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顺手将那小瓶子捞起来，拔开瓶口的小红碎布。

“媚卿。”穆谌有些紧张，我的手顿了顿。

梁奕道：“这瓶子里的东西我也闻过，没事的。”

穆谌才放下心，我将瓶子放在鼻尖下，轻轻一嗅，一股浓烈的香味直冲脑门，肚子里焚烧一般火热，我急忙将手伸开老远，差点没将瓶子丢出去。我通了通鼻子里的气，皱眉道：“好浓的……”我本想说麝香，但转而一想，“说不上来是些什么配方，但必定是烈性药物。”说着厌恶地将瓶子重新严严实实塞紧，对梁奕道：“寻安得明天才能醒，她睡了你的房间，你到她房间去休息罢。”

梁奕点点头，起身告辞，未将那瓶催情的药带走。

梁奕走后，我关上门，坐回来。好在我嗅得不是太狠，身体的不适已经消退下去，正眼对着穆谌也没有任何感觉。

我摸了摸鼻子，道：“看寻安方才的反应那么激动，就怕会留下什么后遗症。我得给她配点儿解药。”拨弄那瓶子在桌上滚了两圈，“可是不大好对症下药。”按住瓶子，眼一抬，对面不就有个现成的小白鼠嘛。

穆谌看着我的眼睛，神色微变：“媚卿，你才说我们不是那种关系，你要这样做，是否不厚道？”

我想也没想便接口：“这有何难处？你就献身一回，反正我会负责到底，将你一并治疗。”

低头看一眼药瓶，隐隐觉得话里有些不对，不知不觉脖子发烫，继而温度爬升到整张面皮。我说了什么！

穆谌挑起一边眉毛，嘴角噙着笑：“好啊，若是这药在我身上起作用，你给我解决？”

“你……”我将药瓶往桌上一摔，想骂他下流，但这话头好像是我自个儿挑起的。羞羞迷迷的一犯糊涂，我摔下一句：“不理你了！”逃出房门。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即便不知道配方，但我考量片刻，仍然有把握让寻安恢复。我一面想着一面步到院子里，见堂倌正将院门关紧锁上。

我奇道：“这时间还早，怎就关起门了？”

那堂倌回我道：“姐儿你不知道，我们这一带不甚太平，早早地洗洗睡罢。”

我道：“可我正想出去。”

堂倌一听变了脸色，急惶惶道：“哎呀，小姐儿，这外面动不动就有山贼抢匪，都带刀的，您这小身板出去遇上了怎么办？快回去快回去！”说着赶鸭子似的将我往客栈内赶。

我被他催促着回过身，眼角余光瞥见房顶上有人，抬头一看，发现是梁奕。我想起来正巧有话要对梁奕说，便听从堂倌的话进到客栈里，提着裙子轻手轻脚上楼，爬上了屋顶。

梁奕正在乌黑的屋脊上坐着，见我来到，颇感意外。我怕从陡峭的瓦片上滑下去，小心翼翼靠近，捋着裙子，同样在屋脊上坐下来。

梁奕是个爱笑的人，总是面带笑容，此时没有笑意，倒让我不大适应。

我道：“梁奕，我有些话必须同你说。”夜风悄无声息地拂过，我打了个哆嗦，决定长话短说。我理了理思绪，将寻安曾被他所伤，一魂一魄落入凡间，回来后斐羽给寻安下忘忧散的种种，一五一十都对梁奕说。这些话尤其是寻安下凡的那一段经历，方才穆谌在场，我一个字也不想说，倘若引起他一丁点怀疑，日后我要花费的心神就多了。

末了我提点梁奕：“寻安今天，是由于那药与忘忧散相冲，故而令她产生一些错乱，却也无大碍。只是照此情形来看，寻安正在逐渐恢复记忆，你得有心理准备。”

梁奕垂着眼静默地听，点了点头。顿了顿又道：“我开始有点后悔带她来了。当初只是考虑到朝廷上风起云涌，怕她在那里又会受到伤害，才索性带上她。”

我听得惊疑不止，什么叫做“又”会受到伤害？你俩认识了多久？

我愣怔过后，正想开口问，梁奕一个手指伸过来，示意我噤声。

我合上嘴，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只见围墙外翻进来一个黑影鬼鬼唧唧，贴着墙根走几步，阴风似的从窗户钻进客栈内。

梁奕面色一沉，眼里火光噼啪。那是他的房间，寻安正睡在里头。

梁奕是在乎寻安的，立即翻身跳下，稳稳落在围墙上，身轻如燕地跳上窗台，溜了进去。铜钱般的橙黄月亮裹着一层湿晕，漆黑的夜一点也不受打扰。

我没那胆子往下跳，慢腾腾地爬回楼梯口，原路返回去。急急忙忙下到楼道，跑到梁奕房间里，却见那贼在地上趴成一个大字型，梁奕手上握一把剑，在床边查看寻安是否被吵醒。

寻安仍恬恬地睡着，梁奕摸摸她的面颊，舒了口气，回脸望见了我，视线又转到那贼身上。我跟着垂眸，那贼人手脚抽搐两下，似乎要醒过来了。梁奕咻地过来，抓起他的领子拖出房间，满脸的暴力倾向。

我有些汗颜，将门关上，随梁奕到走廊尽头。途中经过穆谌的房间，他好奇地走出来，我们三个人三十种表情，在那贼的身上投下暗昏昏的影子，那贼已经迷迷糊糊地转醒，见了我们立时两眼睁得老大，紧张兮兮地想逃跑，可惜左右都被我们围上了。

梁奕站得前面一点，他将未出鞘的剑咚一声柱在木地板上，皮笑肉不笑，以他为中心扩散出强烈的威压，连我都重得双肩发酸。

梁奕阴毒道：“兄台，大半夜光临在下房间，有何贵干？”

梁奕今晚心情极度郁闷，仿佛头上鼓起两只角的罗刹，浑身透着森冷之气，吓得那贼拼命想躲，无助地挠墙半天，转过来眼泪哗哗地抖着声音道：“小人……小人今年业绩不好，没脸回家，才冲撞了大爷……小人有眼无珠，小人该死啊~~”

梁奕冷哼一声，那货全身乱颤，两眼向上一插，口吐白沫过去了。

我和穆谌摇头叹气，梁奕又嗤一声：“做贼就这点胆量，难怪业绩不好。”

我听他这语气，心里嘀咕，梁奕从前不是奸商吗，这怎还有戗行做逼供的？

这时楼梯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我回头一看，又是那没眼力见的堂倌。他见了我们这阵仗，惊得一愣一愣的：“客官，这大半夜的开哪门子聚会呢，小的都给吵起来了！”

我翻了个白眼，偏过头。梁奕瞥一眼噗噗吐白沫的贼，拂了拂衣袖，道：“将这人关到柴房里去，明天我再来好好审问。”

堂倌漏气似的一个升调的“啊”，许是因为没有小费而扫兴，但一见梁奕吃人般的狰狞表情，立即来了精神，慌里慌张地忙活开去。

我懒懒地看着，偶然瞥见梁奕手上的剑，绛紫的剑鞘，剑柄上镶了颗金丝细纹的宝石，流光溢彩华美无比。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忽地眼前一亮：“梁奕，你这剑是断魂剑罢。我对法器不甚了解，但这似乎不常见，你从哪儿得到的？”

梁奕提剑看了看：“当年到处做生意，不知从哪儿淘来的。怎么了？”

我摇摇头。他在宫变时是用了哪柄剑伤了寻安？断魂剑可是能摄取人的魂魄，若他出手时用的就是断魂剑，那么寻安的魂魄掉落凡尘，便有了依据。又是碍于穆谌，我缄口不言。

折腾了一宿，我有些犯困，伸个懒腰差点打到穆谌。我盯了他半晌，想起方才的事，眨眨眼道：“那瓶药还在你那儿呢？”

穆谌点头，我又小心询问：“你不会真的以身试药罢？”

穆谌鄙夷地看我：“我才没那么傻。”

我荡回房间，滚到床上，眼睛一合一闭，天已经大亮。我惦记寻安可能要醒来了，忙挣扎着爬起来，出门抓药。药铺子不难找，药材也都齐全，我很快地回到客栈。

但是有些药材整块整块的，需要研磨，我一时找不到个药碾子，在客栈内转了一圈，想着寻安也许有带，却不知道她放到哪儿了。情急之下，多亏了梁奕提点：“你看看她柜子里，要么垫在最下层左边角落，要么在最顶上的位置。”

我遵照他说的话，稍微一翻就翻出了个石制的小巧药碾子。我奇怪，他俩在认识多久，梁奕也未曾到过寻安房间之类的，他为什么这般了解？

我的一头雾水很快被手头的事务挤走，我七手八脚地坐在后院里研磨，那掌柜的不知犯了哪门子多动症，每过半刻钟便要在我面前走过去再走回来。我以为他担心我偷东西，也不大理会。一会儿我磨好了药，那店家正好在我眼皮子底下踅步。我刚好叫住他，吩咐店家熬成药汁，顺便送了块碎银。

那掌柜的面露苦相，但看在银子的份上，乖乖的去了。

我回到楼上，寻安已经醒来，只是有些木木怔怔的。一炷香的功夫，堂倌将熬成的药汁端上来，我道了声谢接过来，扶她坐在床头，一匙一匙地喂她喝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