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福不明白，为什么记忆里那般纯净的少女，却终究不复当初了……她穿上一身艳丽华美的衣裙，腰间环佩叮当，脸上画着最为精致的妆容，头上步摇耀目刺眼。

她的一颦一笑，再不复当年那般真实干净。

岁月经染，流年吹散，他所有的爱恋，终究被她给捏了个粉碎。

他在暗处望着她，望着她一次又一次暗害那些凤九渊的宠妾。

望着她用那双素白的手扼住多少后宫女人的咽喉，她对着她们笑，那笑，是他从未见过的狰狞。

她双手沾染了无数鲜血，她再也不是当年那副模样。

他不相信，不想相信……可是到最后，他却又不得不信。

浓深的眷恋过后，他对她，终于只剩下厌恶。

后来，太子凤阖灼忽然出现，杀了篡位的凤九渊，夺回了整个冥界。

恢复将军身份的他，本以为此生都不会再见到她。

可是谁曾想，她竟还异想天开，再次进宫，妄图做陛下的冥后……

他甚至不敢相信，他如今亲眼见到的这个势利女人，竟是他昔年曾暗恋过的明媚少女。

他心中百味杂陈，还隐隐的有些疼痛，他也曾是那般深深眷恋过她的，可是到最后……她却将她自己毁得面目全非还不自知。

当初有多爱恋，如今……他就有多厌恶。

她毁了她自己，更毁了他曾深深怀念的那段记忆。

踏出院门，元福顿住脚，他仰头，阳光透过薄薄的眼皮刺得他发晕。

他长叹一声，粗黑的胡子颤了颤，再睁眼，元福终于褪去复杂神色，再次抬步，朝贪居殿走去。

一切往事，终将随风而散，踪迹难寻。

无论，那些回忆，曾经是否被人深深怀念过。

……

当元福踏进昏暗的贪居殿时，他正好看见一身黑色长袍的凤阖灼静坐在紫玉雕成的华美长椅上，墨色的瞳幽深晦暗，薄唇亦紧抿着，一动不动。

“陛下……”元福上前，单膝跪地。

他低眼看着大理石的地板，却不再说别的话。

凤阖灼沉默良久，久到元福以为，他不会开口。

可是他却垂下那双冰凉的眼，纤长的睫毛微不可见的颤了颤，又忽然启唇：“她离开了？”

元福一怔，却又在瞬间反应过来凤阖灼口中的‘她’是谁：“是。”

想了想，元福又道：“都是那燕夜澜……若不是他用五万魔兵做计，引得陛下与我去了冥界入口处，宋姑娘也不会被他劫了去！”

凤阖灼闻言，却轻轻摇头：“他这一计，算不得高明。”

“难道是陛下你……”元福恍然大悟，蓦地瞪大双眼。

凤阖灼不做表示，却也等同于默认，他偏头，看向那透着几缕光线的雕花窗，道：“如此……也好。”

燕夜澜此计，或是他仓促之间决定的，亦或是……别人强迫他的。

总之，燕夜澜此人不可小觑，他明明精通算计，这次却偏偏使了个最简单的调虎离山……不知是在小看他凤阖灼，亦或是带走宋缱音根本不是他的本意。

凤阖灼又岂知，燕夜澜的的确确是被沈浸月强迫着来救宋缱音的。

他本就是抱着能救便救，不能救便罢的心态，直接领了五万魔兵来，演了一出不甚高明的调虎离山。

总之，凤阖灼是故意放任燕夜澜带走宋缱音的。

他如今，不但无法保护她，而且还一次又一次的伤害她……即便，他并不想那么做。

胸口噬心的疼痛让他浑身都在微微颤抖，从宋缱音失去孩子的那一日起，他便以自身的元灵去阻止胸口里那颗心脏的石化，即便……这样做，除了给他带去常人难以想象的疼痛外，也只能暂时压制凤九渊的恶咒。

他之所以这么做，一是不想自己再一次因为这副铁石心肠而伤害她，二则是因为，他的婼婼又一次承受了丧子之痛……而他，又如何能安然自若呢？

他就是要这样……折磨自己，去感受她的痛。

他半身瘫于长椅一侧的扶手之上，额头上冷汗不断。

他敛着眸，手指僵直，带着仿佛来自地狱的冰凉刺骨。

胸口仿佛撕裂一般的疼痛似乎永远都无休无止，他紧抿着苍白无血的薄唇，墨色的瞳孔里几番深色流转。

婼婼……你看看，你与我，最终还是背道而驰了。

大殿之上，静谧无声，一种压抑感将殿内二人笼罩着。

“陛下……你这是何苦！”良久，元福才长叹一声，意味深长。

他年少时的那段荒唐爱恋终究是彻彻底底的变了质。

如今的孟浅梨，早已不再是当初的那个孟浅梨了。

他这冗长的一生，也就动过那么一次心，可那一次，终究是无疾而终。

而昔年的太子殿下，如今的冥帝陛下呢？

元福少年时，便就已明白，他所认识的太子殿下，生性凉薄，不会浅笑，不会温柔，不像是少年该有的心性。

他几乎常年都是一个表情，那双墨色的眸子里也总是沉湎着一层朦胧的浮冰碎雪。

他风姿绰约，容颜无双……却永远都是一副冰冷的模样，亦无人能窥探他半分心事。

这世间的一切，仿佛于他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亦掀不起他心头半分涟漪。

而现在的冥帝陛下……他君临天下，一身的清贵傲然。

他亦如同年少时那般的冰冷漠然，不会半点温柔缱绻。

可是……偏偏是这样的他，却出乎意料的爱上了一个姑娘。

可是，他的这条情路，却比元福还要坎坷不平。

要断不能断，要留不能留。

这两生两世的执着，到了如今……他竟要选择放弃？

“元福。”凤阖灼开口。

“陛下。”

“我不得不那么做。”凤阖灼的语气听起来似与平时无异，却终究难掩一丝苦涩意味。

他将头轻靠在那玉质的扶手上，也不待元福出声，便扯着唇角，又开口道：“凤九渊临死之际，以他自身魂魄做祭，给了我一副铁石心肠……”

他的嗓音凉沁，不带丝毫温度，却又似乎隐隐藏着些无可奈何……在这大殿之中，掷地有声。

元福瞪大双眼，即刻失声道：“什么？！”

“你应该知道那是什么吧？”

“知道……”元福呐呐答。

凡人用铁石心肠四个字来形容不为感情所动之人，却不知，这世上，真的有种恶咒，能令六界所有拥有血肉之躯的生灵的心脏慢慢石化，禁锢住其所有情感，使其成为真正的行尸走肉之人。

这样的人，不会清楚死了与活着是什么分别，亦不会明白什么是感情……

一旦其心脏尽数石化，他们便再也无法体会活着的生灵所拥有的一切喜怒哀乐。

思及此，元福粗黑的胡子一颤，胸口里立刻充斥着无边的怒气：“都是那凤九渊！”

他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凤九渊竟会已神形俱灭作为代价，给凤阖灼下此等恶咒！

“我只是要你明白，日后，不可再因我而去……打扰她。”凤阖灼闭上眼，胸口的抽痛让他的嗓音也有些颤抖。

他嘴里说着不再去打扰她的话，可此刻脑海里却满是她的音容笑貌。

犹记当年与卿欢，风盈满楼皎月缠。

鬓发乌丝栀花掩，手执棋子笑语绵。

当初的幽深长巷，后来的百鬼山上，当初的宋元婼，后来的宋缱音。

她的两生，亦是他的两世。

“陛下，难道……难道那恶咒，真就无药可解了么？”元福却还是舍不得看着凤阖灼与宋缱音就这么生生错过。

凤阖灼仍闭着双眼，苍白的唇轻启：“有。”

元福大喜：“既可解，那陛下便不用如此了啊！”

凤阖灼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一动不动，他的脸苍白得有些透明，就那么躺在那里，竟是一副他从未有过的孱弱模样。

他轻声道：“唯有挖去这颗心，方能破咒。”

“什么？挖心？”元福大惊，又忙道：“若挖了陛下这颗心，您不就……”

元福其实是知道这个根本不算方法的方法的，若凤阖灼真的挖去了他的心，他便会死。

本来，于冥界之人而言，死并不可怕。

肉身死去，再入轮回便是。

可是这恶咒……却很难让人再去轮回。

要么，便是化作一缕永远都无法再世为人的透明灵魂。

要么，就是彻彻底底的神形俱灭。

“元福。”元福正失神，却又听得凤阖灼忽然开口。

只听得他又道：“远远的看着她，也是好的。”

他的话，带着几分浓深的苦涩，绕啊绕的，直能酸涩了人的心。

元福沉默着低头，望着那光滑可鉴的冰凉地面，心里也是百味杂陈。

陛下是数万年才遇得这么一个深爱的人，可是最后……他们却只能生生相错。

凤阖灼尽力蜷缩着冰凉僵硬的手指，他脑海里还是那个姑娘轻灵的身影，来来回回，摇摇晃晃，无休无止。

婼婼，愿你……安好。

殿内两人皆缄默，却不知殿外那一身绯色长裙的女人早已将他二人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她悄悄盯着殿内那个侧躺在紫玉长椅上，面色惨白的男子，深沉的眸子里，闪过几丝算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