母。夫妻俩赶紧抓住,无比疼惜地攥了又攥。

“我想继续完成我的学业,未来做一名伟大的设计师,爸,妈,你们会支持我的,对吗?”她问得如此令人心碎。

沈加俊含着泪笑了,他说:“我们没理由不支持你,你的愿望也是� �和你妈妈的愿望啊!”

乐佩也是一脸激动的样子,只是,她实在舍不得女儿去那么远的地方,她凄凄地说:“要不然,我陪你一起去吧,你不在我身边,我会失眠的。”

沁羽摇着母亲的手,有些撒娇,有些认真地说:“妈妈,我应该独立了,你们守了我三年,还不嫌我烦吗?”

乐佩轻轻地打了一下女儿的手,说:“守你一辈子,都不嫌烦。”

“好了,好了。”沈加俊赶紧打圆场:“眼下,便要着手准备了,签证啦,给学校寄资料啦,你们娘俩有的是时间腻在一起呢!”

一听这话,乐佩的笑容比先前灿烂了很多,倒是沁羽,收敛了笑容,一本正经地说:“那边的学校已经回复我了,现在就等签证下来,差不多就这几天。”

一时,整个房间都安静下来。一想到女儿马上就要离开自己,乐佩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干吗这么急啊,你是有多不愿意待在妈身边啊!”

沁羽心疼,赶紧去搂妈妈,亲着她,哄着她:“两年半的时间很快就会过去的,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等回来,你数数我的头发,称称我的体重,保证不少一根,不掉一斤。”

乐佩哪受得了这个,一时心痛,哭得更加厉害了。

转眼间,沁羽去巴黎的日子就到了。

一大早,乐佩就开始忙绿,这个也要带,那个也要拿,弄得沁羽哭笑不得,频频向爸爸求救。

沈加俊埋怨乐佩这是在帮倒忙,到了那边什么都有,搞这么一大堆东西,过不了安检,上不了飞机,到时候,麻烦可就真大了。

乐佩赌气说不管了,不管了,到那边人生地不熟,缺这少那,到时候别哭鼻子。

沁羽和沈加俊现在才是真的想要哭啊!

一上午的时间就这样在零零碎碎中过去了,临出门前,乐佩突然改了主意,苦着脸说:“我就不去送机了,我最受不起这种场面,免得我临时改了主意,拉你回来。”

可怜天下父母心,儿行千里母担忧,妈妈啊,妈妈!你可知道,你的女儿已经长大成人,外面的风雨总要经历才会知道你的臂弯才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暖的港湾啊!

当下,沈加俊决定一个人开车送沁羽去机场。

临走时,乐佩隔着车窗,不肯放开女儿的手,那种离别的痛苦只有经历了才叫人刻骨铭心。

乐佩跟着车跑出去很远,直到再也看不见车子了,她才抹着泪往回走。

空寂寂的房子,乐佩越坐越心烦。她想找些事儿做,可提起这个,又忘记了那个,总是心不在焉,做啥错啥。她苦笑,自言自语道:“算了算了,没有分离,哪来的团聚,团聚总是会让人快乐的吧!”

她深深地呼吸,总算是能够平静了。

忽地,门铃声响起,她一惊,难道沁羽也舍不得离开她,半途回来了?

她兴冲冲地赶去开门,可门一开,她就愣住了,因为,站在她面前的不是沁羽,不是沈加俊,而是那个让女儿伤心欲绝的男人——宋屹池。

她什么话都不说,用力关上门。可门被他的手硬生生地再次推开,他急切地说:“我要见沁羽,求你,让我见见她!”

“她不想见你。”乐佩冷着眼说:“自从那个莫名其妙的女人走后,我的沁羽整个人都垮了,现在,她好不容易重新振作起来,我求你,别再来打扰她了,好吗?”

宋屹池似有千言万语,可他怎么重头说起,才能消除对他的偏见呢?他想都不想,直接跨步进来,就要往里冲。

乐佩一把扯住她,拼劲力气往外拽,可他纹丝不动,她已筋疲力尽。

半天,两人都冷静下来,站在那儿不知如何自处。

“我会解释给你们听的,我只想见沁羽,告诉她,我是如何经历千辛万苦才能够回来的……”宋屹池满脸不可抑制的激动,说得情真意切,动容万分。

犹豫了半天,乐佩终是憋不住,告诉他:“你来晚了,沁羽下午的飞机,她要去巴黎……”

话音未落,只见他飞步而去,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乐佩摇摇头,喃喃自语:“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请把我留下

人来人往的机场,宋屹池疾步匆匆,东张西望,他多希望下一秒,沁羽就站在他的眼前啊!

大厅里他转了一圈又一圈,那个娇小的身影并未出现,他赶紧去问咨询台,巴黎的登机时间马上就到了。

他流着汗,转目四处,除了人来人往,还是人来人往。

登机口,沁羽挥别父亲,父亲叫住她,给了她一个长久而有力的拥抱。

“照顾好自己,常打电话,不要勉强自己,不行,就回来。”父亲的叮嘱听起来那么的温暖,像一缕午后的暖阳,萦绕在她的身边。

她在他的肩上点头:“你和妈也要好好的,等我回来,我哪都不去了,就陪在你们身边。”

IfIshouldstay,Iouldonlybeinyouray.SoI’llgo,butIkno.I’llthinkofyoueverystepoftheay.AndIillalaysloveyou.I,illalaysloveyou.You,mydarlingyou……

机场的广播里传来熟悉悠扬的旋律,她怔了一下,浑身都僵住了。

“于是我将永远爱你哦!我将永远爱你,你,我亲爱的你。”

她默读着歌词,泪水就在眼眶里打转。

“听到这首歌的沈沁羽小姐,请您马上停止登机准备,您丢失了一份重要物品,请您马上联系安检人员。”广播里传来温婉清亮的女声,她听得真切,是在呼唤她的名字。

沈加俊也听到了,不解地看着沁羽,问:“我们丢了什么?”

沁羽痴痴的,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明显,最后,连泪花都成了一朵朵盛开的花瓣,晶莹娇嫩。

“我丢了灵魂,丢了思想,丢了一切可以让我活下去的信念……如今,他帮我拾了回来,我要去找他……”

沈加俊眼睁睁地看着女儿跑出登机口,他也仓皇地跟上去,却在下一秒,看见女儿正和宋屹池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你哪都不能去,我的宝贝,有我在,我便是你的全世界……”他整个脸都陷在她那柔软细滑的发丝间,嗅到的芳香是他这辈子闻过最美的味道。

“我哪都不去,就在你身边,有你在,我的眼里再没有全世界……”她紧紧地抱着他,揉搓着他浓密的头发,那一丝丝都是对他的思念和热爱。

当乐佩的眼里出现沁羽的身影,她就知道,这场爱情,终是有了结果。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一切都来得像一场梦。直到宋屹池的吻真真实实、温柔甜蜜地缠绕着她,她才如梦方醒。原来他没有离开过,一直都在,只是他们绕了很远的路,才走进彼此的世界里。

那一天,他们就这样黏在一起,谁都不想放开对方的手,他们等待这一天像等了一个世纪那么长久,又岂愿再分开?

他陪她去了银湖,波光粼粼的湖面依旧很美,一如那天为她细细临摹的日子,连风都透着丝丝甜意。

他陪他去了街边咖啡馆,那里依旧有着学生年轻的笑脸和浓情蜜意靠在一起的肩头。

他陪她去了老宅,茂叔激动得不得了,带着他们看遍了老宅的一砖一木、一花一草。夜晚,他们坐在阁楼的地板上,抬头数天上的星星,每一颗都亮得璀璨,亮得心动。他告诉她,那颗最亮的就是他爱她的那颗心,永远灿烂。

最后,他陪她去了山顶,风大而柔嫩,连层层叠叠的树影都像被水轻轻洗过了一样。她靠在他的怀里,望着那片废墟,良久,良久,她幽幽地问:“那天你怕吗?”

“我怕,我怕从此会失去你,我怕再也不能照顾你,疼爱你,怕再也吻不了你,再也不能拥抱你……”他的声音温柔得像一片羽毛,轻轻地滑过她的心头,带来一阵阵痒痒的麻。

她笑,眼里却闪着泪花。

“我还能活着,还能再次拥你入怀,我非常满足,那天的灾难不过是一次重生,让我重新再爱你一遍。”他亲着她微烫的脸颊,一点点,一丝丝,亲得如此痴迷。

“我究竟是该爱乔晋,还是应该爱宋屹池?”她用手抵住他的唇,瞳孔亮得晶莹而剔透。

“你那么可人儿,值得拥有更多的爱,不论是乔晋还是宋屹池,你统统装进心里面,让他们一直爱你、疼你、宠你,让你成为这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

他说完,俯下头送上火辣辣的吻,她满足地迎合着他,释放内心全部的情愫和激动。

这一天,他带她去了画廊,新换的匾额以她的名字命名。“沁羽”这两个字熠熠生辉,连太阳都被掩去了光芒。

室内焕然一新,红色与金色交相呼应,取代了之前一片灰蒙蒙的色调,看上去一切都是那么朝气蓬勃。

她一眼就看见挂在正中央那幅自己的画像,他重新裱了框,水晶的,晶莹剔透,衬着波光,衬着轻风,衬着她一袭白裙,一肩乌发,整个画面的气质宛若仙境,淡雅脱俗,不容半点瑕疵。

她幸福地冲他笑,得意地抿抿嘴,说:“你就宠我吧,我会被你宠坏的。”

他立刻揽住她的肩,也是一副得意的样子,说:“拥有如此绝色佳人,把你宠得无法无天都情愿。”

她向他怀里拱了拱,满足而喜悦。

那天也是在这间画廊里,那个女人几乎粉碎了她全部的希望,她以为什么都结束了,她心灰意冷,觉得海城已经再无可恋,留下来,哪都有伤心的过往,不如离去,不如离去。

半天,宋屹池得不到沁羽的回应,俯下头,问她:“想什么呢?为什么不说话?”

“想那个女人……”

“你是说心池吗?”

“嗯……”

“怎么忽然想起她?”他推她起来,让她直视他:“记住,不管什么人,什么事,都无法阻止我们在一起。”

她相信他,此刻他能站在她面前就是给她最好的承诺。

她再次扑向他的怀里,那里的温度让她迷恋一辈子。

忽地,窗外闪过一个人影,她分明看到了那张脸,阴沉得犹如暴雨前灰蒙铅厚的天。

“施航!”她脱口而出,迅速离开他的怀抱冲向门外。

门外除了车来人往,那个瘦高的身影早已不知了去向。

宋屹池轻轻地站到她身边,拍拍她的肩:“你看错了。”

她转过身仰视他,一脸的焦虑:“是他,他盯着我们看了很久,好像……”她在努力着思索,想着一件很久以前的事。

忽然,她瞳孔扩张,露出惊讶的神情,不确定,但又很坚决地说:“那天,在大火烧起来之前,我也看到了这双一模一样的眼睛,没错!我看到了!”

宋屹池一把抓过她的肩头,无比期待地问:“你真的看清楚了?是施航?”

她拼命地点头,眼里袭满了无尽的恐惧和悲伤。

“火是他放的?”他自言自语道。

“会吗?他连我也要烧死吗?”她紧张地掉下了眼泪,一直以为温文尔雅的施航是她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没想到,在三年前,他率先对不起了她。

世事啊,世事!你怎会如此折磨人,怎么会给人几乎灭顶的打击?

却上心头

宋屹池将乔安留下的那段影像放给沁羽看,看过之后,沁羽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

他不打扰她,静静地看着她。

她心底翻起了无数的巨浪,层层叠叠,搅得她五脏六腑疼痛难忍,到最后,她哭了,哭得那么伤心,那么绝望,还有一点点的不忍。

她不忍相信这一切都和施航有关,不相信他会亲手断送一个人的生命。从未有一刻,她对施航的心绪会如此刻这般复杂而烦乱,她几乎痛到了骨髓。

她默默地起身向外走,宋屹池跟在她身后,小心翼翼地陪着。忽然,她转身,面对他,眼泪纷飞,情绪激动。

“别跟着我,我想一个人静静……”

宋屹池担忧地望着她,这段影像对她的打击是致命的,他后悔让她看。

“我们三人之间的恩怨太复杂、太纠结,我快要承受不住了,让我静静吧!”她说得那么可怜,他怎忍心不答应。

“我送你回去……”

她摇摇头,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出去。

沁羽回到家,连灯都没开,就把自己扔进了床里。她瞪着大眼睛,看着黑乎乎的天花板,一眨不眨,像失了灵魂,失了思想。

施航十岁来到他们家,从此她多了玩伴,多了一位小哥哥。

那个时候,她和施施都抢着和他一起玩,她信任他,依赖他,总觉得身边多了个男孩就再无人敢欺负她。她视他为自己的保护神,为自己的大将军,只要有人得罪她,她一定会让他替她出口气。事实证明,他的确时时刻刻保护她,守护她。

初中那年,就有男生给她递过字条,她红着脸去找他,他像一只发了威的小狮子,把那个家伙堵在胡同里,一顿拳打脚踢,直到那家伙跪地求饶。从那刻起,她对他既佩服又尊敬,他俨然一位勇士,保护着自己的公主。

可她并未把自己当成他的公主,她心里的白马王子也绝非是施航。

直到遇见了乔晋,她才知道,她等的人终于出现了。

那时,施航就已经半工半读,他每日忙忙碌碌,弄得自己狼狈不堪。而她的少女情怀总是被神话一般的情景迷惑,让她在幻想的梦境里渴望着那个人如神一般的出现。

乔晋就符合她全部的少女心思,他英俊、挺拔,一笑花都能开,一动便袭来阵阵春风。他是学校里很多女生仰慕的对象,而只有她才是那个入了他眼,进了他心的一株茉莉,小小的,却纯净洁白。

当施航第一次听说她有了男朋友,她还记得他眼里那抹深深的失落。那晚,他喝了酒,她扶他的时候,他的手抓得她好疼,疼得她差点哭了出来。

施航第一次见乔晋,他正穿着修理行的工作服,躺在车底下,对站在他身边的他们说:“把扳手给我。”

乔晋随手递给他,他接过去,却愣了一下,随后从车底爬出来。那一刻,他满脸尴尬,满脸羞愧,满脸自卑。他连乔晋伸过来的手都不敢去握,生怕弄污了齐晋白嫩纤长的手。

乔晋第一次去沈家做客,施航故意回来得很晚。虽然他换了干净清爽的衣服,可身上还时不时地散发出机油与汽油混合的气味。

从那以后,施航主动提出搬出去住,一来工作方便,二来离学校也近,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他不愿再以尴尬的形象出现在乔晋的面前,那样,他会越来越自卑。

那天她把父母答应大学毕业就给他们举办婚礼的事告诉他时,他拧紧了眉心,攥着衣角的手指深陷皮肤里,后来,他发现居然出了血,自然,这些她并不知道。

她不知道的远远不止这些,可能从她渐渐忽略他时起,他们之间两小无猜的情意就已经开始变了,变得让两人越来越陌生,越来越疏远。直到大火过后,她意外地还记得他,他也终成了乔晋的替代品,生活在她的身边,成为她最依赖的人。

所有的不幸皆由她一人而起,怨不得谁,恨不得谁,她必须一个人承担。

她再也躺不住,她要见施航,欠他的,还给他,欠乔晋的也一并还给乔晋。

只是,她拿什么还?已成的伤害还能弥合吗?已成的悲剧还会逆转吗?

外面的风从开着的窗涌进来,她起身,去关窗,对面的那扇窗口立着人影,她静静地站着,与他隔着漫漫黑夜遥望……

第二天,一阵尖锐的警笛声将她从睡梦中吵醒,她以为又在做梦,却在下一秒清醒过来,那警笛声就在不远的地方,清晰且嘶鸣。

她推开窗,对面别墅的那条小径上,停靠着一辆闪着警灯的车,有人影闪动,一晃而过,眼看着警车慢慢后退。

她来不及思考,光着脚跑出卧室。推开大门,她往机动车道的方向跑去,身后跟着不知所以、神情紧张的父母。

警车迎面而来,刺耳的警笛声不停地嘶叫着,那声音刺得沁羽浑身抽搐。

她张开手臂拦下警车,警员探出头,呵斥她不要妨碍公务,快让开。她不听,让警员打开后备车门,她有话要跟车里的人说。

警员哪里肯?下车将她往路边拖。

后备车厢里有人拍着车窗,她看得清楚,那是宋屹池。

她不顾一切,冲开警员的束缚,扑上去,隔着窗子想要握住他的手。他冲她微笑一下,摇摇头。

她声泪俱下,他怎么突然会被警察带走?他做了什么错事?是不是搞错了?

父母及时拉住沁羽,警员才上车,重新发动车子。

车子绝尘而去,他在车窗里一直对她笑,一直,一直……

用了一天的时间,沈加俊才托熟人打听到,宋屹池被人告了,居然还是被告杀人。

怎么可能?他杀人?一定是弄错了,一定是。

沁羽激动得不能自已,她央求着父亲带她去警局,他一定是被人冤枉了。

还没等他们出门,警察却找上门来,要带沁羽和沈加俊去警局接受询问。

当父女俩坐在警察局的询问室,看着警察铁面无私的表情,他们隐隐觉得此事并不那么简单。

警员准备就绪,开始问话。

“你跟嫌疑人宋屹池什么关系?”

“他不会杀人!”沁羽脱口而出。

“我问你,你和宋屹池什么关系?”

她沉默片刻,才开口说:“男女朋友。”

“资料上说,你是已婚人士,你和他……”

“他们是正当的男女朋友……”沈加俊及时补充,却被警员无情地打断。

“你们知道他还有另一个身份吗?”

沁羽和沈加俊对望一眼,同时点头。

“他的真实身份和你是什么关系?”

“情侣关系。”她不再犹豫,坚定回答。

“你知道他在韩国的工作、生活、社交等情况吗?”

沁羽摇头,但又补充说:“他是画家,一个搞艺术的人怎么会是杀人犯?”

警员瞪了她一眼,冷冰冰地说:“据我们了解,他以宋屹池的身份在韩国生活了三年,那么真正的宋屹池哪儿去了?”

父女俩频频摇头,这的确是个问题。

“好了,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们会再联系你们,你们可以走了。”

这就问完了?这些问题跟他是不是杀人犯有什么关系吗?沁羽迷迷糊糊,却又庆幸,好在目前只是怀疑。只要韩国那边可以证明,还是会有转机的。当下,父女俩便决定,尽快联系远在韩国的宋铮老先生。(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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