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菊听了，倒了一碗酥酪茶过来。太皇太后吃了一口，就叹：“这上了年纪的人了，就爱吃这些甜甜烂烂的东西！”

墨菊就笑：“奴婢记得，太皇太后您年轻时候，也爱吃这些！”

太皇太后听了，就也笑：“墨菊。你的记性好。只是，在我身边多少年了，怎么还‘奴婢奴婢’地叫。直叫我心里，听了不舒坦。”

墨菊就又笑：“太皇太后待奴婢的心，奴婢知道。只是这是在宫里，总是不能随意一些。”

太皇太后听了，也就罢了。因就对墨菊道：“似乎，近日里，我听了一些不好的传闻！”

“什么传闻呢？这里是宫里最僻静的长乐宫。到底这些传闻还又进了来。”墨菊笑道。“可是关乎皇后的传闻？”

太皇太后听了，只是摇头。“不是。皇上宠爱皇后，我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

“那是什么样的消息？”

“我听说，姚大人这几天，似乎生病了，正恹恹地躺在床上呢！听人说，他本要出去远游的，不想却被灵妃的事情，羁绊了手脚。”太皇太后闷闷道。

墨菊听了，就道：“是么？我一向在太皇太后跟前伺候，这样的事，我怎么不知？”

太皇太后就笑：“你只管我一人。其他你都不放在心上，这哪里能够知道？”

墨菊就笑：“我太皇太后一人，已然使了心力了。其他，的确无暇他顾。只是，我也知道，这宫外四处，一直有太皇太后的耳线。想必，是他们几个着人来差报了。”

太皇太后听了，就点头。“正是如此。听他们几个说，姚大人正是为女儿失宠一事，气坏了生起病来的。”

墨菊听了，想了一想，就道：“虽说那姚大人，是饱读诗书的大儒。但到底灵妃是他的女儿，听了女儿在宫里呆得不畅快，知道了心里的确要生病的。”

太皇太后就叹：“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才不放心。毕竟，姚璟是我永夜的肱骨之臣。若使他这样的老臣寒心了，传了出去，恐非我永夜之福。真正，皇上行了这许多令我不畅快之事，我还一心记挂他的社稷安危。”

墨菊听了，就道：“这便是人说的骨肉至亲了。这血脉相连的，总是无法割舍。”

太皇太后听了，口里不禁冷笑了数声。“我倒是惦记他，他何时惦记我来着？他的父皇生病了，他也只是淡淡的。与我，就更是不用提了！”

“皇上的性子，就是这样。认准了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来的！想从小到大，太皇太后也不是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只是如今这样父不父，子不子的，我的心里，更是难受。我也就快行将入土了，在我入土为安那一天，可不想他们父子还是僵持的这样！”太皇太后说着，口中发出深深无奈的叹息。

“冰雪总有消融的一天。总是需要一个得力的契机。强求还是强求不来的。”墨菊安慰。

“墨菊呀——这姚大人病了。我总得有个什么表示呀！我不是皇上，不能强令他去灵妃的朝云宫。但我好歹能安勉一下姚璟。你这就与我研磨，我要写信！”太皇太后说着，慢慢从榻上站了起来。

墨菊见了，赶紧过来相扶。“莫非太皇太后要给姚大人写信？”

“不错。我要亲自给他写信。请他务必不要担忧。来日方长，金诚所至，金石为开。总有一天，皇上会看见灵妃的好的。”

墨菊听了，就叹：“但愿，一切能顺遂了太皇太后的意吧。”

这些时日，安歌听了玉瓒的意思，只一心在甘泉宫内养胎。不知不觉，她腹中的胎儿，已然三个月了。玉瓒虽忙于公事，但仍坚持每日来看三回。

见了安歌，也无非就那么几句话。“今日吃的什么，喝的什么？可曾呕吐？读了什么书？写了什么字？如是而已。安歌听了，每日也是不厌其烦地重复作答。

日子，似乎就这样平淡地过下去。但每逢玉瓒走时，安歌仍不免要问：“究竟，熙宁何时能复国？”

安歌每次问，玉瓒每每也这样答：“快了。皇儿诞生之后，熙宁总能复国。”

安歌听了，眉心不禁一蹙。腹中的孩子，似乎是玉瓒所夹持的筹码。她若想重新复国，必先成为他的皇后，给他诞下龙子。

这一日黄昏，玉瓒又忙于勤政殿的公务，与几个紧要的大臣叙话。因天冷，喝了些许茶，也就耽了来看望安歌。

玉瓒不来，安歌更是随意。

稍时，瑁儿过了来，给安歌送了一只鎏金镶玉的小手炉。安歌握在手心，瞧了一瞧，就道：“好东西。做工竟这样细致。只让我想起——”话说到这里，安歌却是没有继续说下去。分明，这鎏金的小火炉，像极了昔日熙宁的皇宫之物。这些话，她当然不能对瑁儿说出来。

“实在是好东西。放在手心，除了保暖，也可当作一个顽器。”瑁儿又道：“娘娘猜猜，这件东西，是谁送了给娘娘的？”

安歌就叹：“我如何能知道？如今我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过一个睁眼的瞎子！”

瑁儿就笑：“娘娘，这件东西，可是那冷姐姐带了给娘娘的！”

“冷露？她——在哪里？”安歌一听，不禁就站了起来。

“娘娘坐下吧。冷姐姐从来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她刚在殿外见了我，就塞给我这件东西，问了问娘娘您近日的情况，就又忙忙地走了。”

“是么？那她有没有说要去哪里？”半月未见冷露，安歌的心里，着实挂念。

“冷姐姐没有说。”瑁儿说到这里，摇了摇头。

安歌听了，想了一想，因觉不能让瑁儿知道太多，就掩饰道：“我这个姐姐，从小就是这样。你见了，千万不要以为奇怪。”

瑁儿听了，就笑：“奴婢已然见惯不怪了！”

安歌听了，也就点了点头。

不想，玉瓒因边界事务紧急，到底还是被羁绊住了。他唤来李公公，嘱咐他道：“你且过去甘泉宫，与朕传个话。今晚，朕不能去皇后那里了。你且将那西凉国进贡来的一些果子和顽器，与皇后送去。”

李公公素来知道皇上的心思，听了玉瓒的嘱咐，赶紧就伏身道：“是。奴才这就送过去。”

安歌听李公公所言，知玉瓒今夜不会过来了，因就对瑁儿道：“晚膳也不用预备了。方才，我吃了些点心，也并不觉得饿。你们几个，好歹就先歇息去吧。只不用管我。”

瑁儿听了，就又问：“这如何使得？究竟，娘娘如今身怀六甲。”

安歌就摇头道：“我说不用就不用。这入了冬了，我每日里只是吃上四五顿的。哪里就需要晚膳呢？”

瑁儿就道：“这些，奴婢也知道。但奴婢到底不放心。究竟皇上前后几番交代过。若娘娘有什么闪失，奴婢们也不用活了！”

安歌听了，就道：“不用担心。一切有我。只管下去吧。我就在这甘泉宫，哪里也不会去。我怀了孩子，体热。你们在我身边，我只是觉得不适宜！”

瑁儿听了，也无法了，只是看着那案几上李公公送来的果子，与安歌道：“娘娘。那些果子，是西凉国的特产，永夜是不大产的。天虽冷，可那些果子却是温性的。多吃也与身子无碍。”

安歌听了，就与瑁儿笑：“你细心了。我心里，已然领你的情了。只是，这会子，我只想一人静一静。”

瑁儿听了，知多说无益，便与安歌行了一礼，带着一众宫人，将帘幕徐徐拉上，且又展了屏风，方退下了。

因天气冷，时令短。暮霭一过，这天即刻就暗降下来了。安歌吃了一些果子，将手炉丢开，便又专心坐在案几旁，认真看起那些典故来。

偶一抬头，闻了闻那盆栽的土香，安歌忽觉有些头晕。她想：定是这些时日，看了太多的书，缺了觉，因而觉得浑身乏力。

她想将那几盆盆栽挪移开，但又担心动了胎气。因觉着盆栽在灯下绿的也娇艳，因觉案几寡素，有这些绿颜色的陪衬，应该也是好看。

因此，安歌将手里的灯，重又放回倒了案几上。

恍惚之间，她仿佛听见屏风后，传来一声似有若无的脚步声。那脚步轻轻，若是在白天，安歌绝不会听见。但彼时是夜晚，除了铜壶滴漏里发出的滴答响声，就剩这似叹息的脚步声了。

很奇怪，虽然未见其人，但这脚步声却令安歌听起来安逸。仿佛，此时的她，还在东宫，还在那处寂静的偏院。那阵轻微的脚步声，便来自玉瑾。

一想起他，安歌的心，不禁颤动。仿佛脚下又有了力气，头也不那么昏了。她又拿起灯，朝着那展海棠雕花的屏风走去。

“玉瑾，是你么——”安歌的口中喃喃。

她到了屏风里头，借着灯光，不想却是空空如也。安歌见了，不禁摇头苦笑，心里却在叹气。她对自己道：云安歌。你还要证明什么呢？分明，玉瑾就是死了。坠入那万丈之下的悬崖，如何能不死？

虽这样想着，但安歌心里，终究不甘心。虽不见人，但在朦胧灯光的照耀下，安歌也闻了一丝属于玉瑾的香气。从前在东宫，性子寡淡的玉瑾，除了琴棋书画，便就喜欢熏香。他的衣饰，总是用一种产自湖边的芷草熏香。这样的味道，自玉瑾坠入山崖后，安歌就不再闻到。

一想到此，安歌本已低沉的心，即刻又悬浮不定起来。她举着灯，又朝着屏风后，走了一走。待又闻了一闻，安歌的眼中，忽然就蓄满了泪。是的，她的嗅觉不会骗她！这屏风四处，弥散的都是玉瑾的气息！

她终于失声道：“玉瑾，玉瑾，是你吗？”可如是说了几遍，此处还是无一人回她。

她不死心，因觉玉瑾就隐在这四处。“玉瑾，如果你在，请回答我！是不是，你还没有死？你落了那悬崖，是遇到高人相救了？”可回答她的，依旧是一片沉默。

“玉瑾。这里有你的气息，有芷香的味道。你告诉我，你在这里，你没有死！这些天来，我的心里，一直因你而难过！”安歌说着，语气愈发哽咽起来。

在她低低抽噎之时，却忽视了那暗沉的壁角阴影处，一个颀长的人落寞而立，口中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