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地上惊怒交加，愣了片刻才明白过来，晏唯欢一共不停手地射出了连珠三箭，第一箭转移了他的注意力，第二箭断了旗杆，第三箭则杀死了他所乘之马，隋无方本是一代高手，但因一开始就存了轻敌之心，竟然被晏唯欢算中了一举一动，逼得狼狈不堪。

眼见大旗坠地，他心头怒意狂涌，却再也不敢存有小觑之心，大喝一声施展轻功，徒步顺着山腰奔了上来，速度之快，竟不逊于方才骑马。

晏唯欢跳下马来，随手把弓箭扔开，负手临风，与楚临凭并肩而立。

楚临凭此时已经神色恢复如常，微笑道：“你的箭法又精进了。”

晏唯欢淡淡道：“对付几个有头无脑的蛮子，不算什么。”

他没有压低声音，恰被几人听在耳中，黄大铭脾气最为暴躁，大怒道：“就凭你一个半死不活的病鬼，也敢口出狂言？！”

他并不识得晏唯欢，只是见对方脸色苍白，一身鲜血，故而想也不想地破口怒骂，话音未落，楚临凭已身形微晃，转瞬到了近前，反手便是一掌。

黄大铭失色之下抬手格挡，却哪里还来得及，当下着实吃了一记，身形踉跄，张口吐了一枚牙齿出来。

剩下几人没想到对方二话不说，说打便打，失色之余各出兵刃，楚临凭冷笑一声，身形飘忽，左右穿插之下之只一道浅浅的青影，掌风铺天盖地，稍一疏忽便是一个耳光下来，竟令人不知道该从哪里招架才是，史氏兄弟骇然之下，大声喝道：“布阵！布阵！”

这种不说话只动手的作风分明是晏唯欢独家所有，楚临凭之所以如此，却是因为心知晏唯欢身上有伤不宜动手，然而又决计拦他不住，便抢占先机，也能多分担一些战力，果然几人如临大敌，全都戒备起他来。

史浩一个不查，被楚临凭砰地一声踢了个跟头，他忍痛从地上爬起来，趁着楚临凭与隋无方交手的功夫，抢占了四象方位，与自家的另三名兄弟布成了金刚四象阵，将楚临凭围在中间。

晏唯欢比楚临凭慢了一步，微微皱眉，眼见薛宾从怀里拿出一根九节鞭，拦腰向楚临凭抽去，他当即五指成爪，一把抓住对方肩头，硬生生将薛宾拉的后退数步，这招看似粗暴，实则有效，薛宾肩头剧痛，鞭子便没有递出去。

薛宾没想到对方这么大的力气，失色之下大吼一声，挥鞭转头向晏唯欢抽来。

晏唯欢拔刀出鞘，连出数招，薛宾已然感到不支，大骇之下扬声叫道：“点子扎手，快过来个人帮帮忙啊！”

黄大铭应声而出，手舞狼牙棒加入战团。

楚晏二人将敌人分成两拨各自对敌，只不过楚临凭虽然是以一敌五，但史家四兄弟本身功力不算高深，只是靠着精妙阵法相互之间配合无间，宛如一人，因此楚临凭身形灵动，掌影纷飞，倒也应付得来。

但随着战局推动，他心中也是暗暗皱眉，且不说这四象阵遇强更强，一旁的的隋无方更是一名极为难缠的高手，一杆禅杖使得风生水起，呼呼有声，楚临凭身形展动，四方游走，忽而一拍剑鞘，腰侧千秋剑落入手中，携万千华光横扫而出。

隋无方不敢硬接，退后一步，心道：“这楚临凭年纪不大，功夫当真了得！不知另一个如何。”他思及此处，眼神向着旁边快速一瞟，只见又是另外一幅场景。

楚临凭身形飘忽，溜得人满场乱转，晏唯欢却是刀刀迎头直击，一招一式动若雷霆，他腿上有伤，并不依靠速度取胜，然而刀法精绝，却也令薛、黄二人大冬天出了一身的汗。

薛宾身上多处挂彩，逐渐承受不住，灵机一动，长鞭就地甩出，缠向晏唯欢脚踝，大叫道：“黄兄，跟他游斗！”

这分明是要欺负对方腿脚不便，晏唯欢以刀拄地，接着这股力道后跃数步，避开了薛宾的鞭子。

只是他这一退，脊背恰好冲着问枢，问枢站在一旁迟迟没有出手，神色挣扎，数度攥紧了剑柄复又放下，此时像是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双手持剑，闭眼向晏唯欢脊背刺去。

晏唯欢没有转头，却听到了身后的风声，他飞身跃起，整个人如同惊鸿浮叶一般，轻飘飘在旁边的山壁上一踏，避开身后偷袭，继而扭腰旋踢，正中薛宾的太阳穴。

薛宾应声而倒，黄大铭大惊，举起狼牙棒当头砸下，晏唯欢举刀一架，刀棒相交，在角力中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然而此时薛宾突然一声怒吼，拼尽垂死之力从后扑上，死死抱住晏唯欢的腿，大喊问枢：“快砍！”

问枢起初的一招偷袭过后壮了胆气，此时再不犹豫，举剑便刺。

他刀锋未至，人却被身后一股大力猛然扑倒在地，问枢猝不及防，连手中的长剑都飞了出去，晏决不顾伤口迸裂流血，压在问枢身上，狠狠以拳头殴击他的背部，破口骂道：“忘恩负义的王八蛋，你敢偷袭！”

问枢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被他一击得手，挨了几下之后亦是大怒，一脚将晏决从身上踢下来，挥拳反击。

晏唯欢刀光暴涨，将黄大铭震退一步，随即一刀下劈，生生将薛宾抱着他的两臂削了下来，急声道：“五哥，你别和他打！”

问枢是落望宫里数一数二的人物，而晏决虽然也自小习武，但养尊处优的皇子又如何能同江湖中人相比？更何况他之前受的箭伤同样不轻。晏唯欢连看都不用看，便知若是这般缠斗下去，晏决必然要吃大亏。

晏决充耳不闻，晏唯欢想要过去，黄大铭却阴魂不散地缠了上来，问枢也有心上去帮忙，晏决却死死抓住他不肯放手，问枢心恨他坏事，怒气横生，一掌狠狠拍在他胸口，晏决顿时鲜血狂喷。

只是他骨子里便有一股狠劲，越是这般越是不肯罢休，那血喷了问枢一脸，问枢正要回手去抹，却被晏决跌跌撞撞冲过来，用头撞了个跟头。

问枢大声怒吼，一脚将晏决踢得飞出丈余，拾起一旁落在地上的长剑，刷地一声向晏唯欢急刺。

他此时所为把最后一点情分也耗光了，晏唯欢冷哼一声，毓绝从左到右划了个大大的圆弧，遍地琼瑶为他真气所激，重又化作漫天飞雪，刀光雪影里，黄大铭不由自主地飞身后退以避锋芒，晏唯欢顺势回刀，啪的一响，问枢侧脸被刀面狠狠一拍，宛若挨了一个极重的耳光，不由自主地转过头去，吐出了数枚牙齿。

他还在被余劲震得头昏眼花，晏唯欢早已纵身一跃，自头顶跃至问枢背后，足跟在他后心一踢。

黄大铭隔着重重飞雪，只见一个人张牙舞爪地向自己扑过来，不及多想，抡起狼牙棒便砸，砰然正中目标，他还没等高兴，脖子上便被架了一柄寒刃。

晏唯欢冷冷道：“我在这里。”

黄大铭脸上的喜悦之色尚未来得及转成惊愕，毓绝已将他一刀断喉。

问枢危机之中偏头躲过，然而右肩还是被狼牙棒击的粉碎，扑倒在地，疼得站不起身来，晏唯欢从他身旁走过，连一个眼神都欠奉，一脚踩在问枢脊背上，这一下虽不至于取他性命，但自此以后问枢却是全身经脉尽断，形同废人。

晏决被问枢接连两下重击，五脏六腑受到重创，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忽然觉得上身被一个人从厚厚的积雪里抱了起来查看伤势，睁眼一看，正是晏唯欢。

晏唯欢眼睛通红，他并没有流泪，眼底却布满了血丝，搭了搭晏决的脉，看上去恨不得当场一头撞死才好，一把扶住晏决，嘶声道：“你？你？！”

“你找死吗？！”他怒吼出来。

晏决的眼神已经失去了焦距，“呸”地一声吐出嘴里的血沫，又用手抹了把脸，轻蔑道：“戎狄竖子！一帮子什么都不懂的蛮夷，怎敢来我大熙国土上放肆！当着我的面伤我晏家的人？什么东西，我晏决可还没死呢！”

他这样说着，眼前的视线却模糊起来，忍不住喃喃地又道：“不过现在，怕是当真要没命了吧……”

晏唯欢按住他的肩头，将真气输进去，晏决企图挣扎，却被晏唯欢死死按住，他一巴掌打在了晏唯欢的胳膊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晏唯欢并不躲避，哑声叫道：“五哥！”

晏决忽然不动了，他躺在晏唯欢身上，看着天穹之上落下的雪花打着旋子来到地面，月光一点点自大团大团的灰败云层下面挣扎出来，如同潮水一般逐渐淹没了这片山野，远处传来的拼杀声逐渐模糊，他们就好像躺在最深最深的海底，整颗心也像海水一般清澄晶莹。

“唯欢。”晏决轻声叫，语调轻柔，一如某个夜晚，那场荒唐的宿醉。

他很少这样叫他，自从妍妃死后，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叫他。

晏唯欢刚刚回到宫中的时候，就有这么一个长的有几分像女孩子的少年，提着一壶酒来到华玉宫门口，笑嘻嘻地说：“唯欢，我是晏决，你五哥。”

他的嘴唇颤抖，神色中带了罕见的张惶：“五哥……五哥，五哥！”

晏决向他眨了眨眼睛，还没有成型的笑容僵硬在脸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