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1 时间到头
认知症?
什么叫认知症?把不该忘的忘了,还是把熟悉的人当成陌生?
这样的病没法治,不似大腿骨折的伤会慢慢愈合。
在别人看来,得了这样的病和精神病院里的人差不了多少,情绪不定,神神叨叨,容易发脾气,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叶留山每个月去的次数多了,但她基本不敢踏入病房,反倒是薄安生,他敢进去,甚至还能和姑姑聊上一会。不像她,一进去就会被轰出来。她常抱着薄安生的手臂念:我好嫉妒你……
生活依旧在继续,叶留山仍是在星巴克打工,晚上回香山。
嘉熙陪她妈妈去澳洲旅游散心,嘉树这个冬天也不回来。
云常呢?偶然在咖啡店碰面,他还是冷着脸,不过会把她端去的咖啡喝完。
除夕那晚,薄安生去了工地,不回。
叶留山正好替了小新的班,除夕夜,外面张灯结彩,店里也装饰得十分温馨,窗户上还贴了红色的小鹿,挂了金色的铃铛。
偶有情侣靠在一起捧着咖啡喁喁细话,叶留山就支着下巴在吧台后面看。
不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
外面这么冷,他也没有多添一件衣服。
打个电话慰问一下吧。
如是,她靠着柜子蹲下去,偷偷地摸出手机来。
电话响了两下就被接通了,“喂?”熟悉的声音从那一边传进她的耳朵里,沉郁微哑。
叶留山这才看了一下表,都近23点了。
他估计是被吵醒了。
叶留山正要开口,那头就传来杂乱的声音,隐约听到破裂,插管什么的,心里一动,“你在哪里?”
他停了一下,似乎知道拗不过她,才道:“医院。”
大半夜的,又快新年了,马路上难得安静下来。
叶留山捂紧大衣,等了好一会都没有出租车的影子,望了望停车道边上的自行车,只能这么办了。
骑上自行车,没有手套,不戴帽子,整个人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肃杀的风直往脖子里灌,冷得连知觉都没有了,她只知道拼命地踩踏脚板。
她估计是疯了,这么想一个人。迫切到这点距离也觉得极其遥远。
她骑到医院的时候快过一个小时,背上都是汗,脸上,手上都冻得发红,身体里的热气似乎都要在这一刻爆发。
她解开大衣,跑上急救室的阶梯,回头正好能看到新年倒数的彩屏数字钟,她甫一回头,背后就绽开了绚烂的烟花。这是她到S城第一次迎新年。
却是在医院。
叶留山匆匆跑过去找人,白色的地砖上有血污和绷带,护士们正姗姗离开,似乎刚打完一场大战,各个都精疲力竭。
“好好的新年,偏偏遇上这样的事,真是够倒霉的。”
“这里是急救中心,怎么来了大半年还没适应?”另一个年龄稍长的护士随手扯掉手套开了个玩笑,见叶留山愣在原地,方指了指前面,“家属去A区。”
“琳姐,这事明天肯定会见报吧?”
“这是人家老板的事,你有这工夫瞎操心还不如回去眯一会,今晚别想安稳了。”
声音渐渐远去,叶留山方转身离开。
拐了两个弯方找到A区,也不算是病房,反倒更像暂时的收容所,就在两边拉了帘子和外面走道隔了一下,里面还在忙。
他就坐在外面的长椅上,外套随手搁在一边。
叶留山仔细扫了一圈,他似乎没受伤。
她站住了,他却侧过头来,走道上的灯光不甚明亮,反而是他眼里的光澄明如皓月。
“怎么来了?”他说得极缓,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她眼里一热,深深地吸了两口气才走过去。
她没有说话,其实见到他完整无缺,她就很放心了。
他抬手撩了撩她额前的碎发,“出这么多汗。”
“打不到车。”
他的眼神一下变得严肃,“跑来的?”
她反倒笑,捶了他一下,“我有这么笨?”
他亦莞尔,“可不是。”
慢慢缩到他怀里,她的心脏才有了着落。
“怎么回事?”
“吊车开出去的时候没注意把广告牌打下来了。”他说得言简意赅。
“这么多人受伤。”
“都是轻伤。”他梳了梳她的头发。
“你呢?”
“轻微脑震荡。”他说得更轻巧。
叶留山噌地竖毛一下从他怀里跳出来,骂道:“骗子。”双手无措又不敢抱着他的脑袋看一遍,怕他的脑子震得更厉害。
他见她咬牙切齿的模样可爱得很,方补充道:“我很好。”
叶留山叉着腰俨然一副要左右开弓训导珍爱生命的模样,薄安生看了看她后面,脸上的笑意敛去,说得很平静:“你来了。”
谁来了?
叶留山转过身,看到轮椅上的人,明了。
她又转身看了看薄安生,听他的口气,总觉得哪里不对头但又说不上来。
薄寒来越过叶留山到他跟前去,瞥了一眼里头攒动的人影,“怎么样了?”
“都是轻伤,楚峥把我推开了,他还在手术室抢救。”他的声音更沉。
“别担心,张主任已经去做准备了,他是胸外科的一把手,你总可以放心些。”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只有他一个坐在这里。
她该去陪着他吗?可奇怪的是,脚根本抬不动。
发怔间碰到薄安生的目光,沉郁的带着探究的眼神,她更不明白了,但只一闪而过,再看时,他的目光分明没有落在她身上。
他让秘书送她回去,凌晨三点,叶留山倒在床上却无法入睡。
被衾里都是他的她的味道,她深深地埋进去。
第二天,太阳晒到床上,她才醒,眼睛迷迷糊糊地睁开,刚想动动手脚却发现被东西压着了,垂下眼帘看看,胸前环着一只手臂。
她动了动想去看看他,薄安生将她按在怀里,呢喃:“再睡一会。”
想到昨晚他肯定没睡到觉,叶留山也就不说话了,翻了个身抱着他再眯会儿。
日上三竿了,她还在睡回笼觉,若不是脖子里痒痒温热的触感,估摸着她还醒不了。
再醒来时已经是晚饭点,叶留山洗完澡套了衣服出去,桌上摆着晚饭,一看就猜到是酒店的外卖。
他不在,晚饭还是这么多样式,叶留山不禁咋舌。
叶留山开了电视坐在地毯上抱碗吃饭,正好调到新闻台,是播报昨晚事故的。
他在人群中无疑是最出挑的,记者扎堆拿着话筒挤在镜头前,镁光灯啪啪地闪着,耀眼极了。
“薄总,关于这次的事故有没有可能是人为呢?不久前华宇总裁坠楼自杀,据闻华宇千金曾到公司闹事甚至伤了安利执行总裁,这次会不会也是同样的复仇呢?”
“薄总请回答一下我们的问题!”
灯光几乎都汇聚在这一点,安保人员隔开了些距离,薄安生就站在人群中唯一的豁口,高大挺拔的身形不容忽视,他似乎没听懂记者在说什么,脸上一闪而过的疑惑并不像假的,秘书随即附耳说了几句,薄安生才颔了颔首,对着记者说:“这样的故事我也是第一次听到,这次事故仍在调查中,警方自然会有定论,大家且拭目以待。”他寒暄几句方进了电梯。
薄安生依旧回来得很晚,她留了夜宵。
他在玄关处换鞋,身体虚掩在黑暗里。
“需要吃点东西吗?”
叶留山从冰箱里拿了外卖出来,记起什么事,又将外卖扔进了垃圾篓里。她重新拿了些材料做了个简单的三明治,热了牛奶,他只吃西式的。
薄安生坐在客厅里,已经洗澡换好了衣服,她将东西端到茶几上。
“谢谢。”他直接拿起三明治咬了一口,屋子里很安静,叶留山就坐在他身边,能听到他咀嚼的声音,慢条斯理的,极其优雅。
两只手交叠在一起,叶留山望着白色的牛奶,听到自己的声音轻缓,“楼上的书房装好了,你把书桌换成了紫色吗?”
他停下来喝了牛奶,“你不喜欢?”
看到两片薄唇翕动,沉郁的声音钻进耳蜗,她的心倏地一沉。捏紧的手心已是冷汗。
“没有,我很喜欢紫色,只是怕你不喜欢。”她低着头回答。
过了好半晌,杯子里的牛奶也见了底。
叶留山收拾了一下去厨房,走到一半却被薄安生叫停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再回头,他也站了起来。
客厅的灯光很柔和,把一切都烘托得如梦似幻,连人面都变得不现实。
怎么这么暖,怎么这么柔和,她却偏偏能在他脸上发现裂隙。
她想说什么?握着托盘的手垂下来,“我想说——”
“你记起来了吗?”她的眼里满是晶亮的光,柔和得不可思议。
书房的桌子是她选的,他那日也在场,怎么会不清楚?
他的脸色倏地一变,拧了下眉,每每觉得麻烦他便会做这个表情。
想起那日的新闻,她又缓缓摇了摇头,“其实我该问,你是不是记起了以前的事,却忘了这段日子发生的事?”
她认真地看着他,薄安生却微微侧过脸。
他的声音冷硬,“你既然提起,我也不想瞒你。”
她的心急遽下沉,幸好脚跟站住了。
对,她为什么要问呢?为什么一定要揭穿?
她可以再笨一点,这样就不会从那些细微之处发现,语言,神情,虽是微末但却让她猜到了。
自此,那个会和她嬉笑怒骂,会陪她吃米饭啃排骨的薄安生大抵不会再回来了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