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立花和高桥为了荣誉和利益而争执不休的时候，张镛正在村外山岗上的长奠军营内饶有兴趣地看着两个西洋船员。

这两个船员是今天早晨被于回的斥侯队在西海村外宽阔的江面上抓到的，凌晨破晓时分，他们乘坐一艘外形奇怪的西洋船准备沿西海村对面的江崖下经过大同江几字形峡谷，被斥侯队的江面巡查逮个正着。这船不大，顶天就两百料，长五十尺，船头、尾皆宽约八尺，船中宽约十二尺，吃水极深。船上只有四十几名水手，但火力却挺猛。有八座性能优良的大佛郎机，二十多条佛郎机长铳，长奠军的十艘巡江苍山船还没靠近，就被击沉一艘，击伤两艘。

领队的于回见不能力敌，便跟这艘船拉开了距离。救起水中伤员后，他正准备撤退，却发现江面上风向变成了顺风，且下起了暴雨。于是再次指挥众船一拥而上，乱箭齐下，暴雨中的接舷战刚开始没多久，这群不能使用长铳的西洋人便彻底垮了。被俘虏后，他们的船长和大副作为代表，按西洋人的规矩，来跟张镛商谈赎金。

“我向贵国朝庭提出严正抗议，你们这是明目张胆的海盗行径！”那个四十岁左右，身材高大却长着罗圈腿，大腹便便，留着满脸大胡须露出两颗大兔牙的船长用纯正的朝鲜话叫道。

“能解释一下什么是海盗吗？”他的话音刚落，便听见坐在帐中那把交椅上的少年用纯正的西班牙语问道。

“噢，上帝！”两个西洋人不由呆住了，跟他们一样呆住的还有坐在少年旁边那几个看上去决非善男信女的大汉。

“需要我重复一遍问题么？”张镛笑嘻嘻地说道，仍然是西班牙语。

“你这个该死的西班牙杂种！”大胡须的船长回过神来，愤愤不平地骂道，“我在国内反抗你们，在这儿一样的反抗你们！”

“我并不是菲利普二世的拥护者！”张镛道，“也不是一个民族主义者，我觉得民族之间的融合没什么对与错之分，西班牙如此，葡萄牙也如此，我们和朝鲜人、女直人、倭人也是如此，我愿意支持你们，出自于我们长奠人的理念基础，那就是虽然我不赞同你的观点，但我将用自己的生命来捍卫你自由说话的权利。”

原来七年前葡萄牙的艾维兹王朝失势，西班牙国王菲利普二世强说他有一半的葡萄牙皇室血统，使得伊比利半岛的统治权又回到一个国家手中，在哈布斯堡王朝统治这七年里，葡萄牙人被拖进一场与英国人的巨大战争中。西班牙的国际政策引起了葡萄牙民间各种势力的强烈反抗，但力量差距太大，很快就被镇压了。这群西洋人便是在国内失败的反抗者们，横跨了差不多大半个地球之后，准备来东亚朝鲜淘金的他们很不幸地落入了长奠军的手里。

“来自东方的将军大人，很感谢你对我们的支持，我叫罗纳尔多?路易斯?那扎里奥?达?利马，按贵国的习惯，你可以叫我罗纳尔多。”那个大胡须船长向张镛弯了下腰，然后又指了指身边那个二十多岁、长相英俊的年青大副，恭敬地说道，“他叫若昂?克里斯蒂安?费尔南多，你可以叫他克里斯蒂安。”

“称呼你的名字对我们中国人来说是个太麻烦，以后我叫你肥罗吧。”张镛突然很恶趣味地笑道，“虽然有点不庄重，不过我喜欢，现在你们可以告诉我，从何处来，到何处去了吧？”

听到这种略带戏谑和侮辱的称呼，罗纳尔多仍然脸色平常，躬身道：“我们从江户来，到平壤去，船上的货都是平壤府郑尚郑大人的。”

“你们一艘这么小的船也能在海上独自航行？”

“将军大人，从江户到平壤，皆是近海，沿途有岛屿、城市可供休息，除非遇到强大的海盗，或者如同今天这样恶劣的天气，否则将是非常安全的。”

“如果我没听错的话，你的意思就说我们形同海盗，那好，你从西洋来，可以讲讲东海和南海上的海盗么？”

“刚才是我们没弄清楚情况，将军大人你的心比最纯洁的处女还要善良，”肥罗半跪在地上，脸带诚恳，“自舟山以北，海盗们皆以李忠为首；以南，以袁进为龙头。”

“李忠势力如何？袁进呢？”

“李忠旗下有八百料（排水约五百吨）以上战船约十五艘。”

“等等，八百料？有这么大的战船么？”

“小人亲眼所见，该船比明军最大的一号福船还要略大，长一百三十尺，船中宽约二十尺，吃水超过十尺，每艘有船工十五人，可载百余士卒，不从事往来运输，专职于战阵。”

“大明应该没有这样的船坞吧？”

“将军大人智慧如海，这种船只有在吕宋的西班牙船坞里才能得到建造和修理，那李忠以浙江盘山岛为老营，澎湖以北所有海盗皆听从他的号令，商船往来皆得挂他的旗帜，不管大小，每船一次性收五百两银子便可买得平安。”

“五百两？太贵了吧，我在老家作秀才时，一个月才一两银子的廪膳银，就是大明的七品知县，一月也不过四十五两白银，当次海盗就能抵作十个知县，真乃大明奇闻。”

“回将军大人，海上风险大，收获也颇丰，小人的船所装不多，从江户到平壤替人运货，若是沿途平安，一次可赚三千余两，若遇风险，有可能会血本无归，小人愿意以六千两作为全船人的赎金，还望将军开恩。”

张镛并不直接回答他，只是看了看自己的手指，似乎在考虑什么问题，半晌才开口问道：“那袁进呢？”

“那袁进旗下有八百料以上战船约二十艘，还有一艘排水量为六百吨的西班牙远洋战舰，是两年前被他俘虏的，以泉州为老营，越澎湖以南直到吕宋、马喇甲的商船均得挂其旗帜，每船收七百两银子。”

这些问题其实张镛以前都问过同样精通海上贸易的格海，两相一对照，倒也没什么出入。两人皆是用西班牙语问答，也不怕格海有什么其它想法，因此问得也极为详细。

“这些海盗不错啊，居然比大明朝庭还会管理海上商业，真是学有专长，如此看来你们的确是正当商人了，”张镛笑道，“排水六百吨，约有一千料吧，足足是我手下这些船的五倍。”

肥罗插口道：“将军大人，不能这么比较，你手下这些两、三百料的明朝福船是跑跑沿海和内江的小商船，最远只能到扶桑，跟纵横四海的千料海盗战船相比，就算你有两千艘，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对不起，看来你们不仅是商人，对于海上战斗，也非常熟悉嘛。”

“感谢将军大人的宽宏大量，”肥罗再次弯了下腰，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道现在可否放我等离开西海村？我们将永远记住将军大人的深厚情谊，当然，赎金将会在我们离开前从平壤送来，交到将军的手上。”

“我们中国人有句古话，叫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们既然犯下错误，那就得赔罪，哪能还要你们的赔偿，”张镛笑了笑，用汉语对纳布库说，“纳布库，你带这位肥罗先生下去好生招待，直到我们满意，才能放他离开。”

“将军大人，你不能这样！”一直没说话的大副克里斯蒂安突然双腿跪在地上，用熟练而标准的大明官话叫道。

“咦，你这个鬼一样的人，居然懂汉话？”纳布库不由笑了起来，伸手一拎，就把吓软了的肥罗扯到了帐外。

“小人曾在马孔（澳门）呆过，”克里斯蒂安英俊的脸上满是惶恐，“还望几位将军大人饶我等性命。”

“你的性命拿来又没用，”张镛笑了笑，用西班牙语道，“不过在你们的船底暗舱内搜到三十个面黄肌瘦的辽东大明子民，那又作何解释？”

“那，那。”克里斯蒂安突然低下头，重重地叩了几下，泣道，“小人一时鬼迷心窍，下次一定不卖天朝子民，要卖也卖朝鲜人和倭人！”

“谁说你卖人有错的？”张镛用西班牙语说道，“卖人是促进地区间文化交流呀，大好事！再说你卖朝鲜奴隶给朝鲜人？真是个笨蛋，你要不停地卖，有创意地卖，不过从今天开始，你们这船人就是我的私人奴隶，一会就签契约，抗议是无效的，等你们在我手下卖足一百万人的时候，就可以恢复自由了。”

“一百万？！”克里斯蒂安跪在地上，大脑立即当了机。

“我会建立一个海上别动队，从今天开始，你就是队长，专业人士嘛，带领我的兄弟们去大明朝、扶桑、朝鲜各地贩奴吧，都运到我指定的地方。”张镛笑道，“一百万，小意思啦，十年你就能完成，如果再努力点，说不定五年也能完成，我很看好你的。”

“小人只是个正规的商人！”克里斯蒂安泣道，“还望将军大人慈悲为怀，不要让小人去做这等丧尽天良的事。”

“你根本就不是商人！也不是大副！你才是这艘船的真正主人！”张镛盯着他，沉声道，“方才那肥罗说话时，一直在偷偷看你的眼色，根据你的穿着、谈吐和习惯姿势，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你的名字应该是若昂?克里斯蒂安?费尔南多?艾维兹，亲爱的王子殿下，我说得没错吧？”

他说的是西班牙语，对“艾维兹”和“王子”两个单词咬得非常准。克里斯蒂安顿时呆在了那儿，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准备抽出随身宝剑拼命，没想一抽却抽了个空，他的佩剑在俘虏时就被于回收缴了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