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部长见小丽不在眼前，便叹口气，对吴校长说道：“恩师老人家，不是学生多嘴，您毕竟有了春秋，学中之琐事，虽有他人掌管，然公私冗杂，您又素性潇洒，不以俗务为要，身边有个人帮衬才好。”吴校长道：“这话不明就里！你没听人说过，‘校长一走廊，处长一礼堂，科长一操场’，我还能有多少事？身边的事，一个小丽应付，从容足够了。再多人帮衬，可是添乱了。”说完哈哈一笑，摆出颇为心满意足的样子。蒋部长摆摆手道：“吴校长错会我意了。我说的帮衬，是有个人替师母知冷知热体贴你，不光缝缝补补，更要温心暖肺才好。你看这十来间房，白空闲着，说话都没个回声不是，有个人和师母一样住进来，我看甚好。”这话十足说到了吴然的心坎儿上，但碍于老脸，欢心不形于色，因假意歉说自己年老，又一心为公，从无非分之想。蒋部长朗朗一笑道：“常言道，老房子一样着火，老树更发新枝，您的意志，您的心智，您的情怀，哪一点老？”吴校长接口言道：“实话说的，自古嫦娥爱少年，谁会爱一个老头子？”蒋部长调皮地抬抬下巴，对着小丽的房间示意，意味深长说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现成有一个不是？”吴校长听了，心内欢喜，嘴上正色道：“他必定嫌我老了，她恋的该是少年博士们，多半是那些西洋博士们，年轻有为，风流倜傥。平日里，我是疼她，但不该误了人家前程。”蒋部长再摆摆手，制止道：“她的前程，可不就是嫁进门来！别说是小丽，凭她是谁，哪一个不想巴高望上，不想出头的？这样的姻缘，嫁一百次未必能找的着，一进门就是天京大学半个主子，倒愿意做个秘书不成？”吴校长装作辩他不过，掩饰住内心的得意，勉强的样子说道：“还是你那张嘴，一点不改锋利。随你说去，碰一鼻子灰，别说我没提醒你。我把话说在前里，留个地方给我放脸。”说完，佯装生气走了出去。蒋部长见状，心里觉得这事成就一多半了。

吴校长一出去，蒋部长高声唤“小丽”。小丽着忙赶出来，一看吴校长不在，刚要开口问，蒋部长抬手示意她坐。小丽没见过高官，扭扭捏捏坐了。蒋部长细看小丽，蜂腰削背，鸭蛋脸面，乌油头发，高高的鼻梁，不涂胭脂，却着两片腮红。小丽见部长这般看他，自己倒不好意思起来，心里便觉诧异，因笑问道：“蒋部长，有什么事您说。”蒋部长道：“我要给你道喜了！小丽，再进这门，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呢。”小丽听了，心中已猜着十分，不觉红了脸，低了头不发一言。听蒋部长道：“你不用害羞，也不用说话，只点点头就是了。”小丽还是低了头不动，蒋部长见他这般，便又说道：“别告诉我你不愿意，若果然不愿意，可真是个傻丫头了。放着半个主子不作，倒愿意当秘书！你知道吴老性子又好，又不是那不容人的人，你看家里什么没有？现成的主人不做去，错过这个机会，后悔就迟了。”小丽不知是害羞还是别的，只管低了头，仍是不语。蒋部长又道：“听说你是个响快人，怎么又这样积粘起来？有什么不称心之处，只管说与我，我管你遂心如意就是了。”小丽仍不语。蒋部长又笑道：“想必你是嫌我多嘴，你自己不肯说话，是等吴老求你？这也是理，女孩子脸皮薄，心里千百个愿意，也不轻易说出口，该男人先开口才好。”话说到这里，小丽心里活动起来：部长的话，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若真心，正称了自己的心，今日一嫁，永世无忧，爱呀情的都太虚幻，人生还是实实在在的好；若假意，自己千万不能多情，弄得不好，当秘书都不得自在。想到这里，小丽抬起头来，感激地一笑说道：“蒋部长太高看小丽了。吴校长看重我，是我的造化，虽说我素日志大心高，也从没想过当这房子的主人。您这话若是吴校长所托，我不说什么，他该先和我商议，在我面前，吴校长什么话不能说？若是您自己这么想，只怕耽误了他老人家，我要顺着您指的树去爬，倒怕跌下来再不能站立，反招出没意思来。我在吴校长身边这些年，只是安排日程处理文件，整理内务传传话，再就是端茶倒水，迎来送往，帮不了大忙，倒也没添什么乱。说句不怕您恼的话，吴校长这份年纪，比不得年轻，倒该用用威望，保养身子，省时惜力，再好生作几年官去，把天京大学引向一流，才是正道。我不过是个秘书，在您面前，说这些话不知高低，便有得罪，您多海涵。”

蒋部长屏气听完，一连叫了几声“好！”。诚心说道：“好个有心有智的小丽！实话说罢，我叫你来，正是吴老的意思。听你才刚所言，真是天赐姻缘。适才数言，足知你是个知轻知重的人，这个事再不用你操心，外头有我，你只心里有吴校长就是了。眼前才七月，你知道我是个身不由己的人，能不能痛快给我个准话儿，我好安排时间，来讨一杯喜酒吃。不过你放心，我家里是没多少积蓄，但也不会扎煞着手来。”一席话说得小丽又低了头，连脖子都通红了。那蒋国恩原是世家子弟，生得倜傥潇洒，读书天成，素性爽侠，年轻时吹笛弹筝，无所不为。做人随性，不拘细事，酷好撮合不配姻缘。从不赌博吃酒，却喜卧柳眠花。眼前的小丽，千娇百媚，若不是恩师的贴身人，他早想方设法抱在自己怀里了。

话说蒋国恩得了小丽的允诺，自然回过头来，到恩师面前邀功。添枝加叶，和油拌醋，把芝麻变成西瓜，是天朝官员的拿手功夫。小丽怎样拿捏装羞，他怎样纵横博论，绘声绘色一一告知。吴校长深知这一套路，只是笑呵呵听着，并不点破。末了，蒋国恩说道：“恩师不亲睹其景，难以想象当时的形容可爱。老恩师别介意，学生我今天开眼了，那小丽真是万里挑一，疼人得很。十足让人越看越爱，越瞧越喜，世间女子见过无数，皆未有此绰约风流者。老恩师梅开二度，可庆可贺。上帝赐您的礼物，还不快快珍惜收藏。不瞒您说，若非你身边人，我都想带她走了。”说到这里，蒋国恩意识到自己唐突了，末尾一句有夺人之爱的嫌疑，想弥补，一时又来不及，便端起茶杯哧溜哧溜喝茶掩饰。吴校长心里不悦，知道蒋国恩流露的是真性情，面上不便撕他脸皮，哈哈笑着假意回应道：“实实过奖了，小丽哪里承受得起！端庄得体而已，女人的本分，不值一提。”话不十分对路，两人便转了话题说些别的。

自从蒋国恩把话说破，小丽就有意无意端起了后继师母的架子，人前人后竟像换了个人，真个竟非礼不动，非礼不言起来。吴校长有事喊她，总是来的慢那么半拍，催她时，她竟说往后的日子该吃斋念佛，专心扶持吴老才好。吴校长闻言惊奇道：“这是从何说起！纵然我上了年纪，且案牍劳烦，公务杂忙，不免迂腐古板，断不是要你受到限制。你的才情我是最最欣赏的，花鸟山水题咏，怡情悦性文章，使花柳园亭生色，为俗人雅客添香，好个了得！再不说吃斋念佛的话！”小丽温顺笑笑，一句不回。吴校长自感话说重了，笑笑挽救道：“前段日子身子多病，早晚服药，这两日看着比那些日子略好些，虽说精神长了一点儿，还算不得十分大好。今儿这话只许说到这里，以后再不可以了。你知道我把你看得很重，缘分到了你我该欢喜才是，谁想反倒说起不着边的话来。心里不别扭，脸上也不好看。再者你身体还病着，该千方百计诊治调养才好，别自己遭踏了自己身子，叫我看着添愁加堵。你说是不是？况且你这病是虚病，原是素日思虑过度，伤了元气，千金贵体，也别自己看轻了。我这人一辈子，没有多少是处，只一件人不能及，就是在最关键的时候能做出正确选择。就如蒋部长说的，上帝把你赐给我，我得珍惜。”一席话，说得小丽泪眼婆娑。不觉间倚在了吴校长怀里。吴校长再看小丽，松松挽着头发，一袭粉衫半掩半开，露着葱绿抹胸，一痕雪脯，柳眉笼翠雾，檀口点丹砂，难得是个标致人，果然古今绝色。二人相依，如鱼得水，越觉亲密起来。

李闲农准备的三个一，一一如仪举行。迎宾晚会上，青春女子载歌载舞，整夜灯明火彩，客送官迎，那百般热闹，自不用说的。蒋部长兴致颇高，带头鼓掌，高声喝彩，歌舞结束还走上舞台，与青春女子们一一握手，直着眼睛逐个勾视。准备工作座谈会上，李闲农精选的吹鼓手，不遗余力歌功颂德，全力应承，马屁声此起彼伏，把蒋部长捧到云层中去，一阵一阵晕厥过去。那份厚礼，翡翠玛瑙在众人的掌声中只露了一面，蒋部长赶紧接过，交予随从妥当放好，生怕众人看在眼里，再拔不出来似的。那红包自然不能见人，神不知鬼不觉间，就从吴校长手上躲进了蒋部长的腰包里。蒋部长自然不是小气之人，不仅回敬了一大堆感谢恩师的话，还充分肯定了天京大学上上下下，对创优迎评工作的重视，并对天京大学争创一流表示充满信心，说完还带头鼓掌三分钟。在场人众倍受鼓舞，感动之余，几乎落泪。整个过程中，蒋部长还视察了学生宿舍，检看了学生食堂，走进课堂听了五分钟课，百忙之中，不忘看望老首长老领导老院士老教师，等等诸事，亦难尽述。把李闲农他们忙得，茶饭也没工夫吃得，坐卧不能清净，日夜不得安神。得到蒋部长表彰，吴校长的肯定，全校上上下下，心中倒十分欢喜，更不偷安推托，唯恐落人褒贬，因此日夜不暇，筹划得十分的整肃，于是全校上下欢喜异常。

这日蒋部长一行离校，送客场面之盛更甚于迎客。官员贵宾不可一一枚数，执旗的，舞带的，敲锣打鼓的，鼓掌歌唱的，从行政楼到校门口，绵延数百米，浩浩荡荡，热闹非凡。蒋部长一行一壁走，一壁挥手微笑致意，吴校长率部属紧随其后，走走停停，以表难舍之情。到的门口，只见路旁彩棚高搭，和音奏乐，俱是各院系组织的师生员工路拜路送。一时鼓乐喧天，人声鼎沸，彩旗飘舞，礼花绽放。蒋部长回过头来，与吴校长一壁人拱手作揖，以礼相见，眼中含泪，不住致谢。此时，吴校长已老泪纵横，高声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再会吧！”蒋部长方转身，依依不舍作别而去。这里众人拥着吴校长，拭泪净脸，伤感忆思，深念蒋部长勉励之恩。一连数日，个个神思恍惚。暂且不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