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唯欢出了门没走多远，便迎面碰上了一群人打马过来，为首的男子看见他，遥遥笑道：“嗯？这不是晏大人么？”

晏唯欢抬眼一看，面前之人眉目俊朗，着一件深蓝色的锦袍，正是皇上的异母姐姐盛城长公主的独生爱子，信齐郡王秦昭。

秦昭比晏唯欢大了六岁，自幼既同五皇子晏决交好，晏唯欢虽同他接触不多，也知道此人心思深沉，手段高明，不是甚么易与之辈。

他于是并不多言，抬手一揖，淡淡招呼道：“郡王。”

秦昭笑道：“看晏大人的方向，这是要入宫吗？”

晏唯欢淡淡道：“郡王出现在此地，想必并非偶然，又何必明知故问呢？”

不意对方如此敏捷，秦昭有一瞬间的惊诧，但他很快便神色如常，再开口时已经换了称呼：“表弟何必如此防备？为兄只是听说了一件有趣的事，好奇心起，想来瞧一瞧是不是真的罢了。”见晏唯欢不接话，秦昭又继续道：“听闻有个卖艺人把幼童做成狗的模样，用以牟利，结果被表弟查获了，不知道此事可当真么？嘿，这人胆子可大，想必这一回是难逃一死了。”他说的这样轻描淡写，其实是在暗示晏唯欢把责任全部推到王蝎子头上了。

晏唯欢扫了他一眼，秦昭心头遽然一跳，只觉得对方眸色深沉，目如寒星，顾盼间似乎将种种机心算计尽收眼底。秦昭一向自矜，可面对这样的眼神，竟让他瞬间有些自惭形秽之感。

只听晏唯欢慢慢道：“仅是为了获得暴利，十余年来，就不知有多少幼童被折磨致死。郡王觉得这是有趣的事？唯欢却并不如此认为。更何况，一个小小的卖艺人又怎敢如此胆大妄为，他背后是有人指使的，郡王不知道么？”

秦昭愣了一下回过神来，这才反应过来晏唯欢是什么意思——他之所以特意等在这里，就是想要让晏唯欢入宫后不要在皇上面前提起王蝎子与五皇子府的关系，不过此时看来，似乎自己的警告并不奏效，这人果然如传闻中一般性格冷硬，不好对付。秦昭忽然有些明白了自己过来之前五皇子笑而不语的缘由，对方怕是对于晏唯欢的态度已经早有预料了。

他面色微微一沉，也不再称兄道弟了，冷然道：“你难道没有听说过适合而止的道理？凡事莫较真，给自己留条退路，人才能活的松快。晏大人如此冥顽不灵，就不怕日后不得善终吗？”

晏唯欢一向最讨厌旁人说教，又是吃软不吃硬的脾气，方才还能压着性子对答两句，这时却顿时不耐烦起来，觉得和秦昭实在没什么可说的，加上又急着入宫，索性一提缰绳道：“借过。”便与秦昭擦肩而过，自顾自地向前走去。

自己话还没说完，这人说走就走，倒是当真一点面子都不肯给！秦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却也拦不住他，只好由着人去了。

他身后一位勋贵子弟愤愤道：“这人当真是性情倨傲，不知好歹！”

秦昭却忽然冷冷看了他一眼。

那人一愣，顿时收了口，惶然道：“郡王，我……”

秦昭淡淡道：“晏唯欢再如何，也是晏氏皇族的血脉，还轮不到你来指摘。祸从口出，你还是慎言罢。”

晏唯欢之前递了牌子入宫请见，皇帝自然是早就知道了。待晏唯欢一路进了宫城，却发现他父皇明行皇帝正远远地站在德胜门外，看着一旁池子里的荷花出神。晏氏皇族之人一向容貌出众，明行帝虽已年过半百，却依旧是个身姿挺拔的美男子，修眉凤眼，面如冠玉，此刻他身侧辂伞飘拂，仪仗伫立，看场面倒是十分热闹华美。

晏唯欢脚步一顿，随即又紧走几步，上前行了礼。这对父子已是一年多未曾见面，明行帝的神色却仍是淡淡的，只道：“起来罢。”

晏唯欢站起身来，明行帝的目光深深扫过他的面颊，忽道：“今日天气不错，你陪朕走走。其余人留在这里罢。”

晏唯欢便随着他信步绕过荷池，经由翠微殿、披香阁，又朝着华玉宫走去。此时夏光蓬盛，凝红深碧簇拥楼台，万千繁花在街角殿前无声地喧嚣着，晏唯欢穿一身墨绿色湖杭道袍行于其间，广袖飘摇下拂过花枝，益发显得秀淡幽艳，芝兰玉树。

明行帝目光落在一处，忽然微笑了，他指一指华玉宫道：“这原本是你的住所。”

晏唯欢应了一声。

明行帝也不在意他的态度，只驻足在那华美的宫殿之外，看着旁边的一座假山道：“你还记不记得，小的时候，朕背着你在这里爬假山？”

晏唯欢诚实地摇了摇头。

他当真是半点不会讨巧买好，明行帝连碰了两回钉子，面色也不好看起来，他胸口起伏了几下，终于将火气压了下去，只是语气却冷淡了许多：“昨日你五哥来见朕，说是你自小出宫，几年前年纪又小，行事难免有不当之处，请朕赦免了你的罪过，你如何作想？”

晏唯欢眉梢一挑，隐在袖中的手忍不住微微一紧，开口时却依旧是淡淡的口气：“臣愚钝。不知陛下所说的‘罪过’所为何事。”

明行帝轻哼一声，冷笑道：“你倒还真是死不悔改。”

晏唯欢泰然自若：“臣惶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