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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航神鸦之死

沅水天险青浪滩,分为上滩、中滩、下滩和尾滩,以中滩为最险。傍晚,张复礼运油的麻阳船下锚在青浪上滩的小市镇烧纸铺。烧纸铺以下便是青浪滩的中滩了。不知何年何月,中滩岸边后来被人称为庙角的地方,出现了一座伏波庙,供奉着河神伏波将军。行江人祭河神的纸钱,都在这小市镇购买,人们便把这里叫做烧纸铺。从烧纸铺到庙角,暗礁林立,乱石丛生,河里的两条航道:老池和偏口,都奇险无比,一般的船把佬无法驾驭,多少年来,行江人都是在青浪滩的起始处,一个叫垭角洄的村子里雇请滩师,为大船飚滩。

麻阳船在垭角洄雇请的滩师名叫尹长久,此人祖祖辈辈以飚滩为生。他熟悉这青浪滩上的每一道岩梁,每一处激流,每一弯漩涡。他用勇敢和智慧,确保一艘艘下滩大船的平安。这天,尹长久也随大船歇在烧纸铺。夜晚,他和船上的弟兄们一同打牙祭,吃“神护”。大船飚滩,离不开神明的庇护。

第二天清早,麻阳船便在烧纸铺起了锚。滩师尹长久看溶道水色飚滩,没走河道当中的老池,选择了河道靠边的偏口。偏口溶道上,有段称为“铜钉”的水域。溶道中潜藏的五座暗礁,如同五颗坚硬无比的铜钉。大船若是触及,轻者横头搁浅,重者拦腰折断。选择偏口溶道下滩的船排,每过铜钉时,飚滩的滩师总是小心翼翼。

青浪滩虽为沅水第一天险,对于滩师尹长久来说,却是轻车熟路。当他挥动着抵篙,驾船驶入偏口时,和往常一样:两岸树林里的乌鸦,成百上千只,黑压压一片,一齐飞临行进中的大船上空盘旋。这满天的乌鸦,是伏波将军派来的护航使者。此刻,大船上,舵把子滕运祥和帮舵张青发,同心协力,稳稳把舵;滩师尹长久带领着元子号滕运隆、揽头工满延长各执抵篙,站立船头揽头归溶闯滩。摇橹的伙计们,则将昨晚吃“神护”时留下的饭团和碎肉,不断向空中抛掷。张复礼也情不自禁地参与抛食。大船上空盘旋着的乌鸦,准确无误地在空中啄食着。青浪滩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反复地出现的奇观,造就了这个乌鸦种群的灵性。饭团和碎肉,堵住了啄食乌鸦的嘴巴,乌鸦停止了噪叫。飚滩时,最忌乌鸦噪叫。乌鸦若叫,不祥之兆,飚滩的大船便肯定会出事。

麻阳船进入铜钉水域,水中的五座暗礁,激起了五朵翻飞的浪花。滩师尹长久全神贯注,一会儿左边抵篙,一会儿右边揽头,他的抵篙伸向哪里,元子号和揽头工的抵篙也伸向哪里。大船在滩师的指挥下,与激流进行着惊心动魄的较量。浪涛中的大船,巧妙地避开了前四座铜钉的碰撞。前面就是最后一座铜钉,也是最凶险的铜钉,那旁边可供行船的溶道,狭窄得仅能容纳一船通行,稍有偏离,后果便不堪设想。飚滩的大船,正处于万分危急的时刻,在大船上空盘旋着啄食的乌鸦,却突然间变得悠闲起来,它们俯冲而下低空飞行,环飞在抛食人的身边,有的甚至停在了船篷和舱板上,像是表示感激,又像是表示亲昵。张复礼和纤夫们面对着这等景象好生欢喜。他们将饭团和碎肉就近填喂到乌鸦的嘴里。正在船头挥舞着抵篙,领引大船飚滩的滩师尹长久,却顾不上欣赏这眼前的奇观。他全神贯注地进行操作,哪怕是细小的失误,就可能导致不堪设想的后果。尹长久领引着大船,面对着最后一座铜钉巧妙地应对着。他使尽平生的力气,使劲将抵篙重重一挥,他突然感到那挥动的抵篙,与什么物体产生了撞击。情况紧急,他哪顾得这许多,而是使尽平生的力气,猛抵一侧的礁石,使大船有惊无险地闯过了最后一座铜钉。当大船进入正常溶道时,一片惊呼声在麻阳船上响起。滩师尹长久分外诧异。他回身一看,众人正围着鳌头上一只被打死的乌鸦,一个个惊恐万状。那乌鸦的头上和嘴里都留有血迹,表明是它的头部受到撞击而死亡。尹长久这才想起,刚才他挥动抵篙时的异样感觉,原来是抵篙误击了乌鸦的头部。意外事件的发生,使尹长久如同五雷轰顶,顿时被吓得面如土色,接着,便号啕大哭起来。满船的行江人,感到事态严重,立刻处于万分紧张的状态之中。除了正常作业的揽头工和舵把子之外,所有的人都立刻虔诚地跌跪在那被打死的乌鸦跟前。大祸临头的尹长久,更是捣头如蒜。这时候,环飞在喂食人身边的乌鸦,也因为同伴的突然死去,而惊飞到了高空,随着在激流中行进的麻阳船,怆惶地盘旋着,凄厉地鸣叫着,像是对死去同伴的凭吊。

惊恐笼罩的麻阳船,一路航程,到达波伏庙下的庙角码头湾船。那庙角的岸边,一级级青石岩铺就的石阶拾级而上,长长石阶的尽头,便是气势恢弘的伏波庙。为什么船上人对于一只乌鸦的意外死去,会如此惊恐万状,还得从这座青浪滩岸边的伏波庙说起。

青浪滩岸边的伏波庙,祭祀的是东汉时平定五溪的伏波将军马援。是时,五溪少数民族首领相单程起义,汉武帝一筹莫展,年过古稀的马援,请缨征战。最后,他在这青浪滩边的壶头山上,结束了戎马倥偬的一生,实现了他“马革裹尸”的誓言。相传马援的大军进入五溪之后,人马困乏,粮草不济,加之正值暑天,水土不服的军中将士们大都病倒。马援无奈,用一种后来被人们称为“马援苦”的野菜,为军士们充饥、治病。后来,壶头山上,青浪滩岸边,连“马援苦”也挖尽了。马援部下的许多军士只能饮恨军中。不知从何时起,这里的人们将伏波将军马援奉为这里的河神,并在岸边建了这座伏波庙。那些年复一年盘旋在船、排上空,啄食饭团、碎肉的乌鸦,则被认为是马援部下军士的英灵所化,称为伏波将军的“乌鸦兵”,河神驾前的护航神鸦。有了河神的庇佑,有了神鸦的护航,过往青浪天险的船排,才得以平安无虞。

麻阳船湾在了庙角码头,滕运隆无奈地对张复礼说:“少老板,出了这样的事,别的法子是没有了,我们快去伏波王爷跟前,向他老人家陪罪吧!”

张复礼说:“对!我们快去向伏波王爷陪罪,听凭他老人家的发落。”

“尹师傅,我们走吧!”滕运隆说。

麻阳船上的一行人下船上岸,走在最前面的是滩师尹长久。他双手捧着那只被他打死的乌鸦,一级一级地上着伏波庙前的石阶,就如同一个死囚,去听候对他的宣判。他身后所有的人,都低垂着头,哭丧着脸,如丧考妣。当尹长久走到伏波庙的大门口时,滕运隆发话了:“打住!事关重大,待我前去通禀。”

人们停止了脚步,在伏波庙的大门外静候着。张复礼站立在门前,一抬头,便看到了大门两侧石坊上镌刻着的对联:

卅六里雪浪飞来,淘尽万古英雄,尚遗鸦阵神兵,犹传部曲;

廿八将云台在否?幸有五溪祠庙,得与羊裘钓叟,共占江山。

张复礼的两眼,特别注视着对联上的“鸦阵神兵”四个字。如今,那“犹传部曲”的“鸦阵神兵”,竟惨死在为他运货的麻阳船上。张复礼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他感到茫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因此而引发的一切。这时,他突然听到庙堂里传出了“咚、咚……”的鼓声。鼓声凄楚而苍凉,像是官衙升堂断案,像是刑场开刀问斩。紧接着,滕运隆行色匆匆来到了大门口。他压低嗓门传达老庙祝的吩示:“打死神鸦,罪该万死!一步一叩首进殿,伏波王爷驾前请罪!”

庙堂里的鼓声,依然在响着,犯事麻阳船上的一行人,一个个神情戚然。他们每行一步,都要跌跪在冰冷的石板上,至为虔诚地磕着响头。走在队伍最前面,双手捧着死去乌鸦的滩师尹长久,头磕得最响。进得庙堂,大殿屹立着四尊木雕的神像。当中的两位,是红脸的伏波王爷和白脸的耿氏夫人。左右两旁,分别是千里眼和顺风耳。尹长久向着殿堂一步一叩首,胆颤心惊地走去,伏波王爷那威严无比的面目,吓得他魂不附体。当他来到伏波王爷的神台前时,殷红的鲜血,从他的额头渗出,流淌在他的脸膛。他身后的人们,包括张复礼在内,额头也无不因磕头而红肿。神台前,老庙祝早已怒容满面地端坐在那里。在他的示意下,庙中的童儿接过尹长久手中那死去的乌鸦,放在一只木制的条盘里,摆放在伏波王爷驾前的神案上。鼓声嘎然而止。老庙祝开始审理。他指着条盘中死去的乌鸦问道:“这是谁造的孽呀?”

“是小的,小的罪该万死!”

“叫什么名字?”

“小的尹长久。”

“家住哪里?”

“垭角洄。”

“以何为生?”

“送船飚滩。”

“可知饭碗何人所赐?”

“王爷所赐。”

“嘟!”老庙祝怒目圆瞪,拍案而起,厉声问道:“既知饭碗是王爷所赐,你缘何伤害王爷的乌鸦神兵?”

“小的有罪!小的罪该万死!小的是失手伤害,不是故意呀……”尹长久惊恐万状,不顾额头上的伤痛,又磕了一串响头。青石板上,留下了斑斑血迹。

“大胆狂徒,还敢狡辩!先打四十棍,再听发落!”老庙祝宣示。

眼前发生的事件,在伏波庙从来不曾有过。伏波王爷驾前,也从来没有动过刑。老庙祝指令发出,庙里人和船上人都不知道该由谁去执行。当人们面面相觑时,老庙祝发话了:“犯事船上的元子号,由你派两个人来打,重重的打!”

滕运隆责令满延长和张青发,棍打滩师尹长久。这满、张二人,与尹长久打交道已有多年。这位滩师曾引领他们的大船,历经无数次与惊涛骇浪的搏斗,飚滩闯过青浪天险。他们是生死与共的伙伴。如今,这位伙伴犯了罪过,正趴在了地下,等候着棍棒的击打。满延长和张青发实在是难以下手。他们不约而同,高高地扬起,轻轻地落下。庙堂里所有的人,都把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神坛前的老庙祝怒气生嗔,再一次发话:“重重的打!徇私者同罪!”

“打!重重的打!徇私者同罪!”滕运隆也跟着起吼。

没奈何,满延长与张青发手持棍棒,重重地击打着尹长久的屁股。每击打一棍,尹长久便惨叫一声。伴随着声声惨叫,尹长久的裤子上,渗出了鲜血;伴随着声声惨叫,沾满鲜血的裤子被打成碎片;伴随着声声惨叫,屁股被打得皮开肉绽……

四十重棍打完之后,伏波庙里鸦雀无声。事态将如何发展,人们在静候着老庙祝的吩示。老庙祝捋了捋颌下的长须,双目微闭,宣布决定:“大胆狂徒,伤害王爷驾前护航神鸦,惹下滔天大祸。自今日起,青浪滩封航。木排湾靠垭角洄;下水船湾靠烧纸铺;上水船湾靠洞庭溪。待等神灵赦宥,再行择日复航。”

听了老庙祝的宣示,张复礼立刻感到,事态比他原来的想像还要严重得多。滩师失手打死护航神鸦,不单是一条船的祸端,而是涉及到整个青浪滩的船排行江,也就是涉及到了千里沅水的航行。青浪滩封航,亘古以来都不曾有过。因为这一只护航神鸦之死,老庙祝借助伏波王爷的权威,宣布了没有人敢违抗的封航决定。张复礼在琢磨着,这位老庙祝究竟会作出怎样的发落呢?突然,他听到老庙祝在发问:“哪位是浦阳镇顺庆油号的少老板?”

张复礼连忙上前拱手:“禀道长,在下便是顺庆油号的张复礼。”

老庙祝眯着长眉之下的一双眼睛,将张复礼打量了一番,说道:“请偕同船上的元子号,一同后殿待茶。”

在老庙祝的领引下,张复礼、滕运隆来到后殿,刚落座,童儿便来上香茶。

老庙祝抿了一口香茶,说:“少老板,其实我们是见过面的。那年令尊大人带着你下汉口,曾带着你到小庙上香。转眼间,就长成一条汉子了。”

“是的,家父曾携复礼拜谒尊颜。十多年过去,道长是返老还童了。”张复礼对于当年的见面,已经没有一点印象了。他只得就地滚龙说着奉承话。

“哪里!哪里!贫道都已成老朽了。”老庙祝说了两句自歉的话之后,便言归了正传。他说:“在宝号运货的船上,出此不幸之事,贫道深感痛心。这青浪滩上的封航,也只能是一日、两日。当下燃眉之急,是要赶紧从长计议,看如何才能求得神灵赦宥?”

张复礼说:“伤害神鸦之事出在敝号运货的船上,在下深感罪过。此事虽只是出在这一条船上,却是累及了沅水上下所有的船排。在下初出茅庐,才疏学浅,未涉世事,束手无策。怎样才能求得神灵赦宥,听凭道长发落。”

老庙祝和少老板一来二往,谈论起事件善后处理的意见。一旁的元子号滕运隆却心中有数。这位老庙祝也是垭角洄的尹姓人。惹祸的尹长久是他的房族。莫看他来势汹汹,一进门就责打了尹长久四十大板,内心上他却在关顾着尹长久。谈来谈去,果然不出滕运隆所料。老庙祝说起尹长久家境的清寒,请求张复礼承担整个神鸦的葬丧开销。张复礼当即慷慨地应允了下来。葬丧的开销是整个事件最实际的内容。张复礼的承诺,使尹长久得到了解脱。

在老庙祝与麻阳船上的货主张复礼、元子号滕运隆商议善后的同时,滩师尹长久打死护航神鸦,连同青浪滩封航的消息,传遍了青浪滩上下。所有上下的船排,都按照指定的地点,湾靠在码头。滔滔沅水的激流中,再也见不到船排穿梭航行;岸边的纤道上,再也听不到纤夫的号子声。天色变得阴晦,云层压得很低,青浪滩两岸的树林里,传出声声神鸦的噪叫,显得格外凄厉而苍凉。这个特殊的乌鸦种群,在这个特殊的地方,年复一年,迎送着来往的船只,啄食着船工们抛掷的食物。今天,随着一只同伴的意外死去,情况便突然发生了变化。在那浪涛汹涌的青浪滩上,不论是老池,还是偏口,居然见不到大船的踪迹了!它们见到的,只是洞庭溪、烧纸铺码头上湾靠的越来越多的船只;只是垭角洄码头停泊的越来越多的木排;只是青浪滩边的麻石路上那数也数不清的行迹匆匆的身影。那凄厉而苍凉的噪叫,渐渐地变成了充满失落的哀呜……

青浪滩边的麻石路上,正涌动着川流不息的人流。他们之中,有船把佬,有排古佬,也有青浪滩边的乡亲。他们为神鸦惨死的噩耗而感到震惊;他们同声谴责伤害神鸦的大胆狂徒;他们不约而同地向着伏波庙涌来。没有多久,伏波庙的里里外外,便挤得水泄不通了。

在伏波庙的正殿旁,已经为护航神鸦布置了灵堂。灵牌上写着:

生于龙汉元年吉月吉日吉时

大汉新息侯伏波将军马援驾前护航神鸦之灵位

殁于大清光绪二年二月初四日辰时

灵牌的背后,摆放着死去乌鸦的遗体。遗体上,覆盖着一块红布。犯事的滩师尹长久,披麻戴孝长跪在灵前。一堂乐音师,坐在灵堂的一侧。凄惶的锣鼓声,哀泣的唢呐声,在庙堂里回荡着。几个剽悍的排古佬,来到了灵堂前。其中一个汉子,轻轻揭开那盖着神鸦的红布,见神鸦这般惨死,立刻火冒三丈。他一步上前抓住了尹长久的山胸。尹长久顿时吓得魂不附体。幸好有几个道士上前解劝,那排古佬才住了手。

神鸦的丧事,按照乡间最隆重的丧事操办。几个庙里的道士,正在将白布的孝帕,送给庙里庙外所有的人。接过孝帕的人,都立即将孝帕缠戴在头上。伏波庙内外,只看见戴着白色孝帕的人头攒动。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老庙祝偕同张复礼、滕运隆,从后殿进入到前殿。张滕二人的头上,也都缠戴着白布的孝帕。在老庙祝的示意下,乐音师停止了演奏,整个大殿都变得鸦雀无声。人们悲戚而愤怒的目光,一齐投向了老庙祝。青浪滩边的人,都晓得老庙祝的底细。三十多年前,他就是垭角洄一名滩师。只因家中发生了变故,他才寄身于青浪滩边的伏波庙,后来又成了庙里的住持。打死神鸦的尹长久,便是这老庙祝的尹氏房族中人。这时候,人们都在静听着他对这一非常事件的裁决。看他是不是徇私枉法?能不能秉公而断?只见老庙祝缓步来到那神坛之前,在伏波将军夫妇的神像下,停止了脚步,对着神像深深地跪拜。张复礼和滕运隆,也立刻跟着在神前下跪。老庙祝长眉下的一双眼睛,虔诚地仰望着神像。他以颤抖的声音,向神灵禀报:“启禀大汉新息侯伏波王爷殿下,千百年来,我等仰仗王爷威仪,仰仗王爷驾前护航神鸦庇佑,在青浪天险之上,屡屡逢凶化吉,遇难呈祥。而今,竟有以德报怨之大胆狂徒,无端伤害王爷驾前护航神鸦。是可忍,孰不可忍!适才贫道邀约船东货主,商议善后,严惩滋事者,以儆效尤:一、重责滋事者四十大板,勒令悔过自新;二、勒令滋事者厚葬护航神鸟,修建道场,超度亡灵;三、勒令滋事者永世不得在青浪滩飚滩领航……”

老庙祝话音未落,伏波庙里便爆发出愤怒的斥责声:

“扯卵谈!讲卵话!”

“这老家伙在关顾垭角洄的房族!”

“把老家伙赶出伏波庙!”

“把老家伙赶走!”

这时,两个彪形大汉,抬来了一只装猪崽的大篾篓,往伏波庙的大殿前一放。立刻有两个大莽汉去到神鸦的灵堂前,象岩鹰抓鸡崽一样,把尹长久抓了起来,放进了那个猪篓之中。猪篓成了置尹长久于死地的囚笼。人群中,立刻爆发出叫喊声:

“要他偿命!”

“拿他沉潭!”

老庙祝慌神了,大声叫喊着:“不!你们不能这样!”

这时候,人群中出来一个人,说的是麻阳话。显然,他是一个麻阳船把佬。他说:“自古道,杀人偿命,一命抵一命。他今天杀死的是伏波王爷驾前的乌鸦兵,是保佑水上人平安的护航神鸦!要他偿命,理所应当!”

老庙祝连忙说:“他伤的是王爷驾前的护航神鸦,要不要偿命?须由王爷定夺!”

“好吧!那就由王爷定夺!”那船把佬说着,将神案上的一副神卦交给老庙祝。说:“你是庙祝,还是由你来请示王爷,看他该不该偿命?”

老庙祝用颤抖的手,口中念念有词,在伏波王爷跟前连掷三卦。说也奇怪,三卦落地,竟全是阴卦。这尹长久是没得命的了。

在三卦落地的同时,伏波庙里引发了震天动地的吼叫。在吼叫声中,人们七手八脚,将装着尹长久的猪篓高高地举了起来,直向庙门外走去。那蜷蛐在猪篓里的尹长久,被吓得失魂落魄,周身不住颤抖,脸色如同白纸一般。顷刻之间,他就将连同这只猪篓,沉入这他曾无数次闯荡过的沅水激流之中,为那只死去的神鸦抵命。万万没有想到,他会以这种方式结束自己的一生。

愤怒的人们吼叫着,高高地举起那只装着尹长久的猪篓,走下伏波庙前的一级级石阶,直向沅水河边走去。伏波庙四周的坡地上,到处站满了头戴白色孝巾的人。他们将目睹这一惊心动魄的时刻。当猪篓摆放在河滩上时,立刻便有人拿来了绳索。他们将尹长久牢牢地捆绑在猪篓上,又在猪篓上绑上了几个硕大的石块。当人们七手八脚,将装着尹长久,绑着大石块的猪篓往一条大船上抬去时,成百上千的神鸦,一拥而飞临大船上空,发出了震天的鸣叫声,像是在为抬猪篓的人们助威,更像是在为同伴的复仇叫好。这时候,只见船舷上闪出一个身材魁悟的汉子,躬身跌跪在大船的跳板上,拦住了扛抬猪篓的去路。

“各位三老四少,叔伯兄弟,请饶他一命!”汉子声嘶力竭地吼叫着。

抬猪篓的人们被挡住去路,开声叫骂起来:

“哪里来的狗杂种,敢挡老子们的路!”

“把狗日的也装进笼子,一起丢到河里喂大鱼!”

“狗日的,滚开!”

“各位三老四少,叔伯兄弟,请饶他一命!”汉子并没有被唬住,依然在替死囚求饶。

“你是什么人?”人群中闪出一个人问道。

“浦阳镇顺庆油号张复礼。这尹师傅,就是为小号送货飚滩,误伤了神鸦。”

“你可晓得,要他偿命,是何人的旨意?”

“敝人得见神前所打三卦,要他偿命,是王爷的旨意。”

“王爷旨意,难道可以更改?!”

“复礼斗胆恳请王爷慈悲为怀,收回成命!”

人群中起哄了,说什么话的都有:

“这狗日的是在仗他有钱!仗他是浦阳镇的头块牌!”

“有钱人,是想趁此机会修阴功,做善事。”

“有钱又怎么样?就是有钱,也只怕难救这条命。”

这时候,人群中冒出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他拨开人群,站到了张复礼的跟前,两只愤怒的眼睛,直逼仍然跪在跳板上的张复礼。

“你是浦阳镇顺庆油号的少老板?”

“正是。”

“你想救这滩师一命?”

“正是。”

“可叹你的家财太小了!”

“这位大哥,复礼没听懂你的意思。”

“那我就直言了吧!这滩师打死王爷一只神鸦。你若要救这滩师,必须替他赔王爷一只金神鸦!”

张复礼听到这个苛刻的条件,一时便懵懂了。人们却在此时跟着起哄、附和:“对!赔王爷一只金神鸦!”

“赔一只金神鸦,供在伏波庙!”

“财老板,放血呀!要想救人,你就要放血……”

那汉子咄咄逼人的眼神,直盯着张复礼:

“如何?张老板!”

张复礼为难了,他欲言又止。

汉子步步进逼:“张老板,想当脚色就要舍得放血。你的每一文钱都是从这条沅水河里赚来的,给河神庙里献一只金神鸦,又有何不可!何况还可以救一条人命。”

张复礼在盘算着,造一只金神鸦,究竟要花多少钱,他的心里没有底。

“哈哈!”汉子见张复礼犹豫的样子,仰天大笑。他说:“原以为浦阳镇上又出了个仗义行侠的财老板,谁料想竟是个惜金如命的守财奴!把他拖开去!把笼子抬上船!”

正当人们动手将张复礼从跳板上拖开时,张复礼说话了:“各位请慢!”

“怎么?想明白了!”

“我替他赔王爷一只金神鸦!”

“讲话算数?”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张老板,既然如此,请快快起来。”汉子一把将张复礼扶起。

河滩上,立刻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那猪篓中的尹长久,到了阎王殿的门槛边,又被张复礼拖了回来,一种绝处逢生的喜悦涌上心头。他喘着粗气,以感激的眼光,望着从跳板上起身的张复礼,直到他的视线被涌向张复礼的人流遮挡。

“慢!”那汉子把手一挥,说:“这位张老板赔王爷一只金神鸦了结此事,还只是我的想法。不知道王爷认不认可。你们还得到王爷驾前,问过他老人家。”

说着,张复礼同那汉子一同到了伏波庙。老庙祝早已在神案前伺候。只见那老庙祝在伏波王爷驾前,禀明情由,而后连掷三卦。奇迹出现了。他掷下的三卦全都是阳卦。说明王爷认可,让张复礼代赔金神鸦,免尹长久一死的消息,很快就在伏波庙内外传开。张复礼走出庙门,站立在门前,众人的目光,一齐投向了他。接着,他在众人的关注下,一遛小跑,去到河边,从那猪篓做的囚笼中,将尹长久解救了出来。

这时,盘旋在空中的神鸦,突然升腾上到高高的云天,发出了震惊天宇的鸣叫,像是在庆贺它们同伴的金身,将登上伏波庙高高的神台……(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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