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不是齐天大圣。

如果你不是孙悟空。

那我们会有怎样的故事？

以前在人间游荡的时候总喜欢看折子戏，终于，我也给自己写了一本。

一本三部，上中下，从出生到成亲到死去。我希望这一生与你如此度过。

【上部?出生】

在我的戏里，我是比猴子大两岁的女娃娃，偏僻山村，农家小院，猴子就出生在这里，与我一墙之隔，毗邻而居。

我站在窗子外面，等待着猴子的降临，那对平凡的夫妇是我给猴子设定的父母，也许他们没有高官厚禄，没有超然的本领，但是他们可以给猴子平淡幸福的人生。

在钻出娘胎的那一刻，屋子里没有传来啼哭声。这只是我给猴子准备的一场梦，他仍然保留着身为孙悟空的记忆。大约是不理解自己为何会变成一个婴儿，猴子在襁褓中挣扎，他的父母惊慌失措，不知道自己的孩子出了什么问题。

我从门外跑进去，将猴子抱起。

你以前总说我在你身上九十年，踢了你六万四千二百五十八脚，骂了你七万五千三百二十四句，那这次，换你躺在我怀里，抱你一生，哄你一世。

“你好呀。”童声稚嫩，我笑眯眯地看着猴子。

人间一刻，梦里十年。在这里，我要陪猴子一起长大。

他很调皮，延续了身为猴子时的特性，爱爬树，喜欢跳来跳去。他不喜欢念书，但最让我惊讶的是他也不喜欢打架，虽然他打架很厉害，村子里也没有孩子敢欺负他。

我曾经问过他：“男孩子都喜欢打架，你打架那么厉害，为什么你却不喜欢？”

那时还不到五岁的孙悟空凝着小小的眉头，老成持重地说：“小果，不知道为什么，我从小就有一个梦，梦里我是法力无边的神仙，可是我并不快乐，而且，我总是保护不了想要保护的人。”

只有历经沧桑之后，才会有真正的平淡如水，正如猴子。

与其他孩子截然相反，猴子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成熟，并且踏实稳重，他最喜欢的日子也不过是种田、吃饭、喂猪，睡觉。

我自小伴在他身边，和他一起打猪草，一起在山坡上玩。村子里的孩子觉得我们是异类，会欺负我，说我是他的小媳妇，猴子也不恼，只是真的会拼了命的揍那些欺负我的孩子。

我身长他两岁，看起来是我在照顾他，实际上却是他在保护我。

很多时候躺在田野里，看着他熟睡的脸，我的心里会一片温暖，原来作为一个人，他会是这个样子。

【中部?成家】

十五年一晃而过，我们从黄口小儿长大成翩翩少年。因为保留了现实中的心智，我们变化的也只是体型而已。

这个时候，该成亲了。

这是这部折子戏中最令我激动的一刻，梦境翻去一页，再睁眼便是我们结发连理。

此生，我的意中人只是个普通人，但是有一天，他会翻山越岭、跋山涉水来娶我。

猴子登门求亲，以几乎全部家当为聘。

我躲在帘子后面，看他跪在地上，言辞真切，他说他想娶我，他说他一生一世都会善待于我，他说恳请二老同意这门亲事。我和他两小无猜，是别人眼中的天生一对。原本我还想要不要设置点磨难，可是想了想，算了，磨难已经够多了，在梦里，为什么不简单一点，轻松一点？

亲事自然没有障碍地定下了，成亲前的最后一面，猴子把我拉到我们经常去的山坡。

他支支吾吾，满脸的不自然。

“怎么了呢？”我问。

猴子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打开：“给你。”是一双红色的绣鞋。

我愣住了，哪怕在现实里，猴子都没有送过我什么。我感动的有些不知所措。

猴子说：“不知道为什么，总会看到一些可怕的画面，你消失了，我怎么抓都抓不住你。小果，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是我最轻松快乐的时候，如果那些画面是我前世的记忆，那这一世我会对你好，紧紧抓住你，所以，你愿意嫁给我，和我一起走下去吗？”

我紧紧握住那一双绣鞋，拼命咬住嘴唇不哭出声。我使劲点着头，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只有失去过才会懂得平凡的幸福有多难能可贵。我愿意，我愿意，一直一直，我都愿意。

成亲那天，我们没有多么盛大的婚礼，没有多么豪华的场面，他背着我，一步一步，走过来时的路。他说：“小果，只要我活着，就不会把你放下。”

我说：“只要我活着，便一直在你身边。”

那天晚上，他终于让我和他生猴子了。

【下部?暮年】

这世上最幸福的事，应该是看你出生，伴你长大，陪你走向年华的最后。

这场梦终于要到尾声了，回头想想，这一生竟然这样短暂，仿佛一瞬而过。越是开心就越加不舍，多希望时间能走慢一点。

现在，我们已是白发苍苍的老人，儿孙满堂、福寿安康。

每天我和猴子会一起吃饭、喝茶、晒太阳，去山坡上散散步，偶尔他会和村口的老头下下棋，我在家做做衣服。最开心的事就是黄昏时一起躺在门口的摇椅上看日落西山，计算着自己还能有多少日子。

我们也会谈谈死，我希望，先离开的那个人是猴子。这一生，我迎接他出生，也想亲自将他送走，免他孤独，免他清冷。

他应该是无病无灾，在睡梦中安详离去的。

老年人对于死亡总是格外敏感，在睡觉的那刻，也许是察觉到大限将至，他会在闭眼前温柔的看着早已是满脸皱纹的我，轻轻抚摸我的脸颊，对我说一句：“这一生最幸福的事，是能于你一起度过。娶你，是我最正确的选择。”

我会回望他：“嫁给你，我也从未后悔。”

待他睡着之时，这场梦便也结束了。

我会守在他身旁回首这一生，平静无波，却恬淡幸福。能有这样一场梦，就算我失去血肉，要被猴子打死，我也无憾了。

我抱着猴子的尸体，流下了眼泪。

然而，剧情在此时发生了改动。

我怀里，原本已经老死的猴子，突然睁开了眼睛：“嘿嘿！妖怪！休要迷惑俺老孙！”

我将猴子放开，飞速撤离，猴子从地上跃起，盯着周围，双眼金光大绽，哗一声，整个梦境像镜子般，碎了。

依旧是漆黑的夜，猪八戒和沙僧刚一感觉事情不对便撤离开去，我猛地醒来，起身间猴子也转醒过来，手从耳朵旁略过，金箍棒便已经攥在手中。

“妖怪，早就察觉你不对，如今竟还想设梦来陷害我！”猴子盯着我，眼里是异常强烈的愤恨。

原本我是打算让他不经意转醒，然后发现我偷袭唐三藏，把我打死，没想到他自己能从梦中走出来。但我看他那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的样子，我猜到他其实真的动过感情，所以对于我的欺骗才会更加不能忍受。

“妖孽！快现出原形来！”他冲我怒吼，大约是实在无法忍受我现在的样子，小果的样子。

我不听，笑话，你说现原形就现原形啊，骨头架子那么丑，我才不要。

我转身去偷袭一旁的唐三藏，猪八戒和沙僧作势要过来拦我，孙悟空也在后紧追不舍。突然，旁边凉风嗖嗖，我一侧身，金箍棒从我腰间划过，拦住我的去路。

早就知道定海神针厉害，稍微一碰不死也得脱层皮，我腰间疼得发紧，只是被风扫过就这样，这金箍棒也着实厉害。

“妖怪！赶紧现行！”猴子真是牙痒痒了，我用这个样貌与他相处许久，在梦中和他长大、成亲、变老，有多爱就有多恨。

可我偏不，我心里也升起股恨意，恨到惨烈，恨到孤注一掷。

我满含杀意去捉唐僧，与孙悟空师兄弟缠斗在一起：“臭猴子，有本事杀了我！”我退去双手的伪装，露出森森白骨。

猴子龇牙咧嘴，金箍棒更加用力，我本就没什么法力，能撑到现在也是因为猪八戒和沙僧在一旁浑水摸鱼，孙悟空也没真下杀手，但是他这一使劲，我就撑不住了，连连败退。

我明白猴子是想活捉我，这可使不得。我一狠心，拼着被猴子打中的风险，径直朝唐僧冲去。我就是要唐僧的命，我逼着孙悟空选择，要么杀了我，要么看着他师父被我杀死。

“师父！”猴子大叫一声，金箍棒本能出手，我突然挺胸向前，让金箍棒对准了我的胸口。

都该结束了……

金箍棒戳进胸膛的那刻，菩提子应声破裂，我听见了心碎的声音。他先是惊愕了下，有一丝不忍从他脸上划过，但也只是划过，之后便消失无痕。

一想到我真的就要死了，我悲从中来，突然张嘴，大叫着他的名字：“孙悟空！孙悟空！孙悟空！”

“妖精，你叫也没有用，今日就是你的死期！”他对着我狞笑，金箍棒又用力几分。

我握住那根棍子，拼劲全身力气喊：“孙悟空！孙悟空！孙悟空！”我叫的撕心裂肺，叫的肝肠寸断，叫的泪流满面。哦，我已经没有眼泪了。

“孙悟空！孙悟空！孙悟空！”原来一个人死前，唯一想做的是呼喊那个人的名字。他以为我是恨他杀了我：“妖精，胆敢吃我师父，这就是你的下场。”我还是高呼：“孙悟空！孙悟空！孙悟空！”

我把所有的思念，所有的想对他说的话，所有的伤心，所有的不舍都放进这三个字里，放进他的名字里。

“孙悟空！孙悟空！孙悟空！”你知不知道，我再也不能陪着你了！你知不知道，我再也没办法等你了！你知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拼劲全身血肉去救你了！你知不知道，你再也看不到我为你披上嫁衣的样子了！你知不知道，从今往后这个世界上就没有我了！你知不知道，我是小果，你的小果啊！你知不知道啊，孙悟空！

“孙悟空！孙悟空！孙悟空！”我的声音回荡在白虎涧，听的满山妖兽掩面而泣，听的唐僧师徒阖目诵经，听的连孙悟空都渐渐泄了力气，他看着我状若疯癫的样子，眼神慢慢弥漫上一股痛苦之色。

“孙悟空……孙悟空……”我穿着那双他在梦里给我的绣鞋，提着最后一口气，穿过金箍棒，一步一步朝臭猴子走去。臭猴子啊，以后我再不能模你的头了，再不能给你剥果子吃了，再不能给你抓痒了，再不能陪你说话了。猴子啊猴子啊，你知不知道，我再也不能陪着你了。

没有我在你身边，这千千万万的岁月，你一个人要怎么过啊。

可是啊，就算没了我，你也要开开心心的活下去，就算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了你自己，你也要好好的活下去。你是齐天大圣，是我们所有人用命成就的齐天大圣。

我伸出手，想要触摸一下猴子的脸，可是，我没力气了。那身皮肉消失，露出我的真实面目。我看到一滴眼泪从猴子眼里夺眶而出，他头顶的金箍上，一个名字暗淡下去。哗一下，所有骨头都散落在地，我最后听见金箍棒掉落的声音，还有那一声：“小果……”

现场，只有那双绣鞋崭新如旧。

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身披金甲圣衣，脚踩五色云彩来娶我，可惜，我猜到了开头，却等不到结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