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临凭笑道：“那是水银。你不常来这种地方，因此不知道，大凡在赌场中摇盅，均是十赌九骗，骰子中间挖空，再灌了一半水银之后，老道的宝官便可以通过摇动骰盅控制点数，那程阿大多半就是这样输的倾家荡产的。”

晏唯欢聪明绝顶，听他这样一说立刻明白过来：“这骰子的六面点数不同，重量也就不一，他既然能控制是哪一面落下，你自然也可以辨别出其中落地时风声的不同。”他说着倾听片刻，问道：“这一次三枚骰子应该是同一点数罢？”

楚临凭含笑点头，道：“是三个‘一’。”

他说的没错，当围观众人看到那三个“一”时，买小的人纷纷欢呼，买大的却大声咒骂起来。

楚临凭又向晏唯欢道：“你瞧这一点与六点落下的时候，风声差异便最是明显，一点朝上时落地之声最轻。你听的少，待多练几次便可以明白这其中的差别了。”在这喧嚣热闹的赌场上，他竟像是两人幼时在长羡山上学艺那般，手把手地教导起师弟如何赌博来了。

二人靠的近，声音压得极低，旁边诸人忙于赌博，也无人去注意他们说了甚么。

晏唯欢虚心地点了点头，又过了几把，楚临凭便掂着自己的荷包笑道：“唯欢，你说我该押大押小？”

晏唯欢“嗯”了一声，凝神道：“应该是……十六点。”

楚临凭扬声笑道：“好，那就押大。”他抬手将荷包在台子上一扔，正落在鲜红的“大”字上面。

那宝官依例打开荷包检视，只见里面只装了一张银票，他一怔，不由暗暗心惊——要知道楚临凭的位置离着台上的“大”字并不算近，然而他这般轻描淡写地抬手一扔，竟正正落在了框子内，此人的武功之高非同小可。

宝官虽然武功稀松平常，眼光倒是不低，当下眼光惊疑不定的在楚晏二人之间一扫，徐徐展开银票，立时张大了嘴合不过来——

那竟是一张五千两的银票！

两边观战的人也不由发出了一阵抽气声。

要知道，在当时，一两银子便可充当普通人家一月生活之资，如楚临凭这般在赌场上随随便便一扔就是五千两银子，简直是毕生所未见之豪阔。再加上他旁边那个稍微年幼一点的白衣人虽然不言不语，但亦是通身矜贵之气，见了银票也不过是轻描淡写的样子，难免让人猜测是何处的王孙公子来此游乐。

楚临凭见那宝官神色惊讶，含笑问道：“莫不是这赌场里面限注吗？”

宝官一震，连忙下意识地答道：“不、不限。”

然而他回答完这个问题，立时便后悔了，原因无他，只因那骰盅此时已然落下，虽未开盅，宝官心里却知道，里面明明白白是他自己摇出来的十六点，丝毫没有余地抵赖，这五千两银子，赌场今日是赔定了！

他心疼的快要滴血，却不敢让人看出端倪，只好强颜欢笑地令人赔了五千两银子上来，楚临凭看也不看，只笑道：“下一把一同押上便好。”

那宝官见他如此，自忖在赌场混迹多年，有心把那赔出去的银子再挣回来，当下咬一咬牙，举起骰盅猛力摇晃，骰盅落下，楚临凭只笑着看向晏唯欢。

晏唯欢泰然道：“小。”

他之前说话一直在压着嗓子，这时候才第一次提高了音量，让满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众人一同看了过来，先是被这人的容光一惊，而后又不由自主地齐齐望向桌上的银子。

宝官面色煞白，但只是一瞬，又复恢复正常，伸手去揭盅。

晏唯欢何等眼力，见他神态有异，立时留心去看，只见他在揭盅的时候，似乎极不经意地抖了一下，那晃动极其细微，但晏唯欢已经听出了内里骰子滚动的声音，当下也不说破，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在桌上轻轻一敲。

楚临凭先前也早已经听出了那宝官摇出来的是二点、三点和四点，正是该押小，但那宝官倒也十分了得，揭盅之时那样一颤，二点滚成了六点，就是大了。他心里摇头暗笑，正要出手，却觉晏唯欢轻轻一敲桌子，一股暗劲便震了过去，四点和六点恰好变作了一点和三点，不由唇角一扬，袖手闲闲坐在旁边。

那宝官心中得意，胸有成竹的揭开盅来，顿时目瞪口呆，脸上阵青阵白，险些一口老血喷在桌上。众赌徒一起探头看去，当见到那七点时，立时齐齐惊呼，心中羡慕异常，恨不得那方才押了一万两银子的是自己才好。

楚临凭笑道：“今日天色不早，可尽兴而返了，劳烦阁下把现银结一结罢。”

那宝官凶横惯了，听了这话便想翻脸，可转念又一想到楚临凭方才露的那一手绝世武功，到底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咬牙赔笑道：“眼下现银不足……”

他心中不虞，面上还要做出一副热情神态，那笑容反倒不伦不类，近乎狰狞。

旁观赌徒对楚晏二人又是羡慕又是嫉妒，此时此刻见宝官想要赖账，知道有热闹看了，不由都是精神一振，两眼放光，直勾勾盯着楚临凭和晏唯欢的反应。

这神态倒是与当初看程家祖孙挨打时无异，晏唯欢心中厌烦，二话不说，拔出刀来在桌上一砍，冷然道：“你给不给？”

他长的好，又是一直斯斯文文地坐在一旁，这一拔刀连楚临凭都未曾想到，旁人就更加始料未及了，眼见着翩翩公子陡然做出一副土匪架势，一时间都有点反应不过来，齐齐沉默了片刻才有人“啊”的一声惊叫出来。

楚临凭失笑道：“把钱拿出来罢？”

那宝官把心一横，心道：“强龙不压地头蛇，这两个人就是再厉害，也架不住人少，左右这万两的白银可不能在我手中赔出去。”

他思及此处，正要挥手叫人，忽闻破空之声劲急，只听突突突数响，数枚金镖连珠般自楼上射出，分袭楚晏二人，同时一人喝道：“什么人竟敢来我尚家撒野，好大的胆子！”

晏唯欢的手本来就放在刀柄上，这时候身子动都没动，顺手拔出刀来，头也不回地向身后一挥，几枚金镖顿时被他劈成两半，一齐落在地上。与此同时，楚临凭上前一步，长袖一卷，已把另外几枚尽数拦下。

两个人对视一眼，心中想的都是：正主终于来了。

这时赌场里人仰马翻，众人不是尖叫，就是奔走逃命，一片喧闹中，赌桌不知道被谁掀翻了，银子撒了一地。

晏唯欢不动如山，伸直了腿坐在椅子上，抬头望去，只见二楼走下两名约莫五十来岁的男子，左边那人身材高大，穿了一身酱紫色的绸衫，做乡绅打扮。只是手中把玩着两个铁胆，两边太阳穴微微凸起，看起来倒是个外家高手，想必就是那个尚老板了。

他身侧走着的人晏唯欢也没有见过，看起来身材微胖，个头不高，长得倒是一幅慈眉善目的模样，只不过眼神中总有一种恶毒邪佞之意，让人一看就觉得十分不舒服。

晏唯欢心中正在思量，却已听身侧的楚临凭率先笑道：“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落望宫到处派人寻你，原来阁下竟是来了这块地方——厉掌门，你好啊。”

来人除了尚征南，另一个竟然是黄华老妖厉不迟，也就是厉英的父亲了。

晏唯欢先前被翁翠儿暗算，肩膀受了重伤，而厉英又企图炸山寻找他和仲丹盈等人以求大魔余音，楚临凭面上并未跟晏唯欢提及此事，心里却是不肯轻易罢休，这黄华派平日里也是臭名卓著，他索性就名正言顺地派出座下二使十八护法围了黄华山，却不料厉不迟生性狡诈，竟连儿子徒弟都抛下不管，趁乱逃走了。

楚临凭心急菩提山之事，无暇他顾，也只好暗令长扬安排人手找寻，却不想竟在此处狭路相逢。

厉不迟见了他大惊失色，匆匆转身便要上楼，不料刚走的没有几步便被一人挡在前面，他抬走一看，却是刚刚还站在大厅中的楚临凭一瞬间便已欺到了眼前。

尚征南莫名其妙，他与厉不迟早年相识，知道此人是个心狠手辣雄霸一方的人物，这几日见厉不迟突然来寻自己，颇有些惊讶，但他心思深沉，也没有详询，只是一方面陪着对方宴饮游乐，另一方面暗暗派人打探黄华派近来的消息。不料消息还没回来，便听到下人来报有人在尚家的产业中挑场子，两人恰好正在赌场附近，厉不迟许是白吃白喝了几日心中过意不去，便自告奋勇地陪着他来了。没想到仅仅是一个照面，这位鼎鼎有名的大魔头竟是要不战而走。

尚征南心念急转，见楚临凭露了这样一手绝顶轻功，不欲直撄其锋芒，但二人既然这样有意前来尚家找麻烦，若是他不能让对方留下个说法，在此地也就混不下去了。

尚征南稍一沉吟，转眼看见晏唯欢安安静静坐在椅子上，索性便指着他道：“不知这位公子是何人门下？尚某自忖和你无冤无仇，阁下这般作为，是何道理？”

晏唯欢并不看他，只淡淡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要赖账直说便是，何必东拉西扯。我的名号，可不是人人都配问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