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讶然瞪大眼睛，见天空中果然一道亮晃晃的流星划过天边，飘飘忽忽地落在我窗下，白光收敛处，现出一个俊逸的男人。

“穆谌！”我一激动喊出声，吓得后面正端醒酒汤的老大夫手一颤，险些儿洒了。

我佩服我的理智，竟没直接从窗台翻出去，而是从门绕出去，将淋雨的他拉回房檐下：“你怎么来了？”

他面色有些苍白，两道剑眉竖起，劈头盖脸叱问：“你身后躺在床上的那个男人是谁？”

我心里蓦地一凉，连日来为陛下与艾华之事烦得心乱如麻，连当日徘徊生死边缘的伤感都顾及不上。为什么我每次想得到安慰时，穆谌却总能恶狠狠地在我心上戳一刀。我憋着泪，酸楚道：“你一来就这么和我说话？”

“我在问你问题。”他又冷冰冰地道。

我不想回答他，正互相瞪眼时，老大夫来唤我，说艾华清醒过来了。

穆谌想拉我，我甩开，撇下他进屋去，艾华正坐在床头，手指揉着太阳穴。他抬头见了我，眼睛一亮：“媚卿，是黎鸿派你来找我吗！”

我一愣，旋即觉得这是个极好的机会，顺着他的话头道：“是，她派我来找你……”

“她在哪儿？”他激动得跳起来，有要拉住我的趋势，穆谌将我往边上一带。

我从穆谌臂弯里探出头：“在西江，今天是秋末灯会。”

艾华扶额想一想，竟推开我，直接冲出去。

如此多情而又冲动的人，我今天开始觉得陛下挺不容易。一边想着，一边跟着他出去。经过穆谌身边时，我狠狠剜他一眼，走了。而后穆谌追上我来，他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却一边问我：“你怎么不说那是艾华？”

我不理他。

雨一直下个不停，淋得我身上好冷。艾华速度像风一样快，我和穆谌刚赶到河边时，他轻盈的身姿正将画舫当做踏板，跳着跳着到中央那艘最华丽的上去。

我只敢在旁偷偷听着，只听陛下惊讶得如同见鬼的声音：“你怎么在这儿？”

艾华依旧兴奋难挡：“不是你叫媚卿来找我的吗？”

“媚卿？”陛下语气一转，“死丫头，我非砍了她！”

我后颈一阵阴风，回头一看，原来是穆谌的气息吹到我脖子上了。

“黎鸿，我就知道，那个小倌一定是你故意气我的！

“我……”

“你那一剑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

“不是，我……”

“你不用说，我都知道，我不怨你，都原谅你。”

“你听我说！”陛下忍不住大吼。

“我不听！”艾华的声音毫不示弱，“我就是不想离开你。为什么？为什么我们孩子都有了你还要赶我走？”

我见到画舫上的两道剪影对视着伫立许久，陛下忍耐着内心情绪，忍得心痛如绞，却在艾华面前颤抖一下都不敢。良久，她嗓音沙哑地道：“是我一时糊涂。你这般撞了南墙也不死心，我真该先给你灌下忘忧散，让你先忘了我。”

当真要如此绝情？

艾华愣神之际，陛下已站在船头，大喊来人。

她只喊了一声便被艾华拽回船舱去。陛下不能从艾华手中脱出身来，二人只顾争吵。

方才陛下已经喊过人，却不见一个人来，换做平日里早一众下人围上来。这艘画舫再处于静辟，也不该如此才对罢。

我站起身四处望去，见到上游星星点点的火光不安攒动，夹杂着些惊叫声。

我正要仔细听去，却觉脚下的船只有些摇晃，抬眼望望上游，星辉之下，巨大的水浪席卷而来，众人抱头逃窜。

巨浪已掀翻打碎不少船只，铺天盖地涌来，可是前头陛下和艾华仍在争吵不休。

我心里一揪:“陛下！”喊了一声要跳过去，身后却被穆谌拦腰抱住，在我耳畔命令似的道:“你不要过去！”

“你放手！”然而我再怎么哭喊，再怎么挣扎，穆谌不肯松懈一分，将我往岸边拖，勒得我身上好几处火辣辣地疼。

我眼睁睁看着巨浪越来越近，巨大的轰鸣声引起吵架的俩人注意。陛下拉开竹帘，只露了半个头，浪花如猛兽张嘴一般，顷刻间盖过了她，将一切都淹没在墨蓝的大水中。

这一幕发生得如此迅速，如雷霆乍惊过后，只余一片空荡荡的恐怖。雨中岸边，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流了泪。

雨点越发密集，打在我身上。面前江水涌动，寂静无声。我跌坐在地，一时间恍若世界崩塌般无助。

河岸边慌乱起来，人们奔走疾呼，没一个人顾及到我。我脑中一片混乱，一只手掌按在我肩上。穆谌对我道:“先找个地方避避雨……”

我抬袖挥开他，一袖的雨水不知甩到他哪里。

“我做错什么了吗？”穆谌冷眼对我道，“这只是个幻境，他们死了无所谓，但是你死了就是真的回不去！”

我愤怒地扬起手，克制着朝他脸上扇下去的冲动，克制得筋骨发疼，手臂不住颤抖。是我对他隐瞒，至今不敢向他说我的命格。他不知我为何如此坚持，坚持即便是个幻境也希望陛下和艾华能够圆满，坚持不顾自身安危也要艾华和陛下和好如初。

穆谌依旧瞪着我:“我应该怎么道歉？对不起我救了你？对不起我没让你去送死？”

我气得脑中一片混沌，愤恨地摔下手。我冒着瓢泼大雨，摇摇晃晃站起，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你最好，祈祷他们平安无事。”

我转身就走，他在我后面喊:“你去哪儿？”

“皇宫！”

我不能只仰赖穆谌的祈祷。倘若陛下和艾华真有个万一，那么旗风的处境便十分危险，会有谋权篡位者危害他的性命。我至少该尽我所能，赎下今日所犯罪过。

皇宫之中，充斥着躁动不安的情绪。陛下生死不明，正在急忙忙四处寻找她的下落。旗风幸好当时和陛下不在一条画舫上，因此逃过一劫，可是一夕之间双亲尽失，他抱了一只平常玩耍的娃娃，小小的身影立在宫门口，令人心酸。

旗风却一直忍着不哭，可是见到我的一刹那，豆大的眼泪滚落下来，扑进我怀里嚎啕大哭，喊着要爹爹，喊着要娘亲。

我不能再哭，抱起他向宫内走去。他还太小，没有力量决定自己的人生。

宫廷之外，朝堂上的群臣已有不少打算让旗风继位。我绝不同意让旗风当他们的傀儡。

可我此时没有一点点权力，人微言轻，与那些官场老狐狸周旋，身心俱疲。

穆谌看不得我如此奔忙却自己得不到一点好处，他再次同我吵了起来。我忍无可忍，狠狠推他一把:“你一来便处处同我作对，我现在告诉你，我做什么不需要你管！”

“你将我当成什么？说不用我管就不用我管。你再这样下去，迟早自己劳累而死！”

“你这会儿怕我累死了？当日我在夭桃山庄喝下药，生死悬于一线，你怎么不担心我？你来看我一眼都没有，竟还能安然睡觉？”

穆谌被我戳中痛处，没有答话，脸色越加苍白，悲凉地看着我的背影，渐行渐远。

这种日子不必多久。十日后，愁云惨淡的天气，我在书房里，听得宫中忙乱之声，叫住一个过路的宫女询问怎么回事，那宫女喜得面色绯红:“陛下……陛下回来了！”

我雷打似的浑身一颤，愣怔时宫女跑开去了。

我呆呆现在原地，那宫女的话声在我脑中盘旋不去。陛下回来了，意思是说，艾华没有回来？

过了不知多久，又一个宫女传陛下之令:“陛下请你到花园去。”

该来的总是会来，即便她要一剑刺死我，也是理所当然。

我双腿像灌了铅一般，走到陛下面前，行了一礼。

她甚至骂也没有骂我，那样静静与我对面站着，使我异常难受。我心里很想为自己开脱，艾华离开她，真的会寻死。可我太着急了，没选对时机让他回来。

陛下缓缓道:“或许我真是错了。被水冲走的时候，我甚至来不及拉他的手。天命如此，我一开始就不该让他爱我。我连累了他。”

待陛下走后，我双膝一软，瘫坐在冰凉的汉白玉上。我开始想我是不是做错了？或许我一开始就不该在悬崖边救下艾华，或许我不该在医馆中给艾华希望。或许命格有天注定，陛下与艾华无法圆满结局，我与穆谌同样……

“媚卿。”穆谌温柔的声音打断我的思考。

我眼珠子稍稍转动，见他墨色袍角映入眼帘，在我身旁蹲下。

我自从跟他大吵一架，已经好几天不理会他，不知他此时还想来干什么。

天空乌云聚拢，绿叶颤抖一下，紧接着雨声淅淅沥沥跳动。有雨丝吹进我怀里，冰寒刺骨。穆谌道:“这地板太凉了，你快起来。”

我纹丝不动，假装没听见。

穆谌便不再劝我，在我身旁跪坐下来，陪着我，也不说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