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爆炸声惊天动地，震得二人头脑中一片嗡鸣，似乎整个世界都随着如此的巨响摇摇欲坠，身前原本平静的碧潭中，那水流忽然如同冲天巨龙一般盘旋而起，接着又混合了无数碎石纷落而下。

地动山摇之间，楚临凭不及多想，一把拉住晏唯欢伏地卧倒，将他护在自己的身下。

晏唯欢挣了一下，下意识地想反过来替楚临凭挡住如雨点一般打下的碎石，但楚临凭却护的极紧，他一挣之下没有摆脱，不由急道：“师兄！”

铺天盖地的巨响中，楚临凭的声音温柔而清晰，在晏唯欢耳畔沉沉响起：“别急，有我呢。”

好在碎石雨很快就消失了，晏唯欢一手按住楚临凭肩膀，抿着唇替他擦了擦额角的一抹血迹，楚临凭笑了笑，正要说话，却见晏唯欢看着他背后一怔，惊道：“快看！”

楚临凭回过头去，二人就着伏倒在地的姿势扭头而望，只见方才盘旋而起的漫天水幕又轰然落下，在原本的碧潭中形成了一个漏斗形的漩涡，急速的旋转着，下坠着，那五光十色的游鱼、业已半凋的浮叶，都随着那个漩涡身不由己地旋动着，很快被吸入了未知的黑暗。

天地再次平静下来。

这样的突如其来的平静有时候甚至比方才的轰鸣更加让人震撼，两个人怔了一会，才慢慢爬起身来。

面对遍地狼藉，晏唯欢怅然道：“我没想到他竟会自尽……”

楚临凭看向一边的碧潭，潭水干涸，潭底就露出了一条通往外界的道路来，道：“我方才还有些奇怪，为何肖前辈会说‘只管向外走，自然就可以看到出路’，原来他那时候就已经打算好了。”

晏唯欢淡淡道：“想必得知卫锦已死，肖深便也不再愿意活下去了，他们一生之间只见过三次面，情谊却这样深厚。”

楚临凭沉默片刻，终于有慢慢笑了笑，道：“人间有白头如新，倾盖如故，莫说三面，一面岂非已经足矣。”

晏唯欢不置可否，回过头来打量四周景色，目光凝在楚临凭身后的一点，恍然道：“原来所谓的有人影半空而舞，真相竟是这样。”

楚临凭转身看过去，只见自己的身后竟有一片玉璧竖直而立，这玉璧显然是天然而成，形状不甚规则，却是光滑异常，明澄如镜，楚临凭和晏唯欢站在这里，身影都映在了玉璧之上。而更加神奇的是，玉璧的对面便是万丈悬崖，那悬崖的断面竟也是十分光滑通透，就像被清洗过一样，同玉璧对面交映，在日光之下流光倾城。

楚临凭也恍然大悟，笑叹道：“造化之力果然神奇之至，若是在明月之夜，有人站在你我所处的位置上舞剑，倒映在小玉璧上的身影又被投在身后更高的悬崖上面，光线几经折射之下，的确极易让人以为是鬼神在演示神奇武功，有趣。”

晏唯欢冷哼道：“愚昧无知！我看是可笑！”

楚临凭摇摇头，见他袍角沾了一块灰黑，就弯下腰来拍去，一边拍一边笑道：“你也莫要太过苛刻。能如晏公子这般聪慧之人，世间又有几个？大部分也不过是凡夫俗子罢了。”

晏唯欢腰杆笔直，只是冷眼看着，待楚临凭直起身来才慢悠悠地道：“师兄，你讽刺我？”

楚临凭一惊，看晏唯欢的脸色也辨不出来喜怒，忙道：“没有，怎么会？你怎么这样想？”

晏唯欢凉凉道：“你若是真觉得我聪明，就不会事事三缄其口了。”

楚临凭听这话头不对，心里咯噔一下，猛然想起自己还欠了他一件事情没交代，连忙赔笑道：“之前那个‘社稷令’，我不是有心要瞒你，我是……”

“你是故意要瞒我。”晏唯欢似笑非笑地接了句话，他长眉入鬓，如描如画，这时候微微挑起的样子格外动人心魄：“你放心，我方才当着肖前辈的面说的话字字真心，你做这些，自然是觉得为了我好，这点我从未怀疑。只是师兄，我可不是小孩子了。”

楚临凭干笑一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晏唯欢负手远眺，山谷中的风潇潇而过，直扑入怀，吹得他广袖纷飞，欲展未展：“如今的楚晏两家可没有了当年的交情，你们代代把社稷令掖的严实，想必也是知道此事福祸难言。不过师兄，你这时候怕有事带累了我，什么都不对我说，却难道不知道你这边若是万一真出了甚么岔子，我绝对不会袖手旁观？到那时我一头雾水，反倒更要平添无数麻烦！”

楚临凭无言以对，只得道：“是我不对，下次不会如此了。”

晏唯欢满意道：“嗯。”他举步向池底走去：“走了。”

两个人回到了上面，长扬还在崖边翘首以盼，见到二人之后大喜，连忙迎上前来，叫道：“宫主，小公子，你们没事，实在是……实在是太好了！”话还没说完，他想起自己种种担惊受怕，这时候也不知道是反应太慢还是喜悦过度，突然双膝一弯跪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晏唯欢：“……”

楚临凭失笑，上前一步，单手拉住长扬臂膀，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笑道：“我们俩个都上来了，你还哭什么？快把眼泪擦擦！其他人去哪了？”

长扬抽抽搭搭，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回袖擦了把脸，晏唯欢看着远处问道：“亭子呢？”

长扬站直了身子，道：“就在刚才，这崖上一阵晃动，属下还以为是要地震，结果没想到晃动片刻即停，那亭子却突然塌了。肖少侠晕了过去，但也没有什么大碍，被属下派人送到分舵去了。”

晏唯欢低声道：“竟真的毁了。”

楚临凭知道他说的是云深阵，也不跟长扬多解释，只点了点头，道：“这里到底不大安全，咱们还是走罢！”他看了一眼云雾缭绕的断崖，想起之前自己听说晏唯欢从这里跳下去的那份心情，心里委实是这辈子都不想来到这片地方了。

一行人很快到了落望宫在此处的分舵，晏唯欢翻身下马，刚刚站定，已经有一个人影激动万分的冲了过来，紧紧一把抱住了他：“小晏！万幸你没事，我都快要急疯了！”

晏唯欢刚才看清楚了是肖煜辰，也就没有躲，却也没想到他这么激动，刚道了句：“肖兄……”就已经被随后过来的楚临凭拉了过去。

楚临凭脸色有一点不易察觉的阴沉，但还是笑了笑，向肖煜辰道：“肖少侠身子无恙了？”

肖煜辰回头，看见他拉着晏唯欢，不由一怔，拱手道：“已经不碍事了，刚才还是要多谢楚宫主相救。”

楚临凭笑容温和，道：“我是唯欢的师兄，他的朋友便是楚某的朋友，肖少侠无需客气。”

肖煜辰看着对方满脸笑容，却不知道为何感觉到一股隐隐的敌意，顿了顿，也只是不动声色地哈哈一笑，晏唯欢在一旁向他道：“肖兄，我有话和你说，咱们先进去罢。”

几人进了房，肖煜辰听晏唯欢转述了肖深的话，半晌无言，沉默许久之后，也只是低着头摩挲肖深留下的那块玉牌。

晏唯欢低声道：“节哀。”

肖煜辰长叹一声，忽然把玉牌往怀里一揣，吁了口气道：“罢了，他求仁得仁，也没甚么可哀的……死得其所，死又何妨？”

话虽如此说，他的眼中却隐隐含了几许晶莹。

楚临凭小声道：“唯欢，咱们出去，让肖少侠静静。”

晏唯欢顺从地点了点头，跟着楚临凭走了出去，随手关上了门。

肖煜辰怔怔看着两个人并肩出去的背影，抬手按上自己胸口的玉牌，两行泪水终于顺着面颊滑落，扑簌簌滴在了襟前。

晏唯欢和楚临凭也没有走远，肖煜辰出来的时候，他们正在看一旁凉亭里挂着的一幅美人图。

画中绘的是夜色下的凉亭流水，银盘般的明月之下，一名美貌女子就立在溪水旁边回首而笑，秋水般的目光仿佛穿透画卷，直直落在二人脸上，端的是惟妙惟肖，宛如生人。

见晏唯欢看的聚精会神，楚临凭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酸溜溜问道：“好看吗？”

晏唯欢道：“有点眼熟，这是谁？”

楚临凭撇清道：“我也不知道，想必是卫舵主挂在此处的罢，你知道我素日里从未注意过这些。”

晏唯欢疑惑道：“是吗？我只记得你十三岁那年为了瞧瞧唐门第一美人的样子，被那位小姐拿着暴雨梨花针追了三条街，还带累我……”

楚临凭连连干咳，大声道：“今天的天气倒好，天朗气清，风和日丽。”

晏唯欢看着远处阴沉沉的乌云，终于笑了起来。

楚临凭转头看他，表情有些无奈，眼神中却是温情脉脉。

肖煜辰走了过来，目光扫过晏唯欢的笑容，落到了美人图上，微微笑道：“果然绝色。”

楚临凭上前一步，含笑道：“肖少侠好些了吗？”

肖煜辰道：“多谢楚宫主关心，我已经没事了，这回是来向二位辞行的。”

楚临凭的表情有些意外，晏唯欢也诧异问道：“盈姐还在另一处分舵里，你不去见她了？”

肖煜辰含笑道：“大魔余音之事已了，姐姐那么大个人了，我也不便时时跟着，她若是想找我，随时都有法子。”他惬意地伸了个懒腰：“我这阵子东奔西走，没有片刻的安生，现在只想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喝点小酒，看看漂亮姑娘，好好逛上个一年半载，说不定还能娶上几个漂亮媳妇呢！”

晏唯欢眼神中露出几分戏谑，斜了楚临凭一眼，拱了拱手道：“既如此，唯欢就不好耽误肖兄猎艳了。”

肖煜辰哈哈大笑，亦是冲着他和楚临凭各自一揖，跟着转身大步向外面走去，嘴里唱着一支曲子：“哆哆啝啝，搭猱左科。吃十方饭，唱快活歌。任疏慵，没礼数。赶则去，招则住。住似著衫，去如脱袴。禅徒苦口劝和光，捏聚虚空要泊路……”

身影渐行渐远，歌声渐远渐淡，终于再也听不见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