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以后，这桩匪夷所思的案子算是彻底告了一个段落。但因着事件太过离奇，河阳府为免引起百姓恐慌，便隐去了周覃非人之事，又将二人的尸体悄悄处理了，对外只含糊上报为方咏文与李氏父子无意结仇后，怀恨在心出手伤人，王氏作为从犯，亦难逃罪责，李信虽已多方设法，然这终究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李家与诚宪伯是表亲关系，出了这等事情，诚宪伯自然也对方咏文所在的陈襄侯府颇为不满，无奈虽然方家死了个贵妃，却还有个五皇子尚在，并且颇得圣宠，诚宪伯几次上书弹劾都如同石沉大海，也只有捏着鼻子忍了下来。

另一头方家同样心气难平，他们死了个儿子，结果最后全尸都找不到，加上又不了解周覃的事情，满腔愤恨之下想来想去，归根到底还是觉得河阳府于此事太过斤斤计较，以至于方咏文直接死在了外面，连个被押回来求情的机会都没有。陈襄侯府原本就和晏唯欢有嫌隙，如此更是把这人恨到了骨子里，但晏唯欢为人冷漠，武功又高，对于陈襄侯府的怨气浑不在意，却是让人无可奈何，但这些已是后话了。

晏唯欢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天色尚未完全放亮，他坐起身来，尚可在一片朦胧晨曦当中隐隐约约看见桌上的两盏残酒，正是昨晚与楚临凭对饮时剩下的。

他们师兄弟二人自小一起学艺读书，直到晏唯欢回宫以后，见面的机会才逐渐少了。这些日子因为办案之事，两人几乎是形影不离，因此楚临凭这样一走，反倒让人有些不习惯起来。

他摇了摇头自去洗漱，末了起身出门的时候随手一弹廊下挂着的鹦鹉笼子——这也是上一次晏唯欢生病之后楚临凭派人挂在这里的。随着笼子晃动，那鸟猛然飞起，吓得大叫起来，晏唯欢若有似无地一笑，也不管它，自顾自去了衙门。

他一进大门，便觉得今日的气氛格外不同，王含、邓鑫等人竟早早便坐到了桌前看着卷宗，见他进门，几个人也只是神色肃然的行了礼便又回到了座位，只有杜郁习以为常地迎了上来，替晏唯欢牵马挂刀。

晏唯欢目光一转，低声道：“杨大人回来了？”

杜郁奇道：“是啊。少爷刚来便知道了？”他虽然口气惊诧，但声音压得亦是极低。

晏唯欢向王含等人那里一瞟，似笑非笑地道：“往日若只有我在的时候，这些人可没有这般老实。”

杜郁忍不住笑了起来：“大家都说，杨大人除了少爷和海先生，谁都不喜欢。”他把晏唯欢的刀挂到一边，又道：“大人现在正在书房，少爷要过去么？”

晏唯欢点了点头，在一边的案几上拿了李氏一案的卷宗，转身去了书房。

他进门的时候，河阳府的府尹杨奎正在提笔写着什么，他前些日子因为母病告假返乡，这时候才刚刚回到京都，自然堆积了许多公务。河阳府主簿海素亦在旁边帮忙。

一见晏唯欢走入，二人便都搁下了笔，海素更是站了起来，笑道：“小晏来了。”

晏唯欢微微颔首：“海先生客气了。”

杨奎看上去五十上下的年纪，面相端肃，即使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中，脊背也是挺的笔直，这样的人一见便知定是性情方正，为人严苛的类型，也就难怪河阳府众人对他这般畏惧了。此时见到了晏唯欢，杨奎的脸色倒是柔和了几分，待他见了礼，便道：“小晏，这些日子本府不在，倒是劳烦你了。只是这李家的案子，卷宗上多有语焉不详之处，到底是怎么回事？”

晏唯欢早已料到他会有此一问，进门之前便已把卷宗带上了，闻言翻了几页，将这一案子详细说了，及至周覃在落望宫偷拿玉佩、方咏文与周覃的私情以及最后那条满是怪鱼的溪水都无一遗漏。

杨奎和海素均已年过半百，但于这样的事情倒是当真都第一次听闻，惊异之余不免都有些感叹，杨奎叹道：“原来世间竟当真有这样的异兽！周覃和方咏文罪有应得，只可惜了那王氏，其罪难容，其情可悯。”

晏唯欢顺势道：“大人，那她……”

杨奎摆摆手打断了晏唯欢的话：“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只是……王氏已于昨日夜里在牢中自尽了。”

晏唯欢一怔，沉默片刻终于也只是轻描淡写地道：“是么。”

海素插嘴道：“下官虽未见过那位夫人，但听小晏的话里也能觉出，她定是个心性骄傲的女子，又怎会容忍自己身处女牢那样的地方，恐怕在她的心目中，死反倒要比生更加容易一些。”

晏唯欢有些出神，道：“……海先生说的是。”

杨奎看了他一眼，不再提及此事，转而道：“这桩案子如此诡谲，也难为你查的清清楚楚，个中种种匪夷所思之事，卷宗中的确不便详谈，只是……此事涉及数名权贵，如此一来，若是日后哪里出了甚么差错，不免累你遭人诟病。”

晏唯欢对于这种后果早有准备，却不大放在心上，只淡淡道：“随他们去罢。”

杨奎为官数十载，一直耿直刚正，不计私利，他虽面上不显，实则内心深处也对晏唯欢身上这份傲骨十分欣赏，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心里则暗暗打定主意，若是晏唯欢真的遇到了什么麻烦，自己代他一力担下此事便是。

海素笑道：“大人也不必担心，下官听说陈襄侯已连递了三道折子，就是状告他儿子死的尸骨无存，一心想要求个明白。只是如今圣上和内阁均在忙着扩充军队之事，谁又能得闲来管这个，因此便都留中未发了。”

杨奎皱眉道：“陛下想要扩充军队？是近来有战事将兴么？”

晏唯欢隐在广袖中的手指一紧，回答道：“听闻最近天山一带，南安、月见诸部动作频频，皇上怕是……想要震慑一二罢。”

海素道：“下官也是这样想。据闻皇上对于此事非常重视，只是目前国库不大宽裕，因此特地使户部尚书蒋选于民间富户筹措军费，俟秋成之后偿还呢。”

杨奎若有所思，微微颔首。

只是三人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想到，这扩军之事竟然很快搁置了下来。

因为蒋大人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