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行帝道：“此时暂且不提。朕且先来问你，老五心知你对他有所偏见，一心想要向你示好，你却屡屡借公事与他为难，是也不是？前一阵方咏文死的不明不白，朕也没有追究，这一次你因何入宫，却当朕半点都不知道么？”

同样是想要阻拦晏唯欢上书言及卖艺人之事，晏决的方法可比秦昭高明得多了，如此恶人先告状，晏唯欢若是上书，便落实了“对五皇子心存偏见”的说法，若是不上书，那么这一趟也算是白跑了，当真是进退两难。

只是他向来是迎难而上的脾气，心里既然打定了主意要将此事上达天听，未达目的之前就绝不能走，索性一语不发，先让明行帝骂个痛快再说。

见晏唯欢肃然而立，只是垂眸听着，明行帝却更加心烦，怒道：“朕在问你的话，因何不发一言？！你这么着可是认了？给朕说话！”

晏唯欢终于忍不住倏然抬首，目光与明行帝直直对上，冷然道：“所谓百战百胜不如一忍，万言万当不如一默！陛下若知我为人，今不会做此问；陛下若不知我为人，唯欢多说什么亦是惘然！既然如此，又何必徒失风度，啰嗦费时？”

晏唯欢自幼离宫，性情清冷，素来喜怒不形于色，少有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的时候。明行帝一怔，似乎从这个向来沉默寡言的小儿子口中，微妙的捕捉到了一丝压抑不住的怨愤，然而这时候的晏唯欢却也难得显出了一份孩子气来。

皇帝沉默片刻，平静道：“你这是在怨恨朕？”

晏唯欢道：“臣不敢。”

明行帝低头瞟了他一眼，淡淡道：“哦，是不敢，不是不怨。”

晏唯欢一言不发，竟似是默认。

这样的真性情，在深宫中却已是许久未曾见到了，意外的竟有几分可爱。明行帝怔然看着他，目光渐渐悠远，又好像是透过晏唯欢的影子看到了其他的甚么人。

良久，他呼出一口气，眼前有些发热，面上却依旧不肯稍假辞色，轻斥道：“没规矩——”

“皇后驾到。”远远地，忽然传来内侍的传唱开道声，一阵幽雅浅淡的香氛冉冉散开，接着皇后乘坐的八抬轿辇便被稳稳放在了地下。

明行帝的话音一收，几乎是抑制不住地上前半步，但很快他的脸上又恢复了那种冷肃漠然的神气，待齐皇后款款地行过了礼才转开视线，漫不经心地道：“皇后怎么来了？”

齐皇后见站在一边的儿子并没有什么异色，心中松了口气。她显然是匆匆而来，虽然乘坐的轿辇极尽华美，自身却是未着脂粉，环佩全无，但这却完全无损她被岁月所格外厚待的、惊人的美貌。晏唯欢的容貌兼具父母之长，然而这时看来，倒是与母亲更为肖似一些。

听得丈夫问话，齐皇后唇角泛起一个冷笑：“人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只是陛下日理万机，子嗣众多，自然不会将这一个两个的放在心上。臣妾却只有两个孩子，听说欢儿入宫，心中思念异常，便匆匆赶了过来，有失仪之处，还请陛下恕罪。”

这母子二人说话倒是一个赛着一个的气人，她一露面就把皇上噎的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是晏唯欢自己虽然敢跟皇上对呛，却不愿母后因此而受到责难，闻言低声拦道：“母后！”

齐皇后后面的话本来还没说完，但见儿子这般，顿了一顿还是咽了回去，漠漠道：“陛下可否准许臣妾带着欢儿回宫一叙母子之情？”

明行帝重重一拂衣袖，冷哼道：“你二人便是母子情深，朕在此处就是碍眼，既如此还有什么好说的？都退下罢。”

晏唯欢跟着齐皇后走出几步，忽然想起来甚么，转过身来双手将自己带来的奏章递上道：“此折中所叙之事皆为臣查证，句句属实，万望陛下过目。”

明行帝没想到他还惦记着这事，不由一怔，晏唯欢见母后回头叫他，索性将折子向明行帝手中一塞，接着行礼而去。

明行帝掂着折子哭笑不得，看着这对母子远去的背影，向刚刚赶到的大太监贵芩道：“唯欢这个性子，也不知道随了谁。瞧瞧他几个哥哥们，便是苍儿、决儿，在朕面前也无不是恭恭敬敬，小意讨好，偏生是他，挨了这么几年的罚，连半句软话都没有。难道还要朕反过来求着他回宫不成？死心眼的臭小子。”

贵芩伺候明行帝多年，自然知道皇上心事，当下小心翼翼地陪笑道：“依奴才看，十一殿下性子刚强，实在是像足了皇后娘娘。但殿下冷淡若斯，见了您却肯率性行事，其实内心深处，怕是还对陛下这位父亲十分亲赖啊。”

这话说得极好，明行帝面上也肯带出半分笑意，沉吟道：“你去翊宁殿传朕的旨意，就向皇后说……”

贵芩等了良久，却迟迟不见皇上继续，他低头躬身，心中正暗暗疑惑间，却见面前的明黄色袍角一闪，皇帝已迈步向回走去：“罢了。朕也乏了，这就回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