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夜澜带着宋缱音去了慕青山下，而沈浸月早已等在这里。

“丫头。”当沈浸月见到宋缱音时，他喉间微动，清润的嗓音带着些细微的颤抖。

宋缱音如今再见沈浸月，亦有些怅然萦绕于胸。

她动动唇，唤了一声：“师兄。”

想起前些日子她见他的那时候，她正倒在嬴骊阁的院中，她腹中的孩子已化作了一摊血水。

记忆涌来，她眼眶红透，喉间干涩。

沈浸月黑耀玉似的眸子里闪过几丝复杂的光芒，几经流转，他淡色的唇微张，又是一声轻叹：“你且安心，日后……我护着你。”

随后，他又望着一旁故意沉着脸的燕夜澜，由衷道：“多谢。”

燕夜澜冷哼一声，面上也没有了平日里的笑意，他轻轻嘲讽道：“我可担不得你这一声谢！”

沈浸月清浅一笑：“不论如何，还是谢谢。”

“经此一事，我与凤阖灼的梁子怕是结大了！”燕夜澜冷声轻嗤。

“抱歉。”沈浸月微微颔首，乌黑的发丝从他肩头流连至胸前，衣裳的白，发丝的黑，两种极端的颜色，却散发出一种夺目的气质。

燕夜澜面上忽的更加肃然，他盯着沈浸月，认真道：“沈浸月，这次便罢，若是日后你还要做你的慕青山掌门，你还要守你的苍生，那么就别再以你以前的身份来命令我替你做任何事情！”

沈浸月面上一派温和：“好。”

其实，沈浸月亦是不想寻燕夜澜帮他这个忙的。

只是，他自己不能去救宋缱音，否则，慕青山便会岌岌可危。

也只有燕夜澜才有与凤阖灼抗衡的能力。

所以，他亦是不得已而为之。

当日他威胁燕夜澜，也实属无奈。

“很好，记住你说的话！不过……我还是要说，沈浸月，收起你所谓的慈悲吧，重回魔界才是你最好的选择，若你还执迷不悟，相信我，你绝对会后悔！”燕夜澜对沈浸月说着，末了，他还意味深长的看了宋缱音一眼。

话罢后，也不待沈浸月反应，燕夜澜便掐了决，化作了一道幽蓝的流光，飞去远方云深处。

沈浸月见燕夜澜离开，便侧身看向他身旁的宋缱音。

他打量着她，却发现，这个姑娘，又在短短数日间，变成了一副瘦骨嶙峋的模样。

他蓦地想起当初初见十二三岁的她时，好似也是这般，一身瘦骨，犹如一个纸片儿人似的。

她这般骨瘦如柴的模样，让他恍然间，像是回到了多年以前，在云雾缭绕的试炼台上初见她时的场景。

那时，她身形小小，一脸怯懦，独独是那双眼，就如同星辰一般耀眼灼人。

她似生来就带着一种鲜活的气息，她不会服输，不爱逃避，她倔强，勇敢，又执着……

她身上的这些特质，都是他在与她一日又一日的相处中，渐渐感受到的。

除了袖色，她是第二个令他赞赏的姑娘。

可是谁曾想，当初淡淡的欣赏，经过一场流年日深后，竟渐渐变成了喜欢。

是的，他喜欢这个姑娘，她是他此生第一个倾慕的姑娘。

可是，可是当她属意他的时候，他却混沌不清，一次又一次的将她推拒。

而现在呢？他终于臣服于自己的心意，可是，他的丫头却早已经属于别人了……

当年放她离开，是他此生做过的，最后悔的事情。

可是这世间真的没有“如果”来弥补遗憾，他错过她了，此生，就只能错过她了。

可是，谁曾料想，那个先前口口声声爱她护她的男人，却将她囚禁。

而后，又害她失去她此生第一个孩子……

他怎么能看她继续待在那个男人的身边受折磨？

他想，从今以后，便让他护着她好了。

不管……她是否会忘掉那个男人，不管她是否会对他回心转意。

因为沈浸月久久不说话，只是一动不动地望着她，宋缱音便觉得有些不自在。

她勉强地笑了笑，轻声唤他：“师兄？”

沈浸月这才回神，对她温和的笑着：“丫头，我在慕青山下给你建了个小筑，你日后便安心住着，可好？”

宋缱音闻言，眼眶微涩，温热的泪意灼烫了她的眼，她唇边微颤，半晌才哽咽道：“谢谢你……师兄。”

沈浸月却轻轻摇头，抬手，一如多年以前那般抚上她的头，语气却不似从前那般疏离，反而带着一种淡淡的疼惜，他细细地望着她的脸，轻声道：“丫头，我本是想将你带去慕青山上的，只是我怕凤阖灼发现，所以……”

他停顿，却又换了句别的：“总之，你安心在小筑住下吧？那里有师父设得结界，凤阖灼暂时还发现不了。”

“师父？”宋缱音微愕。

沈浸月点头，又对她浅浅地笑：“师父前些日子回来过。”

“那……他与绮城主？”

“放心吧，他们很好。”

这番话罢，两人之间便是一阵冗长的静默，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宋缱音抿着唇，眼神微动，不知要开口说些什么。

却不曾想，就在她不知所措之际，沈浸月却伸手从腰间取出一枚玉牌来，放到她的手里。

她盯着在她手里的那块凉沁沁的青玉牌，那上面，还刻着她的名字。

第二百四十七代弟子——宋缱音。

低眸之际，她又想起多年以前，她跪在那巍峨华丽的叠青宫中，她的师父华瑾掌门身着一身浅灰色的道袍，脸上褪去平日里的慈悲，尽是肃然。

他口中说得慕青山门规，她到如今都还记得一清二楚。

那时，那大殿中有很多人，好多的目光都紧紧地注视着她，那些目光之中，有好奇，有不屑，有愤懑，有疑惑……

那时候，没几个人愿意承认她慕青山小师叔的名分。

更没几个人待见她。

她那时觉得，一切都好艰难。

可是如今呢？她曾以为的如履薄冰，现在却变成了令她无比怀念的回忆。

如果可以，她想回到过去，重新来过。

她曾信誓旦旦的要所有人在未来的某一天承认她。

她曾为了那个目标没日没夜的修炼。

可是后来……仇恨让她忘记了她曾许下的诺言。

她开始为了复仇而修炼。

如果她早一些幡然醒悟，或许后来，她便不会选择斩断付与沈浸月的情思，她便不会跟随凤阖灼离开。

如果……她不跟随他离开，或许后来，也就不会因他的一时的深情而沉沦。

如果，她未曾沉沦，或许，她便不会忆起前生种种，又为自己徒增那许多的烦恼与折磨。

她只想做简简单单的宋缱音，可是，她又偏偏还是宋元婼。

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

她与凤阖灼之间，究竟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连她自己都一头雾水。

就在宋缱音陷入沉思之际，她却又听得沈浸月清朗的嗓音传来：“丫头，你还是我的师妹，还是慕青山弟子。”

宋缱音听他这话，心中一片温暖泛滥，她终于抵不住眼里的酸意，落下泪来：“可是师兄……你看看我，看我如今像是什么模样？我这半人半魔的姿态……又有何资格做慕青山弟子？”

如果可以，她也想回去慕青山上，终此一生，修仙练道，断去红尘，让一切回去原点。

可是她现在，不算得是个完整的人，亦不算得完整的魔，她连自己都不清楚，她究竟算什么……

她已经被命运毁成了这般模样，又如何回得去呢？

沈浸月掏出一方纯白的锦帕，仔细地替她擦去脸上的泪痕，他道：“你放心，终有一日，我会有办法替你取出魔灵的。”

宋缱音却摇头：“不，师兄，这已经不重要了……我回不了慕青山，亦回不去往昔的光景，失去的，已经失去了……我不在乎了。”

不待沈浸月回应，她又道：“师兄，我现在只想你帮我一件事。”

沈浸月颔首：“你说。”

“帮我……找到姒影！”宋缱音说着，神色微沉，她的手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小腹。

“难道是她……”沈浸月注意到她的动作，瞬间恍然。

“是。”

听到宋缱音肯定的回答，沈浸月点头答应，而后又觉不妥：“丫头，便由我替你报这个仇吧。”

他知道她或许是想自己找姒影寻仇，可她如今的修为，还不足以与那有上千年道行的姒影抗衡。

“师兄，我记得当初，你说修仙练道即是修心，修心就该放下仇恨，你还说，天道有轮回，自己犯下的罪孽，自会由自己一一承担。”宋缱音轻轻地笑了。

沈浸月微怔，随后又点头：“不错。”

宋缱音又淡淡的笑：“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要帮我报仇？”

沈浸月哑然，颇有些不知所措。

“师兄，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打不过姒影，可我不要你为我违背你的原则……我的仇，我自己报。”她仰头盯着沈浸月那张如玉的脸，末了又道：“我等不到一报还一报的那一日，我必须现在就要杀了她！”

“可你如今，的确还不是她的对手。”沈浸月道。

“所以，我要你帮我，帮我找找，有没有什么短期内精进修为的方法。”

“丫头。”沈浸月蹙眉，唤了她一声，又道：“你应该记得，我曾与你说过，所有贪图短期精进的方法，都属旁门左道，那些功法，会对你造成极大的伤害。”

“师兄，我记得。”宋缱音笑笑。

“可是……我不在乎。”她又道。

“丫头……”沈浸月还想劝宋缱音，却又被她打断。

“师兄，我意已决。”

她望着他，是那般坚决。

沈浸月抿唇，良久才开口：“丫头，抱歉，我做不到。”

“师兄，我求你。”宋缱音低头，又对他鞠躬，似是乞求。

沈浸月静默良久，就这么望着他眼前的这个低声下气的姑娘，半晌才开口：“好。”

他不愿见她这副模样。

他不想她为了别的什么而对他这般低声下气。

他想，先答应她罢？

至少先稳住她，再寻别的法子。

可是……他望着她，心头微微苦涩，他想告诉她：丫头，我曾说与你听的所有所谓的我的原则，其实……相比于你而言，那些也就不重要了。

丫头，其实……我亦可以替你去做那个手染鲜血的人。

我只要你……无恙便好。

我已为了我的原则，为了慕青山，为了这人间苍生，放弃了你两次。

丫头，这一次，我不想再放弃你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