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英手忙脚乱之中，见到肖煜辰一剑指向他面门，他连忙挥起金笛格挡，这一下却扑了个空，厉英动作不由自主地滞涩片刻，忽觉腰间一凉，他大惊之下连忙侧身相避，然而还是被肖煜辰的长剑在腰上划了一道创口。

厉英惊呼一声，捂住伤口后退几步，抬头却见肖煜辰满面笑容，手中晃着他的暗器囊。

肖煜辰打开厉英的暗器囊，飞快地向内瞄了一眼，里面果如他所料，装的是满满一袋的霹雳弹，肖煜辰心情甚好，哈哈一笑。厉英见状左手一挥，甩出数枚暗镖，跟着整个人也合身扑上，大叫道：“快还给我！”

肖煜辰脚下一转，拖过身旁一人挡住了暗器，他则凌空踏步，头也不回地跃到了晏唯欢身边。

晏唯欢右肩有伤，无法移动，单臂负在背后，左*过一只火把，手腕翻转，自上而下的斜挥出去，速度快捷无伦，黑暗中但见火光灿然生辉，拖出一道弧形轨迹，在半空中留下橙芒万点，数人被这股凌厉无匹的气劲扫翻在地，身上着起火来，一时之间只骇的连连惊呼——这正是弑梦刀法中的一招东海无涯。

肖煜辰从旁抢过一匹无主的马，把缰绳并数枚霹雳弹塞到了晏唯欢手中：“你先冲，我断后！”

晏唯欢低头看去，已认出了手中之物，也是心头一喜。他估摸着时间，知道仲丹盈这时应已经游的远了，于是再不犹豫，翻身便坐到了马背上，手指轻弹间，一枚霹雳弹已于他前方炸开，在一片惊恐地喊叫声中将包围开出了一个豁口。

肖煜辰如法炮制，伸剑架住身后追来的厉英，同时左手探出揪住对方领口，将他从马背上扔了下去，自己跟着上马，循着晏唯欢开出的道路狂奔。

厉英暴跳如雷，带着人便要追赶，却被肖煜辰向身后扔出的几枚霹雳弹炸了回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两人在一片烟雾中绝尘而去。

肖煜辰迎风疾行，只觉心中畅爽无比，在一片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中扬声向前喊道：“小晏，你要去哪里？”

晏唯欢也不回头，大声道：“月华亭！”

肖煜辰笑了起来，一甩马鞭追上他：“咱们一起！”

外头的雨已经停了，阴沉了整日的天空入了夜方见晴意，几点银星乍现，又和着月光，被盛在一波清泉里。

泉水畔的山茶花开的正盛，簇簇如云，灼灼似火，更映的那水中金波潋滟，光影欲燃。

一条碧玉制成的水渠自流泉中引出水来，水面上浮着银盏，所尽之处，正是一曲朱红回廊。那回廊两侧火色阑珊，是一盏盏悬空高挂的水晶宫灯，影光摇曳，辉色朦胧。

夜风如水，带着一息雨后残荷的味道，落入襟袖，廊尽处珠帘轻摇，叮叮作响，伴着不知从何处传来的琵琶声，便如流泉碎玉，声声激越，使人听在耳中，不闻云水声寒，唯觉其旖旎之处，更胜春莺。

楚临凭宽袍广袖，衣襟微敞，斜靠在廊下的矮榻上，榻前一张白玉几上随意置着些四季的瓜果琼浆，他手里持着酒盏，悠然看着天边如钩弯月，一张俊颜如玉，在煌煌流光的映衬下，宛若谪仙。

突然他眉峰一扬，抬手空弹，面前银盘顿时“叮”的一响，琵琶声骤然便停了下来，一道人影自庭中的枫树上跃下，单膝跪地，向楚临凭行了一礼。

楚临凭笑道：“长扬？快起来罢。”他说着起身放下了酒盏，又道：“何事？”

长扬应了一声站起身来，见楚临凭神情愉悦，竟有些不愿开口，然而此事非同小可，他心中亦是十分忧虑，只得低声道：“宫主......方才自河南分部传来消息，两个时辰前，小公子在平阳山附近的一处破庙中与数名武林好手发生争斗，受了重......受了伤后逃......离开，不知所踪。”

楚临凭一惊之下腾然站起身来，榻上一柄用来安枕的白玉如意被他长袖带下，摔在地上，顿时呛啷一声碎成了几块，在一片静寂之中，竟有几分惊心之感。

附近伺候着的仆婢噤若寒蝉，连忙跪了下来。

楚临凭胸口狠狠起伏了一下，听到最后，一时几乎心如刀绞，说不出话来。他素来沉稳老成，这时候却是心中混乱，有些反应不及。恍惚中，只觉得心底慢慢生出前所未有的恐惧，额头上一滴冷汗顺着优美的轮廓滑落下来，转瞬间没入了泥土之中。

外头刚刚还下着大雨，唯欢又受了伤......

长扬硬着头皮上前一步，还待详细解释，却见楚临凭已疾步向外行去，边走边道：“备马，去平阳山。”

晨曦微露，透过树枝间的罅隙映落，洒了树下之人满身光影。晏唯欢双手抱胸，靠在树杆上，面上蹭了一道灰黑，冷眼看着肖煜辰将一只穿在树枝上的野鸡烤的外焦里嫩。

肖煜辰一边转着手中树枝，一边忍不住想笑：“没想到大名鼎鼎的晏捕头居然连肉都烤不熟，在下心中真是好奇，不知平日里晏捕头露宿荒野时都吃些什么？”

晏唯欢哼了一声，推开他递到面前的鸡腿。

肖煜辰见他恼了，心中只觉得更加好笑，他只见晏唯欢小小年纪，却整日里面色肃冷，克己自律，万没想到这人还会有如此的一面。他这样别扭起来的时候，白玉般的面颊有些发红，剑眉微扬，眼角斜睨，整个人看起来又是傲慢，又是可爱，连潇潇秋景仿佛也瞬间有了生机。

肖煜辰似被晃了一下眼，连忙垂眸一笑，也不再多说什么惹他生气，只又把手往前递了递：“小晏武艺精湛，兼又满腹才学，实在是人中龙凤，这等粗活本来就该在下来做，你不会也不算什么，都怪我目光短浅，自己无知也就罢了，居然还敢笑晏捕头。实在是抱歉啊。”

晏唯欢看他这番装腔作势，不知怎地，忽然便想起了楚临凭，眼中不由随之带了几分笑意，伸手接过鸡腿。

肖煜辰看他这幅模样，心中亦是喜悦，一时间只觉整个人仿佛都轻飘飘的，欢畅极了，他性子向来狂放，这时候无处抒怀，索性便唱起歌来：

“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

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瘳？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这是诗经中名为《风雨》的一篇。凄风苦雨之夜，鸡鸣四起，相思之人夜不能寐，辗转反侧，唯觉心中惨然。然而思君之时君忽归矣，于是乍然之间，凄凄风雨由晦至明，哀哀鸡啼又转欢畅，其中惊喜之情，相思之深，可绝千秋。

肖煜辰放声而歌，他声音清亮，偏偏曲中又是满溢柔情，于是这歌声在欢快中便又有了几分说不出的缠绵。正暗合了他在穷途末路之时乍遇晏唯欢的欣然与感激。

君子即来，吾心欢矣；君子即来，积思之病愈矣。

只可惜今日，肖煜辰面对的并非知情识趣的温润君子，而是不解风情的晏唯欢。

一片红枫闻风而起，飘零坠地，被晏唯欢捻在手中，他初时的笑意渐渐隐去，神情间似是若有所思，静听着肖煜辰反复低徊的歌声，直到对方唱到第三遍时，他忽地起身握住了肖煜辰的手腕。

肖煜辰正是心动神驰之际，突然被一只略有些冰冷的手这样握住，只觉得对方肤如冷玉，袖底香寒，不由心中一荡，顿住了歌声，抬头道：“你......”

晏唯欢扣着他手腕没有松开，神情严肃道：“你为何这般欣喜？”

肖煜辰没料想他问的如此直白，呼吸一紧，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晏唯欢却也没有听他说话的意思，而是又问出了第二个问题：“这里，是不是已经到了月华亭附近？”

他此言一出，宛若天外来响，一语间道破庄周幻梦，肖煜辰霎时一惊，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顿时清明，转念之下失声道：“你是说我刚才......”

晏唯欢见他反应过来，便松开手站直了身体，凝重道：“不错。肖兄你方才唱歌之时，声音一句比一句大，神情也越往后面越是欢欣，与平日大不相同，便似是心绪受了影响。我想，你我怕是已到了阵法的范围之内了。”

肖煜辰也是聪慧之人，听他这样一说，又回想了一番自己方才的状态，若非晏唯欢打断，只怕后果难料，不由脊背生寒：“看来不只是大魔余音之音，甚至普通的曲子都可以无声无息地触发阵法，实在是可怕至极。”

晏唯欢缓缓点了点头，面上神情沉稳，竟似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肖煜辰心中有些莫名的失落，勉强笑道：“小晏你果然是定力过人，在下佩服。”

晏唯欢听了这话沉默片刻，方反问道：“周兄可听过离魂木？”

见肖煜辰摇头，他又道：“离合山有离魂木，其叶红绿相杂，其干百丈无枝，置于身侧尝惑人心神。——可见这世上能影响人心神的东西不独阵法曲乐等。我未曾见过离魂木，如今也只是猜想，”晏唯欢把目光投向肖煜辰身侧的包袱：“或许你我之所以反应不同，也有这琴材质特殊的缘故。”

肖煜辰凝眉沉思，却道：“不，你说得对，如果当真是如此，那么便说得通了。我方才虽然心中恍惚，但却未能看见幻影，想必是因为没有用大魔余音弹奏。怪不得人道须有大魔余音奏乐，方可得见亡魂，想必就是阵法要与离魂木惑人的功效配合才能完全发挥作用罢？”他说着反而哈哈一笑：“江湖中那些大傻子一个个追着小爷跑，就跟狗抢骨头似的，说来不过都是自寻死路！”

晏唯欢剑眉不展，依然道：“那么当初庙中众人所说的，昆山帮帮众于夜间见半空中有人舞剑，又该作何解释？”

肖煜辰犹豫片刻，拍了拍他的肩膀，潇洒道：“不要费神了，个中玄机，你我前往一探便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