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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零五 天涯踏尽红尘

楚临凭送走了法性大师,再回过头来去见晏唯欢,却看到晏苍不知何时独自站在外殿,看着一旁烛台上忽明忽暗的火苗,不知道在想什么。

楚临凭进了门,道:“陛下。”

晏苍头也没回,反倒轻笑了一声:“不错,朕已经是皇上了。然而听着这称呼,竟然很不习惯。”

楚临凭微微转过目光,安置晏唯欢的是晏苍自己的寝殿,因此在外殿的正中亦摆有一张绘有金色龙纹的座椅,那椅子上的粲然流光在烛火下看来有些刺目,他静静道:“听久了总会习惯的。”

晏苍自语般地道:“我曾经很想当皇上,然而现在坐上了这个位置,才发觉,心中并没有多少欢喜。得到总伴随着失去,而我为了这把椅子,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他看一眼内殿,隔着屏风见不到晏唯欢的床榻,然而知道他就在那里,心中到底寒意稍减:“万幸事情总归没有发展到最糟糕。”

其实人生在世究竟是得到的多还是失去的多,这些本就难以说得清楚,两全其美终究是痴人说梦,曾经拼尽全力想要获得的,以为得到了就一定能够心满意足,到头来却发现,似乎我们所付出的代价,更加让人痛彻心扉。

楚临凭叹了一口气,突然无视圣驾,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落望宫主的动作太过大逆不道,晏苍像是后面长了眼睛一样,立刻回过头,见楚临凭没有起身的意思,瞪了他一眼。

楚临凭笑了笑道:“三哥见谅,我实在是有些站不住了。”

晏苍:“……”谁是你三哥!

他这边还没说话,楚临凭已经自己说了下去:“唯欢这一次的确是伤势凶险,想来令人十分后怕。他是我误伤的,当时我只恨不得把自己伤他这只手废了,或是立即以死谢罪,可是我不能,只因他还活着。所以后来临凭就想通了,他活着一天,我便不能让他孤孤单单的,他若是出了甚么事,我便下去陪他,总归上穷碧落下黄泉,我都不能和唯欢分开。”

晏苍突遭闪击,一时好像刚刚渡了雷劫,瞪大眼睛看着楚临凭,半晌没说出话来,他觉得自己好像是听懂了,不过还不如听不懂,以往楚临凭与晏唯欢相处的样子历历闪过心头,直震得他脑子里面嗡嗡作响。

楚临凭遭此变故之后,却好像是豁出去了,不管不顾地继续道:“三哥现在是唯欢唯一的长辈,他心底一向将您看的极重。所以不论如何,临凭还是希望三哥能同意我……”

“一派胡言!荒唐之极!”晏苍气得面红耳赤,终于把话憋出来了,他点着楚临凭,怒道:“你二人同为男子,怎可……怎可如此?!楚宫主,你也是有身份的人,怎能说出这样的糊涂话?”

楚临凭叹息道:“我曾经囿于世情,也曾无数次踌躇不前。以致于数载年光就这样白白耽搁了,可是仔细想来,人世间,又有多少光阴能让人虚度?情之所至,哪还有时间让人反复思量,瞻前顾后?”他抬起头来直视着晏苍,诚恳道:“三哥,你拦不住我。便是满天神佛诸降,楚氏先祖复生,也不行。”

他的话那样荒诞不经,可口气却是十分郑重,晏苍本待发火,可不知道为什么,心头又慢慢涌上了一种酸涩之感,神色几变之下,一拂衣袖,大步离开。

他走出去几步,被劈的一片混沌的头脑终于有些清醒起来,反身又走了回来,怒道:“这是朕的寝宫,你、你出去!”

他看起来更想说的是滚蛋,只是碍于两个人的身份,话在舌尖打了几个滚,好歹咽了回去。

楚临凭倒是心领神会,火眼金睛一般在晏苍的愤怒中看出一分微妙的动容,笑了笑长身一揖,干干脆脆地转身离开了。

晏苍见他说走就走,心里反而更加不快,站在原地顿了片刻,重重哼一声,反身进了内殿。

他进殿之后,却发现晏唯欢已经醒了,头枕手臂躺在床上看着帐顶,见晏苍进门微一扬唇,主动道:“三哥。”

他们兄弟两人自校场宫变之后就没有说的上话,加之而后又是变故重重,以至于眼下父母俱丧,兄弟离散,这时晏苍听得晏唯欢这样唤了自己一声,眼眶竟是有些发红,上前一步想抱抱他,又怕不小心碰了晏唯欢的伤口,只好轻轻抚了抚晏唯欢的头发,一时忘了方才楚临凭之事,清了清嗓子才道:“你可算是醒了。父皇母后已经……你若是再有个万一,我也干脆别活了。”

晏唯欢原本眉宇间有着几分莫名的愉悦之意,此时听了晏苍的话,神色略僵,闭了闭眼睛。

晏苍深悔失言,干咳一声,正待补救,晏唯欢却费力拍了拍他放在床边的手臂,简短安慰道:“放心,我不会死的。”

晏苍心里说不出是喜是愁,只能同样反手抓住弟弟手腕:“你说话要算数,我可听人说晏公子一言九鼎,在江湖上重诺之名极盛啊。”

“自然。”晏唯欢沉吟片刻,又道:“三哥,过一阵子我打算去帝陵拜祭父皇母后。”

晏苍道:“这也是应当的,你好好养伤,下葬之事就不要操心了,待你好的差不多了,我就跟你一同去。”

晏唯欢道:“你去什么?你现在是皇上了,可不能说走就走……”他顿了顿,难得迟疑了一下,觑了晏苍一眼,还是做出轻描淡写的样子道:“而且我还要带上一个人,你跟着去不方便。”

晏苍一愣,几乎是立刻便明白了晏唯欢言下之意,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充了一头血,豁然站起身来,道:“你师兄?”

晏唯欢:“……嗯”

晏苍气得在屋里转了几个圈子,深深呼吸几次,又硬邦邦坐回到床前:“我们刚才在外面说的话你听见了罢?他昏了头,你怎么也跟着胡闹?你这样的性子,你、你怎么可能……”

“喜欢男人”几个字在晏苍舌尖转了几圈,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他生硬地转口道:“反正不行,我不同意。”

晏唯欢心平气和地道:“为什么?”

晏苍道:“你还反过来问我为什么?刚柔相济阴阳调和乃天之正道,这还用我说?!只有一男一女,相互扶持,往后的日子才能过的好……”

晏唯欢哦了一声,道:“比如许仙和白素贞?”

晏苍:“……”

“或者李益同霍小玉?”

晏苍:“……”

“再不然便是梁……”

晏苍怒道:“晏唯欢!”

皇帝的声音极大,门口侍立着的宫女太监齐齐一抖,心中惴惴,晏唯欢看着晏苍一脸气急败坏的样子,眼角一弯,突然笑了起来。

他原本就偏于清瘦,大病一场,更是单薄,然而清俊的眉目舒展开来,却好似一瞬间让人见到了远天长霞,流光璀璨。纵然亲近如晏苍,也很少见到晏唯欢露出这样的神情,震惊之下,顿时忘了后面的话。

晏唯欢大约也有些担心将兄长气出个好歹,见他不说话,以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敛了笑容,道:“三哥,我与你开玩笑的。”

连开玩笑都学会了?晏苍心中百般滋味,问道:“你心情不错?”

晏唯欢坦诚地道:“方才听见师兄的话,我心里觉得……很高兴。”

晏苍微微叹息,一时无言。

由爱而生怖,由爱而生畏,据说爱是一切恨与疯狂的根源,然而为什么还有那样多的人,为之生死相许,为之殷殷不绝?

只因爱,同样也能给我们勇敢、幸福、坚强、愉悦、分担人世间不能躲避的辛酸……这就譬如生命,或许总有那么一日,来自生的终归于死,痴守爱的终将成恨,然而,终究是活过,爱过。

晏苍沉默良久,终于沉着脸道:“自己还躺在床上动都动不了,想那么多有什么用?先养伤罢,总之伤好之前,你哪里也别想去。”

一百零六吾之所思,在乎吾怀

晏唯欢这一番死去活来,上阎王殿门口打了个圈子,养了足有月余才能重新下地,楚临凭日日前来探望,晏苍起初还派侍卫拦过几回,后来索性也不管了——反正就算是把驻边的十万大军拉回来围住皇宫,楚临凭依旧可以神出鬼没地按时出现在晏唯欢的床边。

而这一晚他踏夜而来的时候,床上已没有了人,屏风后的窗子边上传来了幽幽的箫声。

夜很凉,凉如水,而箫声就好像是一滴落入水中的墨,随着圈圈涟漪一轮轮向外散去,直化入人的心底。

这原本是凄哀悲凉的乐器,然而在这样一个人的手中,曲子里便也少了三分神伤,多了七成澹荡。

楚临凭静静听了一会,直到箫声悠悠散去,这才出言笑道:“好兴致。夜来闻箫当真是一桩风雅之事,只可惜今夜漫天好星,到底欠了一缕月色。”

玉箫在指间打了个转,晏唯欢漫然道:“虽无月光,但有月意,也是一样。”

这一问一答,皆是神色如常,顾盼之间,眼底却各自含笑,仿若两人之前那一场互明心意的对话,便如同指间风月,梦里流光,暮至晨归,看起来像是消失的了无痕迹,实际上却有某种东西,在心底默默地改变了。

楚临凭低眉浅笑,信步走到晏唯欢身边抬手握一握他肩膀,手底是嶙峋的触感,楚临凭略收了笑意,叹道:“怎么这样晚了还在这里站着,早点歇着罢,若是再累着了可怎么好。”

晏唯欢道:“白日里在床上躺了一天,睡不着了。”他用下颏指了指窗外,道:“你看,杜鹃疯了。”

楚临凭愕然,走到他身边隔着窗子向外一望,只见盛满星光的庭院中,一丛丛艳红色的杜鹃竟已烈烈盛放,那颜色几乎浓郁的人睁不开眼去,宛若万千天火坠地狂欢,灼灼生姿。

晏唯欢感叹道:“我久未外出,竟不知它们是何时盛放的,今年的花期委实来的很早,连杜鹃也按捺不住了。”

楚临凭只觉的他先前那“疯了”两个字用的极妙,莞尔一笑,看了看外面的花朵,又看了看身侧的人,慢悠悠道:“真英雄者,宁为鸡口不为牛后,宁狂醉泣血,不掉滴泪。杜鹃鸟是泣血之鸟,杜鹃花是凌寒之花。”

一阵夜风伴着他的话拍打窗棂,虽然不得其门而入,但携着的花香却从窗缝中渗了进来,极细微,极分明。

夜深庭宇旷,花开香满庭。

极静谧的环境下,周身的感官无限明晰,似乎可以感觉到天地间的鸿蒙,死而复生的感觉玄而又玄,旁边的一切变得熟悉而又陌生,晏唯欢不由有些恍惚,迷惘像是梦游的风,忽然而至——此时何时?此人何人?此处何处?

他不知不觉把这句话说出了口。

忽然肩头一暖,楚临凭的声音柔和而安稳:“是人间。”

不错,此地原属人间,挣扎辗转多年他终于实实在在感受到了这片阡陌红尘,或走或留,只为一人。

便是此去经年,山迢水远,永不相离,生老病死,永不相弃。

晏唯欢笑了,回首看向他,道:“你同我去拜祭父皇母后。”

楚临凭微微一笑,握紧了他的手:“这件事非做不可,你便是不让我去,我也是硬要跟着的。”

两人到了帝陵的时候,天色尚未放亮,寥廓的平野上尚有少许残留的积雪,万点星子在深蓝色的天幕上跃跃流动,光影粼粼,夜色尽处呼啸而来的风浩浩地穿过衣襟直扑人怀,两个人的襟袖俱在翻飞,青色的墓冢温柔地凝眸。

周围种满了雪压不倒的的苍松翠柏,枝叶在黑暗中簌簌有声,晏唯欢带着楚临凭一层层登上玉阶,两旁并没有人出来阻挡。

晏唯欢走进去跪在蒲团上,拿起一旁的线香点燃,插在鼎中,跟着默默磕下头去。

楚临凭跪在他的旁边,敛去笑容,神色肃穆的亦郑重叩首,晏唯欢低声道:“父皇、母后,我带师兄过来……让你们看一看。”

他一贯话少,此时只说了这么两句楚临凭也不大意外,只是随着晏唯欢的话,对着灵位又重重磕了三个头下去。

然而晏唯欢却没有起身,沉默了片刻过后,他又低声道:“……我错了。很多事,我总想着任其自然,一向自命清高,不愿意去刨根究底,可正因为如此,才会失去了这么多……追思往事,或许当初我愿意去多问几句,多回宫探望,父皇和母后在去世的时候,也不会留下这样多的遗憾。”

“现在我明白了,但是似乎已经来不及挽回……”

迷离烛火下,他冷淡的容颜似乎也笼上了一层朦胧的悲哀,楚临凭最受不得晏唯欢这般神色,心底一乱,陡然打断道:“唯欢!”

晏唯欢转眼看他。

楚临凭一手搭在他肩上,道:“你不要胡思乱想,这些事情并不怪你。”

晏唯欢挑眉道:“不怪我,难道怪你么?”

楚临凭想也不想地道:“自然是怪我!我本来在宫中布有暗哨,然而却从来没想过使人查一查这些事的内情,实在是太大意了,你要埋怨就埋怨我罢。”

“牵强。”晏唯欢哂然一笑,把楚临凭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拨开,从地上站起来,负手再次凝视了一眼面前并排而立的两个牌位,平和道:“师兄请放心,于前事我虽有憾,但不后悔,只因这世上很多的东西,后悔是没有用的。我能做的,便是日后……珍惜眼前人。”

他的语气平淡一如往日,说完这话之后步履平稳地向外面走去,楚临凭一时忘了起身,跪在地上愕然回首,却发觉晏唯欢的侧脸上,悄然染上了一抹薄红……

他愣了片刻才站了起来走出帝陵,晏唯欢并没有走远,站在一旁玉阶的尽头处,手扶玉石栏杆凝视着远方,清晨薄薄的雾气之中,一轮红日正自地平线之下磅礴而出,辉光耀眼如同此时的心花盛放,在晨曦之中,寥廓的平野上已能远远辨认出浅淡的草色,积雪渐渐融化,与草尖做最后的拥舞,笼了一层薄薄新绿的梢头,隐有早莺婉转低鸣。

又是一年,春光将至。(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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