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沈慕然吹头发的过程很慢很慢，就好像行刑前的罪犯一样，总想着多延迟一秒是一秒。她不知道程廷钰要和她谈什么，可是她的心突然跳得很快。

两人坐在餐桌上，面对着面。

红酒摆在桌上，打开着盖。程廷钰倒了杯酒，喝了一口，垂下眼，很久才说，“慕然，我们离婚吧。”

寂静。

沈慕然觉得自己的心有一瞬间，真的停止了。这种心痛到死的感觉她以前体会过一次，那是许岸牵起徐嘉欢的手离开她的时候，她心如死灰。而此时，这种心痛，更加剧烈，还伴随着不可置信。

为什么？

她觉得喉咙干极了，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好拿过他喝过的半杯红酒一饮而尽，这才说出话来，却还是颤抖的，“你是说，离婚？”

“你干嘛这样的表情？”程廷钰冷冷地笑，“你做梦都想这一天早点到来吧，现在梦想成真，你怎么好像一脸难过的样子？沈慕然，是你演出来的吗？如果是的话，那你的演技真的很令人惊叹。”

“我没有啊。”沈慕然愕然地看向他，想要解释。

“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吗？我可以容忍你胡闹，但绝不允许你背叛。”程廷钰慢慢说，“第一次见你，是在一个酒店，你喝得烂醉，瘫倒在盥洗池边，我问你为什么要这么拼命，你和我说不要我管，当时的你，真是倔强得很。晚点的时候，我走出酒店大厅时又遇到了你，你当时应该是因为被客户骚扰吧，于是你向我求救，我本来不爱多管闲事，可是当你看向我的时候，我竟然情不自禁地想出手帮你。慕然，其实你知道你的杀手锏是什么，你美丽，还有双摄人心魂的眼睛，少有男人能拒绝你，我本以为我也算定力强的，可是那一天，我承认我确实觉得你有一种有别于他人的魅力。于是我帮了你。那天晚上，从你的只言片语中我知道了关于你的大概，你爷爷病了，需要钱，所以你要很拼，去赚钱给他付医药费。你搂着我说，你想有个家，想当老师，你让我娶你，你保证是个贤妻良母。

第二次见面，是在医院。你蹲在天台的角落里，瑟瑟发抖，你说你缺钱，我说我可以给你钱，但你必须嫁给我。后来，你真的为了医药费和我结了婚。其实那时候我结婚确实有敷衍父母催婚的想法，你给我的感觉很好，我觉得我们应该挺合适搭伙过日子的。”程廷钰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我们的婚姻，似乎是太随便了。我从来没追问过你的过去，因为我知道，我们都不可能是一张白纸，我知道你可能谈过恋爱，有过或甜蜜或伤痛的回忆，这些我都可以接受。我以为，时间可以改变一切，只要我们努力。

我其实没想到我会爱上你的。我以为自己早就失去了爱人的能力，可我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觉得我都充满着活力，我又体会到了爱人的快乐。而在我越陷越深的时候，我却发现，你不一样了。所有的转变，都从许岸回来开始，也正是因为他回来了，我才知道这三年里，你其实从来没有把他放下过。去年夏天的时候，你给我买了一双鞋，43码的，可我的脚是44码的，我以为是你记错了，可我没想到，我听到你小声说，‘记错了，你不是43，他才是……’你知道活在别人的阴影下有多痛苦吗？慕然。当我听到你和我坦白你和许岸曾经有过一个孩子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我其实很想骂人。但是我要骂你吗？我舍不得。你没有错，一个女孩子在爱一个人的时候付出她的全部身心又有什么错呢？我没法怪你，于是我让你学会去原谅以前的沈慕然，然后开始崭新的生活。那天晚上，我仔细回想着你的每一句话，我为你向我坦白你的过往而感到高兴，你愿意和我分享这样的事，证明我在你心目中是不一样的，我以为自己已经走进了你的心。

还记得你生日的前一天，你飞到我出差的城市，那个惊喜，我大概一辈子也忘不掉。我在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女人呢？看着你就这样扑到我的怀里，我那时真的很开心，感觉整颗心都被填满了，我很希望时间静止在那一天。你给我的任何一点点感动，我都能把它放大再放大，陆镇禹问我怎么就能对你百般纵容，我不知道，我只是爱你，你爸爸去世得早，我就常想着要把父亲对女儿的那份疼爱也由我来给你，所以我宠你，爱你，我希望我能帮你把所有风雨挡在门外，你只需要安心做我的小女人。

我第一次对你感到失望，是你借钱给你堂弟却对我隐瞒。也许你觉得没什么吧，毕竟你堂弟和我不亲，觉得我没义务帮他买房，但是我却从中看到了你在这段婚姻中的不安全感，你觉得我们的婚姻是像云一样随时可以被风吹散的是吗？你怕有一天我们分开了而你却欠着我的钱，所以你宁愿自己借朋友的钱也不愿意和我说。慕然，在这段婚姻里，你从来没有信任过我。

第二次，是看到许岸开车跟着你回来。你在前面走，他在后面开车默默追随，多深情的戏码啊。后来他从车上走下来抱住了她，那个定格的画面，让我简直要发疯。如果是平常，我该鼓掌了，为这么令人感动的爱情。可我不能，因为那天画面里的女主角是我的老婆，我感觉到的是被背叛的屈辱。

第三次，是我们结婚三周年纪念日的那天晚上。我在江边游轮上给你准备了烛光晚餐，我知道你不喜铺张，但我说过我要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你，我精心筹划了一个月，我甚至还苦恼我们五周年、十周年、二十周年纪念日时我该给你制造怎样的浪漫，可事实证明，我想多了。你给我打来电话，说你朋友出车祸了，你不能来了。我有点失落，但觉得车祸这么大的事，比我们的纪念日重要多了，于是也释怀。可是那天晚上，我无意看了你的手机，是谭贝发来了，她问许岸醒过来没有？慕然，你出车祸的朋友是许岸对不对？可我记得你和我说你的那位朋友我不认识？慕然，你撒谎的样子真的一点都不可爱。”

他的声音充满了悲凉和沉痛，和平时的程廷钰判若两人。而此时的沈慕然，浑身颤抖，一直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

程廷钰不再把她拥在怀里安慰她，他又接着说，“第四次，是你在睡梦中喊许岸的名字。其实你不是第一次犯这个错误，但这一次，我是真的心死了。你扪心自问，你能忍受你的枕边人天天在梦里喊着另外一个人的名字吗？我不是许岸，我替代不了他。”

“第五次，是我在你的柜子里发现这个。”程廷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她，她接过，脱口而出，“你听我解释……”

“你要解释什么？”程廷钰的声音疲惫不堪，“你没有去吗？你忍得住不去见他吗？你明明迫不及待地知道所谓的‘真相’，到现在还想欺骗我吗？慕然，我不是傻瓜。”

那张纸条上，写的是：明天上午十点，92℃咖啡馆见。我会告诉你所有真相。

许岸给她的纸条，她忘了扔掉。

“很多时候我也希望你能回头看一下，我以为你总会发现的，发现你身后的我其实并不比许岸差，我对你能比任何人对你都好，只是很可惜，我给过你机会的，你一次次的犯错，我是不是都原谅你了？可你呢？有珍惜过一次吗？”程廷钰闭上眼，“最让我难过的，是你坚持吃避孕药。慕然，你何必这样作践自己的身子呢？你不想要孩子，可以和我说啊，或许你不想要的，只是我和你的孩子，如果是你和他的，你就会有为人母的喜悦了吧……”

“不是这样的！”沈慕然喊起来，她的声音变得沙哑，她抓住程廷钰的手，很久才说出一句，“你和我离婚，真的是认真的么？”

“你以为我在骗你？”程廷钰拿出一份准备好的离婚协议书，“签了吧，该给你的我一样不会少，从此以后，你就去幸福吧。”

沈慕然接过那份离婚协议书，她觉得上面大大的“离婚”二字十分刺眼。她从来没有想过，当这一天出现的时候，她会是这样的难以接受。

手脚都冰冷到了极点，她抬起头去看程廷钰，她想看看，她如此难过，那他呢？泪眼婆娑中，她看到他点燃了一根烟，双目紧闭着，他一向是意气风发的样子，这样的颓唐，仿佛大伤元气。

沈慕然觉得，自己就像是出轨了的妻子就丈夫休弃，一条条罪状甩在她的脸上，她就是想辩驳，都很难。她起身走到阳台，冷静了一会，她想，如果程廷钰还愿意给她机会，那么这离婚还有回旋的余地，可是她也知道，程廷钰是个说一不二的人，他一旦做出决定，就一定会去执行，而且他连离婚协议书都拟好了，说明他不打算给她机会了。

沈慕然想想，这段婚姻走到今天这样，最大的过错方肯定是她，她想的是，不能再耽误他了，如果不是她，也许他和骆同……对了，还有骆同呢，他列了她那么多条罪状，可是他忽略了，他和骆同，也同样扯不清理不明。

分开也好，没准还能成全他们一段未了的情缘。

沈慕然觉得自己有些像救世主。那天在医院看到徐嘉欢亲吻许岸的时候她也觉得他们很相配，希望他们能消除隔阂，好好相处下去。

她唯独没有想过自己，大概是觉得，以前那么难的日子都过来了，那时失去许岸，觉得暗无天日了，后来不也熬过来了吗？

离婚，她也一定熬得过去的。

这么一想，她就做了决定。她走回他的身边，深吸一口气，装作很平静地说，“我尊重你的决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