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中的“灯塔”如同深海中的鱼，机翼上闪烁着红光的航行灯就像是对渐渐失去最后一点光明的天空的微弱抗议，与两天前第一次面对夜间航行的紧张不同，此时的黑暗让波尔德感到心安，就像儿时跟娜斯洛吵架或者犯了什么错误，他一定会躲进阁楼上的壁柜里。只要抱着膝盖坐在一片黑暗中，小小的波尔德就会觉得谁也找不到自己了，而依格森先生则每次会在儿子睡着之后轻轻地打开柜门把他抱出来。

“Roger,RTB.”无线电里响起鲁迪斯与S-AF塔台的联络声，RTB是“Return To Base”（返回基地） 的缩称。听着鲁迪斯结束无线电通话的波尔德再次努力打起精神，告诉自己在这场漫长的飞行尽头，还有一次降落在等待着他。

进入夜晚的佛明伦州在战机的脚下就像是一条明亮的光带，持续下降的波尔德已经认出矗立在市中心有着青色尖顶的最高建筑，那是策兰集团在佛明伦州的办公大楼。大楼前面是波尔德每次回家都会经过的中央绿地公园。因为要聚精会神监视HUD显示屏上的即时数据，波尔德并没有什么多余的精力像坐在民航机上的旅客一样去观赏佛明伦州的夜景。而如果要说第一次实飞对他有什么影响，那么就是在这短短的一瞬间，少年第一次萌生了想要保护这座城市群的心情。

意识到这一点的少年，感到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胸腔里发酵发烫。

“准尉。”这时通讯回路里响起鲁迪斯的声音，“我还没有恭喜你首飞成功，并且能在第一次飞行里就产生击坠记录，干得漂亮。”

“……如果我说是因为有世界第一的飞行员带着我飞，会不会被鉴定成溜须拍马？”

“你不过是在陈述事实，怎么能算是溜须拍马呢，放心吧。”

内容可一点都不谦虚。

“好了，不开玩笑了。”鲁迪斯的声音再度传来，“虽然这么说有点自以为是，不过可能的话，我希望你不要把我当做什么偶像，至少在与我搭档飞行的时候不要这样。毕竟……”

波尔德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毕竟，我希望我们是那种，能够用胜利把自己名字刻在柯纳维亚的历史上，之后一同回家的人。”

说完White Phantom翻飞改变了航线，她要在1号停机坪进行降落。

“波尔德准尉，请你准备在7号远机坪进行降落，You Copy？”无线电里响起S-AF塔台指挥员的声音。

“……Copy！”回过神来的波尔德决定把鲁迪斯今天说过的话，统统打包放在自己脑袋中那个名为“最宝贵”的加密文件夹里，之后再备份几处让它永远保存起来。

“小家伙儿，小家伙儿，你知道降落之前得知什么事情最可怕吗？”正当他在大脑的硬盘里移动文件时，有一个叫他耗费CPU内存的，名为“可以不理，但是对方永远有办法让你听见”的讨厌程序自主运行了。

“……”波尔德决定以沉默来消极抵抗迪翁的啰嗦。

“哎你怎么一点探索精神都没有，当然就是指挥部联系你说在起飞坪上发现你的飞机掉了一只轮子的时候哦，所以他们刚才一定联系你了吧？”

“……滚！”波尔德终于对着无线电忍无可忍地大声喊道。

感受着Shark在地面上滑行的动力，最后顺利停在了7号停机坪上指定的位置上，打开座舱盖的波尔德终于有惊无险完成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次飞行。之后他才意识到因为迪翁的玩笑，在降落时他一点都没有感到紧张。

回头要感谢一下他吗？……算了，反正他只是想捉弄我而已。

少年爬出机舱，对着头顶的星空深深地做了一个呼吸。

到家了。

因为降落位置不同，所以鲁迪斯他们并没有等待彼此。波尔德一边摘飞行头盔一边往更衣室走，将近40小时没合眼让他累坏了，现在他只想赶紧回到弗戈森诺的寝室洗个澡好好睡上一觉——S-AF虽然有专供飞行员休息的公寓，但还没有相关人员为波尔德开通权限，另一方面波尔德也不敢耽误明天早上的课。

天色已晚，S-AF的停机坪上亮着灯光，这是波尔德第一次见到夜中的S-AF，神似海雕形的指挥大楼晚上灯火通明，空气中混合着似有似无的郁金香味，波尔德想大概是因为太累鼻子都不好用了，因为S-AF的郁金香园已经花期结束了——佛明伦州的气候并不适合种植郁金香，S-AF早期的创立者与一些专家通过对郁金香进行基因改造，并且改良了基地附近的土壤，耗费了不少心血才得以让郁金香在S-AF盛开。它们遍布在S-AF基地周围，每年五月都会成为游人观赏的对象，之后在波尔德的生日前全部凋零。

很快的，他找到了气味的来源，就在不远处一架M-9侦察机的机翼上，放着一大捧白色郁金香。波尔德不太了解花的品种，但是他觉得那应该是从其他州带来的。正在疑惑中，一个小型的手电筒咕噜噜地顺着地面滚到了他的脚边，波尔德弯腰把它捡了起来，往前走了两步，把手电筒重新递给正把头埋在M-9机腹里的检修师：“师傅，你掉了这个。”

“哦谢谢！”让波尔德意外的是，回答他的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你们这里的夜间照明一样不为地勤师考虑嘛，我还以为S-AF会好一些呢。”这么抱怨着的女孩子从机腹里探出头来，她穿着一套卡其色的修理服，袖子挽了起来，两条原本白皙的纤细手臂上满是污渍，手里拿着另外一只电筒抬起脸来看向波尔德，借着灯光，少年发现她掖在帽子里的头发是漂亮的红色。

“啊……”看见波尔德的黑色飞行服，少女轻轻地叫了一声。

接着她立刻立正向波尔德行了一个军礼：“长官！”

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叫做“长官”的波尔德一时间愣住了，忘记回礼的少年抱着飞行头盔苦恼得把自己的黑发都揉乱了：“那个，嗯……你，你好！”

几秒后，负责整修的少女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原来是弗戈森诺的学生啊……”听了波尔德的自我介绍，红发少女歪了歪头，“我就说嘛，作为飞行员你也未免太年轻了一点。”

“彼此彼此吧，我也从没见过像你这么年轻的地勤师。”波尔德想了想，“不过我现在确实是个飞行员。”并且已经有两架飞机的击坠记录了。

“嘿，我可是有检修师资格的！”少女纠正道，“去年十一月通过的考试。”

“诶？那还真是厉害啊……”波尔德由衷地感慨，尤其对比到现在还没有拿到飞行执照的自己。“这么晚了，你这是在检修吗？”

少女用戴着手套的手轻轻地拍了拍机身：“这架M-9已经决定要退役了，这次军演是它最后一次飞行。想着就要为它送别了，于是想要给它仔细做个检查。对了，我叫埃蕾诺·昆茨，昨天才刚刚从格莱丁堡来到佛明伦，关于S-AF的很多事情都不熟悉，多指教哦。”

看来那捧郁金香也是她从首都带来的。波尔德知道现在格莱丁堡正是郁金香的花期，之前他有在手机新闻里刷到过。

“其实我也没有比你早来几天，不过有关佛明伦与弗戈森诺的事情倒是可以随时来问我。” 波尔德觉得好玩，不过几天内，他就从一个初来乍到的新丁，变成了一名银发狙击手与一名红发地勤的前辈。

“好的，波尔德，谢谢你！”直接称呼他名字的埃蕾诺显然不想再闲聊，又继续钻入了M-9的机腹中。

被晾在一边的波尔德看了一下M-9附近的地面光源，觉得它们确实像埃蕾诺说的有点暗淡，而且它们会随着时间推移逐渐关闭。于是他从自己的飞行服口袋里掏出一支应急笔，应急笔的外表虽然与普通的圆珠笔没什么区别，但只要按下开关就能充当一只小型的应急灯，可以连续照明超过20个小时。这是“Shark”上面的飞行员装备之一，他原本想带着它回学校时用的。波尔德把应急笔打开，默默放在了白色郁金香上，之后揉了揉快要睁不开的眼睛，转身继续向更衣室走去。

回到寝室的时候已经是半夜十二点，在寝室楼外跟宿管阿姨求情简直快磨破了波尔德的嘴皮子，因为他忘记跟S-AF要出勤证明了，宿管阿姨怎么也不肯相信他是S-AF的僚机飞行员，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生死较量回来。（当然波尔德并没有把霍斯特的遭遇跟她讲）后来还是波尔德在等宿管阿姨打电话向S-AF确认时站在门外就那么靠着墙睡着了，阿姨才准许他进去，并且叫他签名保证下不为例。

波尔德轻手轻脚关上寝室的门才发现林不在，大概去图书馆通宵自习了吧，真努力啊……波尔德猜测，也是，弗戈森诺的期末考超混账的，像那种休学一年的学生追起来一定特别吃力。

……算了，我自己的复习也还八字没一撇呢。可恶，作为S-AF的僚机飞行员，难道就不能享受一点比如免除期末考试之类的待遇吗？

胡思乱想的波尔德觉得自己就像是游戏里处于红血状态的勇者，必须赶紧回血才不至于Game Over，于是累极的少年挣扎了一下，决定顺从身体的信号指示，连洗澡都放弃了——不然他疑心自己很可能会直接坐在莲蓬头底下睡着——于是就把穿着衣服的自己往床上一扔，大字型趴在上面睡着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