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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神话

进入冬季,昼短夜长。白天屯子里的人还是很忙碌的,天刚放亮,男人们就开始清扫场院,在场院里铺开庄稼,有的家铺开的是谷子,有的家铺开的是高粱,有的家铺开的是大豆,一家一家的场院都铺得满满的,厚厚的。

吃过早饭,女人们大多牵着牲口拉着石磙子在庄稼上面轧,男人们拿着木杈翻动着轧过的庄稼。一遍一遍地轧,一遍一遍地翻,一天下来,等把十几麻袋的粮食运回家,装进仓,天早已黑了多时了。吃过晚饭,劳累了一天的庄稼人,也就早早进入了梦乡。

几天来,程哲没有闲着,总有些因牲口不好使唤的人家,借用他的马拉石磙子,他总是痛快地答应,不仅借给了马,有时连人也跟过去帮工。干活的同时,他也在分享着庄稼人丰收的喜悦。

这两天,他在帮屯里阮姓的孤寡老人打场。看上去两位老人都七十多岁了。程哲去了,老人感激不尽,一再留程哲吃晚饭,等程哲帮老人把场院的粮食运回倒进仓里,又吃完了饭,已经很晚了。

回来后,他又要喂马,又要烧火炕,忙活了好长一阵子,刚脱下衣裳要睡觉,就听见屯子里的狗汪汪地叫个不停。他披着衣裳来到院子里,听见全屯里的狗都叫起来了,并且伴有不少人走动的嘈杂声。他忙回屋穿好衣裳,待他再出来要看个究竟时,门口已站着几个端枪的人。端枪的人不容分说,押着他向屯里走去。

屯子里一片乱轰轰的,屯子惟一的一条南北主道上,堆满了人,有几十个持枪的人看押着。屯长点头哈腰地向这帮人说:“有事好说,有事好商量。好汉们先到家,喝点热茶,歇歇脚。”屯长心里是有数的,前些年每逢打场的这个时候,山上的土匪就要下来要粮要钱,不是这个屯子倒霉,就是那个屯子遭殃。可这二年这一带挺消停,没听说有土匪下山,今年怎么突然冒出来了。街上的人,被土匪看押着向屯长家走去。

屯长家的三间房子里,点上了七八支蜡烛,屋里光亮起来。一个黑煞神一样的人坐在椅子上,这人看上去四十岁上下,个子不算高,头光禿禿的,肩膀宽宽的,身体硕大,脖子短得好像肩膀上面就是脑袋。他坐在椅子上,椅子也显得满满的。他对一个也是胖乎乎的稍些年轻的人说:“墩爷,说说咱们的来意吧。”

“今天塔爷带着弟兄们路过这里,顺便借点钱花。现在也打了场,粮食卖了也换成了钱。一家不多,现钱让带走的二十块大洋,没有卖粮的互相串换一下,实在拿不出的过几天再来的话,就要加码算上路费了,五十块大洋,一个子儿也不能少。抗拒不交的,没有好话说,把人带走,能不能保住性命,是不是残废,谁也保证不了。屯长给统计一下吧。”叫墩爷的二土匪装模作样的放出了狠话,他把插在腰前的短枪拔出来,在人们的眼前故意晃来晃去。

屋里的十几个土匪也狐假虎威地嚷嚷起来。

“墩爷说得对,塔爷喜欢痛快,都别磨磨蹭蹭,痛痛快快地交上来,免得塔爷生气。”

“这里也没有什么好吃的,别耽误了老子明天早上到镇上吃油条喝浆子。”

“时间长了,老子要待得不耐烦了,可要供老子抽几口,再弄来几个女人快活快活。”

屋里的人一点法子也没有,一个紧挨着一个,脑袋耷拉着,双手抱着头,蹲在地上。开始还有人唉声叹气,几个土匪一阵瞎嚷嚷带吓唬,一个个被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大家都拿眼睛在屯长的身上瞟来瞟去。

屯长也是浑身筛糠,强作笑脸在塔爷面前说:“塔爷开开恩,这屯子百十户人家,打完场卖了粮的没几家,到哪弄二十块大洋呀,黑灯瞎火的,去外屯子借吧路也不好走。我知道塔爷来一趟不容易,我挨家凑凑,能凑五十凑五十,能凑一百凑一百,塔爷先拿着,带弟兄们到镇上喝喝茶,吃顿饭。塔爷千万开恩啊!”

二土匪墩爷先是拿着枪顶着哈着腰的屯长的太阳穴,看样子有点生气,他拎起屯长的脖领子恶狠狠地说:“你这个屯长吃了豹子胆了,敢在塔爷面前讨价还价,不要老命了!”又把枪在蹲着的人们头上挥动着,说:“你们听着,现在一个个要来痛快的,说没钱交的站出来,看老子先拿他的腿练练枪法,他就会爬着回家拿钱!”

屯长依旧是战战兢兢地苦苦哀求:“我说的都是实情,这年头那有余钱呀,甭说粮没卖,卖了的也都还了饥荒,一年的花销可都是借来的抬来的高利贷。庄户人就指望这点粮食,交了这税那费的,留够一年的口粮就算烧高香了,塔爷还是高抬贵手,开开恩吧。”塔爷不说话,墩爷气势汹汹地踢了屯长一脚。

屋外的土匪也狗仗人势地吼叫起来,“别跟这帮不看事的费口舌了,这帮老屯就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干脆来点厉害的,给他们出点血见点颜色,一个个就都老实了!”

“要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的,磨蹭时间的,加一倍!加一倍!”

老兰见二土匪老在自己的头顶上摆弄枪,就朝一旁挪了挪,“你想加一倍呀!”墩爷过去扒拉着老兰的脑袋,“说话呀!装哑巴是不是?”老兰说:“粮还没打完,一粒粮食也没有卖,现在也没有买家呀,家里要命也拿不出钱来。”“是嘛,不尝尝厉害,钱是拿不出来的,那我就陪你折腾折腾!让你乖乖地自己主动交上来!”二土匪向老兰的前胸踹了一脚,老兰仰面朝天倒在地上。程哲紧挨着老兰,下意识地拉了老兰一把,自己也往一边挪了挪。

二土匪又盯上了程哲,又去扒拉程哲的脑袋,说:“你还要打抱不平呀!快说,你是不是要带个头先交上呀!”程哲说:“我没有种地,是给人干活的,工钱还没发下来。”一个土匪小喽罗说:“他是屯前大院的,院子里拴着三匹马呢。”二土匪拍打着程哲的肩膀说:“用马抵顶两不找了,那马就归山寨了,塔爷等会儿你就骑马走,还省点脚力。”

屯长赶忙出来打圆场说:“他是给人扛活的,马是省城秦家收购站的,他就是一个赶马车的。”二土匪用手端着程哲的下巴,像攻下一座堡垒一样得意地说:“就这样定了,你给他捎个信,就说马归塔爷了!”

“要说自己说去,我要说掌柜的还以为是我把马给卖了,装进自己的腰包里了。”程哲边说边站了起来,泰然自若地晃动了一下身子。这半天二土匪还没有碰上一个敢顶风犟嘴的,一下子火冒三丈,招呼门口的土匪围上来,自己一手拽住程哲的脖领子,一手拿枪指着程哲的脑袋,看架势要对程哲动硬的了。满屋子的人,都为程哲捏着一把汗。

“太公由此过——”

程哲被逼无奈,一转身,将二土匪猛力一推,还没容得人们看清楚是怎么回事,墩爷那大砣子的身子,就重重地压在了门口的两个土匪身上。在墩爷飞出去的同时,他手中的枪也已经到了程哲的手上。随着叭叭两声枪响,屋里高处的蜡烛灯火四溅。

满屋子一片寂静。当人们再定睛看时,程哲已经站在塔爷身后。擒贼先擒王,他一手扶着塔爷的肩膀,一手拿枪顶着塔爷的脑袋。塔爷使劲向上起了三起,只听到椅子嘎嘎作响,但虎背熊腰的塔爷硬是没有站起来。

只听程哲大声喊:“谁也不要动,谁动打死谁!谁要动一下,你们的塔爷也就先上西天啦!”土匪下乡哄抢老百姓的财物,都是手到擒来,哪里遇到过这种场面,全都呆若木鸡了。

只听程哲又在塔爷的耳朵边上说:“他们叫你塔爷,我也叫一声塔爷,有点对不住了,委屈你一会儿,我有几句话要说,可以吗?”

被压在墩爷身下的两个土匪哇哇乱叫,墩爷也挣扎着要起来。叭!叭!又是两声枪响,又是二支蜡烛灭了,墩爷再不敢动弹,所有的土匪也都原地不动,鸦雀无声。

塔爷的身上像压上了千斤,甭说向上起,就是坐着,整个身子也好像要塌下去。这会儿他已是汗流浃背,结结巴巴地说:“你说——你说,有话——好说。”他又对他的手下颁下命令:“山头上的都给我听好了,都老老实实呆着,听好汉说话,有违的,等着抽筋扒皮!”

“塔爷发话了,要你们耐心听着,你们就耐点心听我说。先给你们说说种庄稼,咱就不说开垦土地有多费劲,就说种庄稼,先要起垅、下籽、间苗、铲草、收割、运到场院、打场,装袋子,这是丰收年景。一季下来,农民要出多少力,是一个汗珠子掉到地上摔八瓣呀。你们倒好,张口就是几十块大洋,这要几亩地的粮食呀。你们这帮人里头一定也有种过地的,知道其中的苦,吃不了这苦,才上了山,成为二流子。可你们转身拿了老百姓的血汗钱,去吃喝嫖赌,你们自己说说,这还叫人吗!假若你们辛辛苦苦种地收的粮食,让别人抢了去,你们会怎么想?还有人口口声声找女人快活,假若别人到你家门口找你的姐姐妹妹快活,你心里是什么滋味,你能答应吗。只要你还披着张人皮,就好好想想吧。弟兄们,这是其一。”

“人各有志,你们不愿辛苦,做起来了占山为王的勾当,这年头也不能说三道四。当了山大王,去抢大户呀,那些当了汉奸发了大财的,尽管去抢,没有人阻拦,还拍手称快呢。再退一步,你们去抢地主老财,土豪劣绅,也没有人阻挡。再退一步,你去妓院、**抓上几个,这些人都有的是钱,你要他的命,他能不给你痛痛快快拿钱吗?你跟这些土里刨食吃的庄稼人逞能,这算是人干的事吗?这是其二。”

“日本人在中国地盘上横行霸道,它的军需仓库里可是要啥有啥,你八面威风去抢日本人的仓库,凡是中国人都会给你树大拇指,一定会把你当功臣歌功颂德。可是,你见了地主老财,土豪劣绅尿裤子,见了日本鬼子抱头鼠窜,对付土里刨食的庄稼人倒来精神来能耐了。你们这号人能叫人吗,还能叫中国人吗?这是其三。”

“再多说一句,庄稼人真是不容易,眼看着日本开拓团就要进驻,他们的地统统都要被收去,这里的老百姓也面临着走投无路,眼下就打了这点粮食,他们也要活命呀,你们起码应该有点同情心吧。风高放火,夜黑杀人的勾当,以后最好不要再干了。俗语说天地良心,人在做天在看,人生境界真、善、美,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但生在这个世上,起码要做个自食其力的人吧。”

“塔爷,你可能认为我搅了你们的好局,这没关系,我会奉陪到底!我的命会顶你大半个山头的。不过我的命你轻易拿不去,我要留着,留着做点应该做的事。塔爷,我要回去喂马了,最后奉告一句,你要走,就别再回来,干点你应该干的事。你要走,恕不远送,我先告辞了!”

程哲把枪在手上翻动了一下,没有人看得见他已把子弹退出来,装进了口袋。他把枪扔给了二土匪,大摇大摆地走了。

过了好一阵子,塔爷才回过神来,他也算是经过风雨见过世面的人,但这场面他还是头一遭经历。他暗想自己也算打了半辈子猎,到头来还是被老鹰啄了眼睛。这年轻人不简单呀!不光身手不凡,话也说得句句在理,服了,服了吧。——他是军统特工、中共特派,还是绿林好汉、武林高手,令人难以琢磨。

塔爷终于费劲地站起来,舒展了一下身子,更觉浑身难受,肩膀子酸痛地厉害,胳膊一时也抬不起来,浑身像散了架一样。

塔爷一时虽身子还疼痛难以,但开始说起人话……

末了,他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墩爷,撤吧。”

塔爷走在前头,土匪一个个像泄了气的皮球,耷拉着脑袋紧跟着。二土匪墩爷走在最后,身边有几个贴心的弟兄护卫着他。他一口一口叹着气,“真别扭,真郁闷,真晦气啊,这天外有天的事,竟让咱们碰个正着,输得太惨啦。要是塔爷能放话,下半夜咱们几个杀他个回马枪,搬了这个拦路虎,拔掉这个眼中钉,再放它一把火,烧个干净。”他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心里一直琢磨不透,他怎么一下子窜到了屋门口,他的枪在手上,怎么没有觉得有人硬夺,枪就不在手上了,真是怪事。这琢磨不透,也让他的后脊梁直冒凉风,他不再言语了。

“塔爷都服了,咱们就不要节外生枝了。那人确实有些本事,弄不好两败俱伤,合不来。再说,咱们投了塔爷,若惹塔爷生气,往后也不好混啊。再别打什么主意啦,快走吧。”手下说着,簇拥着墩爷走过收购站。

程哲回到收购站,又拿出了那“铁家伙”,踩着马车腾地上了马棚。他趴在马棚顶上,观察着这帮土匪的动静。像屯子里人常说的约摸有几袋烟功夫,这帮土匪从屯子里走出来,路过收购站也没停留,灰溜溜地马不停蹄地走了。

程哲猜想这一夜是不会有事了,但他还是警惕着,他拿了床被子,到马棚的铡草间蹲了下来,把被子披在身上。

屯子里的人一窝蜂似的跑过来,他们惊吓、喜悦、感激、赞叹、不解……极复杂的心情溢于言表。程哲把他们都劝了回去。

屯子里家家都点亮了灯,见过惊险一幕的参加开会的人都在向家人讲述着程哲,俨然把程哲当成了神,当成了一个神话讲述着。——看来全屯的人这一夜是不用睡觉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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