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黑夜，黑昼如夜；我缓步前行，步前行……”

歌姬抚弹着“狐俳”，一种极有西方特点的多弦木吉他，演奏起悠扬的旋律。

这是一首来自佩兰蒂亚的民谣《火龙颂》，旋律极为优美，也是卧在一旁的唐人少年最喜欢听的拨弦乐曲之一。

在雾落国境内这么做是极为危险的，因为管制严重的雾落帝国，已经没有了联合王国时期对于外来事物的宽容，更不用说佩兰蒂亚帝国还是雾落的敌人。因此歌姬在吟唱之时极为小心，生怕一时高音，让夜巡的雾落骑士们听了去。

港口在凌晨的这个时候，巡逻的人会少些，但并非没有。

一旦被那些“夜巡者”抓走，就会过上朝不保夕的恐怖生活，我们不知道；我们只知道那些被抓走的人再也没能回来。

所以至少没有人敢在雾落国的“黄金港口”嵬马城，开这种致命的黑色玩笑。

也许这位少年是脑筋不灵光？当然不是，如果你看到他一身裹在斗篷下的着装，你就不会奇怪。

那是一身专业职业佣兵的着装，专门为战斗而作。

这个人，不是一般人。

作为“华铁团”的“智囊”，鹰斐炎早就做惯了这种叛逆常理的事情。战场上他没有少出奇谋击败对手，作为雇佣兵团，对手中自然也会包括雾落帝国。

以残暴出名的雾落皇帝熙克森二世恨透了反复无常的雇佣兵团，相当部分投机的雇佣兵团和头目破天荒的在雾落受到了通缉。当然这位一心狠手辣为人所知的皇帝，绝对不会忘记“华铁团”和那唐人“智囊”。

据说他最恨唐人。

通缉鹰斐炎的悬赏早过了千万。

而这只鹰却依然我行我素的待在这个要通缉他的国家的中心地带。

佣兵的性格就是冒险，凭着多年打打杀杀的经验，他自信这个港口现在很安全。只宿一夜的营，断然没有问题。何况此时，作为这座黄金港口曾经的保护者，他在这里也算合法。

随着港口的浪涛迭起，袭来了阵阵寒意。

鹰斐炎只是紧了紧斗篷，连眼睛都没有睁开：“接着唱吧。”他只想在这撩拨的弦乐间，得到片刻的安宁。这场仗才打完，已经连战了一个星期，他太倦了。

而“安宁”在嵬马城，实在是一个多余的词。

“三哥！你都想不到！”穿着一身小偷标配的宾特突然从鹰斐炎身后的一摞货港杂物顶上出现，活像只猴子，这家伙敏捷的翻转了几下，从杂物箱之上跳了下来，对卷缩在一边刚想听着伴乐熟睡的少年鹰斐炎继续说：“整个中洲都再也找不到像嵬马港这样的地方！我的天哪！这里每天都打仗，我们团到这里干几票，怎么的也要发个百八十万的财……”

“嘭！”

宾特刚说到这个“财”字，少年身边的歌姬很不客气随手抡起手里的“狐俳”重重砸了俩下他的脑门，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种木吉他的外皮是由一种特制过的北方雪松，特别硬，打起人来别提有多疼了！伴着还糊不清的一句“哎呦！”，宾特一个踉跄倒在地上；站起来之后，他双眼含着泪一脸的委屈却不敢反驳什么。

“说正事。”鹰斐炎连动都没动。

“呃，”宾特支支吾吾了半天才涨红了脸道：“三哥，我刚才和城里的士兵长谈了，他说，他说，不同意你提出的那件事。”

“你个废物！”歌姬压低声音，还是表现着一脸的不悦。她一脸捞起宾特老鼠般地身体往地上重重一甩，不料随着阵阵清脆的声响，从宾特衣服里露出了不少“光腚券”。

“光腚券”在中州世界类似于欠条的*，是一个赌徒耻辱的象征。每个国家赌场行情不同制度也有所调整，像雾落帝国赌场每赌输十万第纳尔积累一张，而从宾特瘦小身子的衣服里掉落的居然有几十张至多，这家伙是欠了多少钱！？

“放着正经事情不做，敢去赌！”

“对不，对不起，其实，我是赌输了……可是！可是老领主他，他们不答应，还，还不要这笔钱……说什么，说什么‘怕惹来杀生之祸，最多也就给我们十天时间远遁南界山，’其他的，他们也管不了……所以，所以，我就拿那些钱去还赌债了。”

“放屁！”那歌姬实在憋不住了，已经完全失去了刚才的优雅，抡起这干瘦的小猴子，就猛踢一脚把他踢飞的老远。

倏忽之间，斗篷乍起，能令人短暂的看到她强壮黝黑的皮肤，这种皮肤显然是多年战斗曝晒的结果，她的本事当然也不是寻常普通的歌姬可以比拟的。

鹰斐炎道：“我说宾特啊。”

“小人在！！”被踢得老远的小猴子好像立时收到了警告，匍在地上，极快的速度爬到鹰斐炎的面前。

“我光在雾落这个方国里的悬赏（雾落帝国是由不同加盟方国组成，说是帝国，实质是一个较为松散的联盟）都不止一千万第纳尔。你倒不如拿我的人头去换钱，一次还换的多点筹码。”少年还是没有动，闭目养神，而他的这席话，让宾特惊出了一生冷汗，立刻慌忙跪下身子卷缩成一团：“小人绝不敢，绝对不敢！！”

“好了，随他去吧，”说着鹰斐炎意识歌姬不要再为难“瘦皮猴”宾特。

“那以后，就不要再说这种提神的废话了，啊~”说着那歌姬摸着宾特的头，像按秋天熟透了麦穗一样老练的往下一磕：“滚！”

“哎哎，是！是！”宾特能尴尬一笑，疯跑着。是啊，再跑慢点那个歌姬肯定会随时把他撕成碎片。

看着这小猴子远遁，歌姬狠狠的道：“这个煞风景的笨蛋！”

刚才如果不是鹰斐炎说话即时，这只干瘪的猴子恐怕是要扔到这港口的界河里喂深处的水猴子去了。

“兵和贼还是不同的！”

一声感叹之下，鹰斐炎坐直了身子。

今天这觉是睡不成了。

连年战乱的嵬马城可以堪称是佣兵的天堂。作为“华铁团”的三头目，他没有理由否定这一条。只是这嵬马城的士兵做的事情太下作。倒不是前些日子帮他们打退了一轮佩兰蒂亚的进攻，没有得到报酬——不，绝对不是钱的事儿，因为桩事儿，根本分不到钱，而是花钱。

“真他奶奶的晦气！”从赌坊又撞了一脸倒霉运的宾特，跌跌撞撞的撒算去还没关门的酒吧买醉，结果被一阵撞击，撂倒在地。

“哎呦！你走路不长眼睛啊！”

“年轻人，你没事吧？！”一阵苍老的声音，宾特顺势望去，看到一个弓着身子的驼背老乞丐。

宾特以擤鼻子，浓浓的往老者身上飞了口痰：“呸！你理我远点我就没事了！！”心里却暗忖：我了个去，我刚才是被这老东西撞倒了吗？是我失忆了还是世上有能撞倒我的老乞丐？！

“哎，”宾特正在诧异之间，驼背老人不慌不忙的从褴褛地像破布一样的衣服中，伸出一只细长一场惨白是手，抹了抹身上的浓痰，继续道：“既然我撞了你，是我不好，要不这样吧，你要什么我赔你就是了。”

看到这老头子这样还这么气定神闲，宾特不由得心中一紧，他也怕得罪了什么高人，只好道：“呃，老神仙，我最近逢赌必输，呃，想求你赐我一场富贵。”

“可惜，可惜”老头子自言自语着，“什么可惜？”宾特诧异的看着老头子，驼背老人忽然顿了顿尴尬一笑道：“刚才慌神了，哦，你想要富贵，好！”说着将一个袋子递给了宾特。

“这是什么？”宾特惊恐的瞪着他的大眼珠子看着一身古怪的占卜老头。

“袋子里的是‘转运石’，你带着他就能得到你想要的富贵。可惜，可惜……”老头答道，“回去，回去，回到你来的地方去。那里才是你的黄金港口，你的富贵之地。”

“得了，得了。这就行了！”说着，宾特说着一股脑的消失在这灯红酒绿的夜市之中。

通缉个个佣兵团头目的文书已经发布到雾落帝国的旮旯角落。由于雾落帝国是加盟制度的国家，在行事上通常都是出奇的慢。由于国中之国实在太多，众国多心，各方国各城的领主们对于通缉令的反映也是各有不同。

宾特口中的“嵬马城老领主”希瑞里斯就是可以争取的人，他年轻时期也有过与佣兵一起浴血奋战的经历，刚不久“华铁团”为保卫嵬马城立功，靠大感情牌再贿赂点钱，说不定对方就能撤销中部郡嵬马城的海捕文书，这样被打的没有去处的“华铁团”也好有个领主做归宿。

但眼下看来，比至于皇帝陛下的威摄和高出许多倍的赏金，刚才所做的一切都只能是徒劳的。

“三哥，”歌姬道：“宾特这小子浑身都是心眼子，你刚才就不该让我放了他！”

鹰斐炎道：“退一万步，你就算了结了‘瘦皮猴’的性命，也不能改变结局，我们还是快走要紧。”

“要我们去拼命就叫咱们‘英雄’，通缉我们的时候叫我们‘山匪’。他雾落国的兵不也杀人放火？大家都是抢劫，”歌姬已经完全怒不可遏，骂骂咧咧的道：“遮什么臊，谁不是抢啊？！”

“打仗的时候他们哪一个不是缩在最后面？打劫的时候他们哪一个不是冲在最前面？”说着，一身乞丐装扮的俊美少年抖了抖自己斗篷上的雨水：“这鬼天气，说变就变。就像天神陆克亚的脸。”

“贼鸥团！”鹰斐炎失声说道，此时那歌姬就站起了身，预备拔剑相向。

“我刚从雾落国的西方郡方向赶过来，是去探听佩兰蒂亚军队动向的。我以前确实参加过‘贼鸥团’，不过现在，已经没有这个番号了。”

美少年摘下头上裹得并不严实的兜帽，露出和其他两人迥然不同的外面，金发碧眼，更加重了那一种富有异国情调的俊良帅气。而刚才他所说的话，用的就是标准的唐言。

富有阅历的人，一看这番外貌便能知道他来自普罗米亚，一个地处雾落帝国南部，前不久才被佩兰蒂亚征服的国家。

普罗米亚人以善于侦查攻坚和富有语言天赋而闻名，号称中洲世界的“斥候兵熔炉”。

佣兵当然是最合适他们的职业，“贼鸥团”则是这帮人聚拢的标志团体。贼鸥这种动物是以占领他鸟的巢穴，抢劫其他鸟类的幼鸟为食而出名；至于“贼鸥团”顾名思义以类似“贼鸥”的行为被大家所知道和厌恶。

他们抢人孩子绑票勒索和百分之一百的“撕票率”早就被所有人深恶痛绝。

“华铁团”的人有防备还不是因为这些，而是之前嵬马城大战中，他们“贼鸥团”由于加入了佩兰蒂亚一方，战争惨败而招致溃散，他们的首领也被剁了脑袋。看来此时是一蹶不振了，据说他们的首领的头颅被直接送去了雾落皇帝西比勒斯二世的宫中当作了喝酒的器皿。（这位暴君一直有这样的传统怪癖）

此时还处于敌对。敌人相见，自然分外眼红。

“怎么？一直撕人家的‘肉票’，这次给人家撕票了？”那歌姬说罢痴痴的笑道。

黄发美少年轻叹了声：“‘出来混，早晚的事儿’。强中自有强中手，谁知道在嵬马城外遇上了你们‘华铁团’的人呢？！撤退中，人都打散了，既然你们这是要走，不如带上我。”他的这句话不是低三下四的投奔。

中洲大陆已经历经上百年的战乱，对于像“华铁团”这样的多如牛毛的雇佣兵团来说，打赢战争并不是并不是生存的关键，钱才是。

一笔花价不菲的第纳尔可以促使佣兵团随时从战友变成敌人，所以在一场战争中，佣兵们更看中谁出的钱更多。为此倒戈的事件比比皆是。

而获得钱的途径，当然需要更多更准确的情报。

你想要赚到更多的钱，想要知道让雇主知道更有价值，首先你就要知道雇主们和他们的对头们到底在干什么，想什么。

佣兵们一直认为，自己过的是刀头舔血的日子非常没有安全感——只有几处同时押宝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因此如卡里亚特这样的高级斥候人才就非常的重要。

而这种刺探军情的本身，几乎成为一个雇佣兵团的本能。

“嵬马城的这帮混蛋没有遵照约定，撤销你们的‘通缉悬赏’吧？”那美少年冷冷的道：“谁让你们的悬赏价钱被定的这么高呢，贿给那帮白眼儿狼的钱，恐怕连做利息都不够。”

歌姬气愤的道：“你这手下败将！凭什么来评论我们！”

黄发美少年一听便笑了：“大家都是一路货色，不都是为了钱吗？分什么‘手上’‘手下’呀，再说了，论‘摸门子’（侦察）的技巧，你们团里有谁比我更在行？”

“那要先看看你‘摸’到了什么。”鹰斐炎会心一笑。

美少年点了点头，继续道：“这个当然，我现在也不来虚的。我从西郡方向过来，探知佩兰蒂亚已经控制了整个西郡，他们明天在城下进攻的军队就应该能达到三十万人。”

“这我们知道。”那歌姬道。

黄发美少年对她依旧态度略微不削：“你们不知道的是，那三十万是什么人。因为‘华铁团’的顽强反击，这座嵬马城久攻不下。佩兰蒂亚的统帅们已经有了放弃中部郡，转而有了先攻北方郡的意图；他们不把全部主力放在这里。现在他们正怂恿被雾落帝国通缉的雇佣兵首领，准备组织一起攻打嵬马城，其中主力包括颇有名望的‘赤炼团’、‘神道团’、‘圣王团’、‘巨沙螽’这帮人由‘义盟’倭人佣兵长山上奉文总览指挥，纠结在一起总人数不会少于二十五万，我离开时，佩兰蒂亚军队只有剩下的六万人在嵬马城外驻扎，可能还会继续撤走，他们的计划是利用那些头目们对雾落皇帝的愤怒，强攻此城。这种舍近求远的表象或许是更大的战法，我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障眼法，只有一点可以肯定，你们确实不能在这里等太久。我就只这么说，信不信由你们。”

鹰斐炎正了正身子，对这眼前的黄发美少年，眸子里放出了光：“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卡里雅特，是原来‘贼鸥团’的轻骑兵长。”美少年笑了笑。

“卡里亚特，我不管你说的是对还是错，是真还是假。现在你都必须跟我们一起走。”说着鹰斐叫出了歌姬的名字：“薇拉，这人你安顿下。”

“可我们都不知道他说的话是不是真的。”“歌姬”薇拉急匆匆的道。

鹰斐炎道：“是不是真的，我们都不能在这里待了。”

卡里雅特笑了，道：“打定主意了嘛？”

“当然！不是说雇佣兵头目有个结盟吗？你带我们去看看”鹰斐炎一指卡里亚特：“佣兵的原则是适者生存，既然雾落抛弃我们，现在就到了我们换老板的时候了。”说罢举手一挥，身边的一众佣兵肃然起立，立刻做起来拔营的准备。

“风水要轮流转，咱们走着看。”

看着自己老主顾的众多火炬在河床边不断掩映着界河泛起的月下波澜，躲在一旁角落里的一个像猴子一样的身影小声嘟囔道：“这条情报，那值多少钱……嘿嘿嘿！这嵬马果然是我的福地啊！黄金港口，黄金，嘿嘿嘿！”

说完，在“华铁团”火光的掩映下，消失在夜色之中。

此时，距离这场“极夜”开始已经过去了二十八小时。

（未完待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