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前方，是一个毫无人烟的野村。

乱草旁的土坝中插着一个木牌，血迹斑斑的牌子上刻着不大清晰三个字——黑水镇宿山村。

“今晚，大家就将就着在这住下吧。”

随着一声令下，削减过半的队伍如同散沙四散入这个荒芜之地。

无论如何看，这个地方，都比那白茫茫的雪原要好太多了。有农圈，有耕田，有屋舍，有酒肆。只不过……这农圈是空的，耕土是硬的，屋舍是破败的，酒肆是寂静的。

“都愣在这里做什么，进去啊。”

有侍卫不断催促道。

可他们还是踌躇不前。

“这里真的可以住吗？”队伍中一个中年女人发问道，“不会……有尸鬼藏在里面吧？”

“我看这里面阴气森森，定是不祥之地啊。”另一个巫师装扮的男子屏目一算，指尖的火焰瞬间化为乌黑，带动着的一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不安漫溢在人群中，在窃窃私语里暗流涌动。

“这地方，不可住……不可住啊。”

“是啊，一入这块地界我就觉着气息污浊……”

“凭我卦符算来，前方乃是拦路大劫。我等最好绕路而行……”

“……”

“此时夜黑风高，实在不宜赶路，诸位若是不愿进村，那就只好就地扎营，熬过此夜吧。”

顾大人手下的银甲侍卫只好这样安顿。

无人应答。

每个人都缄默着，放下身上的东西，安营扎寨。他们胸中有气，对于这个国家以及所谓皇家军队都失望至极。一路而来，主子昏庸，掌权者独裁，将士懦弱。子民困于险境只顾继续赶路而不前去营救。在这人人自危的大时代里，依傍着这样的国家与散兵游伍有何区别可言！

他们闷声收拾着，敢怒不敢言，空气中只留下窸窸窣窣的声音。

“你们去哪。”

忽然一个声音响起，不算大的声音在沉沉的夜里还是惊起一两只鸦雀扑闪而去。是顾大人。他眼睛看着那一大一小行走的方向，不辨神色。

“进村。”

那个拉着小孩的丫头说道。

“你，就是念生吧。”那顾大人沉声说道。

“是。”

“最近，你的名声可大得很啊，身手很好是吧？”

“或许。”

“我见过的能人不少。但猖狂的下场总是不尽如人意。姑娘还是听命行事才好。”

暮行烟回过身，看着这个虽为人臣，但大权尽握的男人。他手撑金杖，正神色阴翳的瞧着自己。

“我知道村子里无一尸鬼。信或不信，你们自行裁决。”暮行烟说道，不顾他的暗语拉着身边的孩子进了村。

肩膀被人按住，回头一看，是邢泽秋。

“念生，与大家一起，别进去。”他说。

“姐姐你别理他！”暮行烟还未开口，身旁的沫沫却嚷道，“我可是帮姐姐看清他的真面目了。”

“念生……我……”

“小孩子的话不必介怀。”暮行烟打断他，“只不过天气寒凉，暴雨将至，我可不愿同你们一起淋雨。仅此而已。”

她拨开他的手，带着沫沫走掉了。

朔风在耳边呼啸，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怪的香味。这香味竟如此熟悉。暮行烟循着气味的方向走去。

“姐姐，”沫沫却忽然扯了扯她的手。

“怎么了？”

“你真的不去那洞里看看吗？”

暮行烟未愣，“不去。”

“我想你去。”沫沫仰头看向她，瞳孔闪烁。

暮行烟沉默了一会，半晌才说道，“我去过了。”

沫沫惊异的睁大眼睛。

“处理完那些怪物后，我早早的来这边洞外等你们出来。却久不见你们的踪影。我就知道你们大概在这洞内遇险了。进去找你们，才知道里面有吸血蝙蝠。能救的我都救了，救不了的我也无能为力。他的祖母……已经死了。”

天空淅淅沥沥的飘起细雨，转瞬开始大雨滂沱，电闪雷鸣。

身后传来人声慌乱的骚动。

暮行烟寻到一处修建的甚是讲究的宅院前停下来，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这个村子里的人家都是小门小户，唯独这一家门面颇大。一入园中，宽敞的庭院凉气森森。

只见正前方尖顶立八角的正厅大门口高悬着一块大匾，上面漆着两个硕红的大字——苍府。

（）

暮行烟从不愿用敏感且感性这样文绉绉的词语来形容自己，但自从那日洗血祭回归之后，她确乎是越发小女子了。总觉得看什么都似曾相识，黯自神伤。以至于她常常恍惚，竟分不清自己眼前的究竟是现实还是错觉。

但她终究是个得过且过的人。谁还没有个发癔症的时候呢。

然而今天，当她站在这座古老的宅院中，她的思绪却彻底被搅乱了。

“我不可能来过这儿……”她下意识的呢喃出声。然而无论如何否认，这里的每一方建筑，每一寸气息，甚至每一缕潮湿温润的空气……都是如此熟悉。

她鬼使神差的迈开步子，身后孩童的呼唤也全然不觉。

跨过半腿多高的门槛，就是宽敞方正的待客厅。厅内左右个列四把枣木八仙椅，圆形桌台参插其中。主位两把交椅坐北朝南，上头应铺有软毛毡子。然而一望过去，毛毡虽有，但散落在地，蒙上厚厚的积尘。指尖轻触桌台，尽是无人洒扫的陈灰。此厅前后敞门相对，出了后门就该是内院。廊子深深，景池干涸。

这里……应有个学堂。

果然。侧头一看，廊子左向通往出竖着一个醒目的牌匾，上面写着“苍梧书院”。

一切的巧合诡异的让人身子发颤。暮行烟用力的摇摇头，然而眼前的事物依旧如此这般真真实实的摆在眼前。她沿着廊子继续往前走去，一路上串连着一间间或大或小的卧房，房门或是紧锁，或是虚掩，毫无人气。唯有廊子最端头的那间卧房大敞，残破的房门吱呀，在夜色中显得尤为可怕。暮行烟紧盯着门内的一切动静，缓缓的走进这间漆黑的房间。

闭上眼。房内的陈设却无一遗漏的涌上脑海。一张占了房间三分之一的床，横在窗台下的墙边。床尾是一具高大的木柜，在狭小的房内极具压迫的感觉。柜门上刮着一副画。画上描着笔法凌乱的丹青，和一只非人非鬼的妖。

暴雨依旧，不时炸响的惊雷疏忽将房内照亮，又瞬间陷入黑暗。

暮行烟在黑暗中异常清晰的双眼满是不可思议的困惑。她靠近那副泛黄的画卷，画中的妖物的模样竟是如此像自己，右下角还有署名，却因时岁久远辨不清晰。凑近去看，什么……黑……什么……夜……

“欸。”暮行烟猛地呼出一口气，胸口被窒的难受。她不想在此久留，立即退出了房间。

出了这间闺房，暮行烟看到不远处沫沫在等着自己。一时间愧意涌上心头。这样的地方，不应抛下她一人这么长时间的。

“姐姐你看。”

却看沫沫抬手超一个地方指去。“这里竟然有个地道。”

暮行烟超她指尖的方向看去，的确，是个人工凿出的地道，通往……“宝温泉。”暮行烟无意识的就说出了这三个字。

“你说什么？”沫沫疑惑的看着她。

“我们过去看看吧？”暮行烟说。沫沫点了点头。

暮行烟牵起她的手，进入了这个地道。

地道里比外头更为黝黑，若是凡人的肉眼根本辨不清方向。暮行烟感觉到沫沫拉着自己的小手有些颤抖。她一只手在空中半握，骤然发出黑红色的光芒，将这一地道照亮了。

“别怕。”

她安抚道。

这个地道并不算长，估摸半里地的路程。很快她们就走到了头。一出洞口，那股温润的气息更为猛烈的扑面而来，这……大概就是这府内的后院。

宽大的露台映入眼帘，台面铺着上好的木料，夏日透凉，冬日回暖。似是方便人光脚行走。

“呀！这地方好漂亮！”

身边的小娃娃惊讶出声。

是啊，这里简直就是个如同仙境一般的地方，烟雾渺渺，绵延不绝。露台尽头有碧树，娇花，掩映在潮湿的雾气之中显得如此神秘却美丽。二人痴痴的走进这迷雾中，露台尽头，是暴雨之中还咕嘟冒着泡的地热泉，水质清澈见底。

二人正是愣神之际，忽听身后怪叫一声，一个黑影一闪而过。

沫沫拔腿想追。却被暮行烟一把拽住。

“别去，是只野猫。”（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