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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 苦雨过后

我开始不知该如何面对穆谌。原来我在阳世已有心爱的人,我因失忆不知道,与我仅有数面之缘的穆谌更不知道,以至于如今险些铸成大错。

我转醒过来,靠着床头坐,木然地将手放在小腹上,感觉里面已经空荡荡。手边有昭铎的折扇,我拾起来,轻轻打开,一根一根通透的扇骨展现开来。我久久凝望,思索这扇子于我有何意义,也思索扇子原主人是我的什么人。可我全然忘记了,昭铎是什么模样,与我又是什么关系,想起来便脑中一片黑暗,我慌张地四处打转,头痛欲裂,仍是一点影子也抓不着。

我正失神中,房门轻微一响,余光落进来一抹玄色。

我没有抬头,泪水反而在眼眶打转。

“媚卿,”穆谌立在床边,“你难过就哭出来好吗?”他抬手要碰我的肩,我猛地一闪。

鬓边长发丝滑垂落,将我俩的视线隔开。我喉咙干涩,强忍着颤抖,缓缓道:“你出去罢。”

“媚卿……”

“你是那孩子的父亲吗?”

他哑然。

“你不是,所以请你出去。”我更用力抚着平坦的小腹,“我现在除了那孩子的父亲,不想任何人陪着。”

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知他定在我肩头寸许的手终于颤颤地缩回去,转身出门前,霭声叮嘱我:“不要太勉强自己了。”

我的视线透过稀落的发丝,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的身影似乎也有些摇晃。

我当然心疼那无缘的孩子,还未来到世上,便因我的疏忽而化作一摊血水流走。我越想越难过,再也忍不住大颗的泪,双手捧着脸,将自己的身形缩小,再缩小。我孤独,自责,惊慌失措,痛苦地低声呜咽起来。

刚刚流产的女人,应该伏在心爱的男人怀里哭泣。可是我不能,我甚至不记得他是谁,不知他是否也期待一个孩子降临在我们之间。

偌大的房间,只有我的哭声缭绕。一连几天,我在这间房里反复落泪,眼眶又红又痛,似乎轻轻一碰就要滴出血来。

仿佛来到冥界以后所有的苦闷,都借着这时全部宣泄出来。

冥界有敬重生命的传统,大祭司玉离本想抓我问罪的,却因那孩子的死而特特向长老请示,将对我的审判缓一缓。

缓了几天,玉离又按捺不住来找我。她那一张冰块脸便携着冷气进来,彼时我正抱了只枕头缩在床头出神,抬起一双熬得兔子似的红眼瞧她,站了起来。

我以为玉离是来拿我,谁知她开口却先为误会我的事道歉。她证实乔老的死亡与我无关,接着又谈起忘川水怪。玉离道:“那水怪本是冥界一代才女,后来犯了罪。长老们忌惮她的能力可能对冥界造成威胁,于是夺去她化为人形的法力,魂魄打入忘川,并由乔老监视它的一举一动。”

我心里仍对这玉离没存几分好感,加上心情低落,只随口问道:“多说这些做什么?”

“我知道你的记忆被取走,放在水怪那儿了。”玉离举起一根手指在我眼前晃,踱过两步,“趁着水怪还未将你的记忆消化掉,可以夺回来,前提是你得听从我们的调遣。”

我皱了皱眉:“为什么找我?”

“不得已。”玉离放下手,“那水怪虽然有我们术士压制,却不知什么时候还会再跳出来。到时候对冥界是一场浩劫,鬼魂罹难,人间也当受到影响。我想,拿回记忆这种条件,你是不不会拒绝的,况且我看你也是个聪明人。”

“你有本事也可以自己去,反正我不会拦你去送死。”她红唇勾起一抹邪笑,“别气,我说的都是实在的理。”

我暂时压下心头的气,下腹却又疼起来。我咬咬牙,问道:“现在动身?”

玉离满不在乎道:“如果你撑不了,可以往后推一推。”

“我没事,随时可以行动。”我将手从肚子上放下来。

走到户外,忽感冥界顶上莹莹闪耀的金光好生晃眼,我拿手挡了一档,跟墨舞到忘川边上。

冥界的术士正在埋头作法,累得气喘吁吁也没停歇。而忘川的水波却忽大忽小,水怪在水底哀嚎,偶尔甚至能激起惊涛冲垮法坛。

看样子真不是玩笑,这场危机是冥界从未遇上的。

墨舞在一旁为我做介绍。简单来说,水怪在忘川底下,到岸上来会引发灾难,于是想消灭它就得道潜到水底下去。而这水底下有缠人的水草还是吃人的大鱼,冥界也没人知道。

这是个送死的活计,难怪舍不得用冥界的人!

我看透这一层,在心中森森冷笑。玉离介绍介绍,又要将我引到苍台。那苍台是前一任大祭司所建,当时为看守冥界与阳界交接的大门,之后便当做大祭司的府邸来住。

我随玉离一层层走上台阶,微风习习,紫荆花瓣能偶然地吹拂上来,沾染衣衫。

我望着辽阔的冥界山河,心中恍然泛起一阵酸楚,垂眸喃喃地道:“这里是冥界,我能不能看那孩子一眼?”

无心的一句话,却猝然刺痛心脏。

玉离眼中含了一丝悲悯,直言不讳:“才两个月,他根本还没来过。”

我抿紧了嘴,一言不发。是啊,那孩子还没来过,与这世界擦身而过,再也回不来了,不要再想了。

我放下这一苦情的念头,玉离叹道:“我看你还是先歇歇罢,现在的形势,你身子出差错对谁都没好事。”她说罢便旋过身,“我还有事要忙,先走了。”

我没理会她,她步下楼梯几步,又回过头来:“你别迎风站着太久,里面有椅子,你进去坐坐。”

我没理由同自己身子过不去,不一会儿真就回屋,拣了张铺有软垫的椅子,掠掠裙子坐下。目光四周扫过,难怪那么轻松同意我进来坐,这里的重要房间全用法术上了锁,肯定我打不开。

我一放松脊背,靠近柔软的椅背,手肘撑住扶手,指尖揉揉额角,闭目养神。

背后一阵清凉的风拂来,我睁开眼,见一个男子弯腰把我看着。他一领半新不旧的青衫,乌发松松挽在脑后,那张脸异常清秀,只是嘴张得贼大,我估摸着,塞下一枚鸡蛋不成问题。

我将手放下,身子不自觉地向后靠靠:“这位公子,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让你吓成这样?”

“媚卿!”他突然一喊,如一道惊雷将我劈得怔忪不动。

须臾我抖了抖面皮,歉然笑道:“公子,看来你认识我。可是对不起,我失忆了,倘若我应该认识你,你请多多海涵,我完全不记得你。”

这下子换他愣神。过了会儿,他直起腰来,扶了扶额,自言自语道:“玉离说找到人来解水怪之危了,想不到是你。”

他一面说,一面拖一条凳子在我对面坐下,我矜持地又往后闪一闪:“公子,你究竟是谁?我们……很熟?”

他两道秀气的眉敛起,义正言辞:“我是你大哥!”

这话也不能让我的记忆又半分起色,我只好讷讷点头。但确实,这人透着一股子亲切,好像我也不是很能对他筑起心防。

而后他又问我为何失忆,我只能回他一句:“来的时候,稀里糊涂被乔老骗走。”

他紧盯我的脸,忽而心疼地道:“天哪,你怎么憔悴成这样?眼睛怎么了,哭了?”

我骨子里的倔强让我别过脸,不忍再提伤心事,转过话题,抬眼认真地望着他:“如果你是我大哥,能否说说我的生平是怎么样的?”

他便口若悬河,对我一一说来。分明是自己的生平经历,我听在耳中,却完全是别人的故事一般。

我仔细听着,他所说的,同穆谌说给我听的大体契合,我挑不出一点儿错漏来。

过了会儿,我抬眸问他:“我平常时……怎么称呼你的?叫大哥,还是直呼姓名?”

“你会乖乖叫哥哥。”他冲我露出慈爱一笑,一双桃花眼不住地眨。

我又讷讷点头。这几天伤心伤神,我又垂下眼眸。

他望着我,却突然噗嗤一笑:“这么傻傻听话的媚卿,还真是不习惯。”说着抬手要拍我的肩。

我几乎是反射性地躲开,因为不想让别的男子碰我。

他也不恼不怒,两眼依旧满满的快乐要溢出来,眼一瞥看到我手中,说了句:“昭铎的扇子,在你这儿了?”说着稀疏平常地将扇子从我手中抽去,在指尖转圈把玩。

说到昭铎这名字,我又弹了起来。是了,穆谌不大愿意提昭铎这人,不知是同他有过节还是怎样,所以我也从不向他问起。如今我只知道昭铎是我哥哥,从小一起长大,却没有一点血缘关系。

当下我便缠住这大哥,要他说说昭铎。

大哥是慷慨的,因为是青梅竹马,他一条条列下来毫不费力。他说昭铎一辈子都在追求我,我也从未明确拒绝他,东泽与西泽两位皇者,如此暧昧地往来着。

总之在我听来,我和昭铎关系匪浅,而且极有可能……

我下意识地摸摸小腹,一颗心快要跳出膛去。

我决心向大哥说明实况,抬起眼,一字一句艰难道:“哥哥,你说我有没有可能……怀了昭铎的孩子?”

他没注意到我话中的情感,依旧把玩折扇,神经大条地道:“是有可能。如果你突然开窍的话。”(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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