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问过师父，既然佛是大慈大悲，那为何要六根清净，既然佛要普渡众生，又如何能四大皆空。

师父沉吟半晌：“这个问题，曾经也有人问过。”我等他回答，他伸出手指，问我：“这是什么？”

他的指尖，凝聚着一滴水，我有些不明所以：“一滴水？”

师父扬手一挥，将那滴水甩进了面前的河中：“现在呢？”

我看着师父空无一物的手掌：“呃……没了？”

师父哈哈一笑，指着那条河：“不，它存在于这条河流的每一滴水中。如此，你可明白了？”

我叫小骨。当然，不是你们熟知的那个搞师生恋的小骨，我是天底下唯一一只骨妖。

我的职位是白虎岭山主，我的人生目标是找到唐僧师徒阻止他们西天取经，我的梦想是将一只猴子变成齐天大圣，而我的结局，嘿嘿，其实每个人的结局都一样，就是死，或早或晚，方式不同而已。

而今五百年已过，我终于等来了唐僧师徒。

废了那么多口水，总算把我和猴子的前尘往事捋清了，眼下唐僧师徒已快走出白虎岭的地界，我也终于要着手准备把唐僧抢来吃唐僧肉了。

怎么办呢？我思忖良久。

“山主，要不要我们兄弟去偷偷把唐三藏绑来？”小巴进言献策。

我断然反对，“不不不，这怎么行？”且不说猴子一双火眼金睛，见一个杀一个，但就白虎岭与此事并无瓜葛来看，我也不该把这些小妖卷入到这场牺牲中来，这件事，还是我自己来的好。

“唉，”我叹了口气：“小巴呀，还记得我刚把你位子抢了的时候跟你说过什么吗？”

小巴有点惶恐：“大王……”

我摸着他毛茸茸的脑袋：“我说，早晚，我会把这个位子还给你的。”

我去找了猪八戒，那个曾经名动一时的天庭美男子，也是这四个人里我最熟悉的一个。

当时孙悟空和猪八戒一起外出化缘，他二人前往了不同方向，我悄悄尾随在猪八戒身后，等到已和孙悟空相距甚远的时候，猪八戒突然停下：“出来吧。”

我也知道他知晓我跟着他，从他身后走出来。

他转过身，在看见我的时候明显一愣。我和他已经好几百年未曾得见，眼下相顾无言，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终于还是我先开了口：“小草……可还好？”

他又是一愣，回答：“还好，等我去西天求得真经，应是能够化形了。”

小草是他心中爱慕之人，他们之间也曾有段缠*绵悱恻的故事，不过眼下我是主角，他们的故事我们改日再说。

又是片刻的沉默，这次是他先张嘴：“你呢？”

“呃……我很好，这几百年来游山玩水，挺开心的。”

“所以……现在轮到你了是吗？”

我一时语塞，苦笑了一下：“是啊，终于轮到我了。”我想了想，还是问：“他……还好吗？”

猪八戒看着我，眼里涌起莫大的悲哀：“他很好，只是依旧是什么都不记得。”

“哦。”我点头，金箍还戴在他脑袋上，他不记得也是必然。

“你准备怎么办？”猪八戒问我。

我笑了下：“你可不可以帮我？”

猪八戒愕然。

等猪八戒回到唐三藏处时，他的身边，跟着一位面容清秀的小姑娘，浅粉衣衫，温眉暖目。这是猪八戒帮我化成的人形。我不怕猴子的火眼金睛，那双眼睛是我给他的，这世上他唯一看不穿的人便是我。

唐僧正闭目打坐，沙悟净坐在他身旁，一直警惕着周遭的环境。

一见猪八戒回来，沙悟净就站了起来：“二师兄，这是……？”

猪八戒面无表情的将钵放好：“这里荒山野岭，找不到吃的，半路遇见个迷路的姑娘，就带了回来。”

我走上前，在唐僧身前站定，施了个礼。那个传说中的唐玄奘，金蝉子转世的得道高僧，睁开了眼睛。

在看清唐三藏的时候，我脑袋空了一下，那是怎样俊秀的一个人啊，如玉通灵，不似凡间之辈，最难忘的是他的眼睛，琥珀色中带点幽蓝，明明干净的像琉璃一般，却有着洞察世事的视线。他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好看在不只是样貌，而是气度、风华。有一瞬间，我失神了。

“女施主，女施主。”沙悟净在叫我。

我回过神来：“大师好。”

唐三藏冲我点点头：“女施主这是要去哪里？”

我说着早就想好的台词：“奴家本是前往孔雀山探亲，路经白虎岭，却不想迷了路，幸好遇到这位大师，将我带了过来。”

唐三藏道：“我们也要赶往孔雀山，如此，女施主便和我们一起上路吧，莫看我徒儿其貌不扬，但是心地善良，女施主大可不必害怕。”

我想了想，正好自己挎着一揽子吃的，便将篮子递过去：“师父们赶路一定饿了，这里人烟稀少，化缘困难，奴家这里有些吃的，师父们不嫌弃就吃点吧。”

大约他是真饿了，唐三藏很开心，甚是感激：“感谢女菩萨。”

我将篮子递过去，唐三藏还没拿住呢，只听得一声大喝：“妖精！”一根铁棒突然从旁伸出，将我的篮子打落在地。

“啊！”我惊呼跌倒，抬头一看，是孙悟空。

嘭，我的心被人敲了一下。

“妖精，休想害我师父。”他一脸警惕的看着我，浑身散发出危险的气息。

我呼吸有些不畅，紧张的不知如何是好，五百年了，我终于又站到了他前面，我看着他，看定他，我多想亲口问他一句：猴子，这五百年，你过得好不好，你可还认得我？

“大师兄，你这是做什么？”猪八戒看不下去了，把我拉起来护在身后。

孙悟空冷笑一声：“二师弟，我看此女就是个妖怪，你休要被她骗了。”

猪八戒反驳：“你看她哪里像个妖怪，这不就是个活生生的小姑娘吗？”

我有些期许的看着猴子，我如今的样子，本就是血肉还在时的样子啊，可是猴子只是扫了我一眼：“妖精专化成人形来加害师父，一路之上这种教训还少吗？！”果然，他已经不记得我了。

孙悟空对猪八戒冷嘲热讽：“一路上但凡遇到女妖精你就多加维护，二师弟你可莫要贪图美色啊。”

猪八戒不说话，对于明白真相的人来说，误解总是伤人的利刃，除了默默承受，别无他法。

我走到篮子旁，把散落一地的吃的捡起来，有包子有馒头，都是我花了一晚上亲手做出来的，还热着。我把馒头上的土拍掉，正要放回篮子，猪八戒却伸手拿了过去，赌气般的猛地咬了一口。

“大师兄，你看，就是馒头而已，很好吃。”

孙悟空眯起眼看他，不说话。

这时唐三藏开口了：“悟空，虽然一路上妖怪甚多，但是你也不要过于紧张，我看这位姑娘面善，不会是妖怪的。”说着也拿了一个包子吃起来。

沙悟净估计早就饿的发昏了，大大咧咧：“就是就是，大师兄你也不要见谁都说是妖怪嘛。”然后把整个篮子都抱走了。

所有人都在吃着，就孙悟空不吃，他坐在一旁的石头上，周身环绕着一股无形的气场，将他与所有人隔离开来。

在他身上，我看到了孤独。

我犹豫了下，拿了一个馒头走过去：“给你。”

他看都不看。

我又举近几分：“给你。”

他怒气冲冲：“妖精，你能迷惑我师父和师弟，但休想迷惑俺老孙。”

真不愧是石头里出来的，那么顽固，我在他面前站定：“你老说我是妖怪，那你仔细看看我到底是不是妖怪？”

我伸开手，由着他打量。

猴子眼珠转了转，突然双目一凝，有金光泛出，只是不一会金光就消散了，他面露狐疑，从石头上跳下来，在我身边转着圈的观察我。

“怎么样，有鼻子有眼睛，是人吧。”我笑。

猴子气闷，跳到一旁不说话。

我哄他：“吃吧。”为了显示没毒，自己先掰了一块放嘴里。

恰此时，猴子的肚子不争气的叫了，我笑出声，把馒头往猴子手里一塞，跑开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和唐僧师徒一起赶路，一路上，我与孙悟空的距离不远不近，就跟在他身后。我很少说话，就那样默默跟在他身后，我只是想陪陪他，五百年了，我早已懂得陪伴才是最长情的告白，有些事不需要语言。

培养一个习惯没有我想的那样难，从一开始的抗拒到适应我在他身后，猴子用了不到一天，虽然最初他会决绝我给他的所有东西，但是后来他能够连看都不看就接过我给他的食物和水，只要我伸手，他便会知道那是我。

而最让我开心的是赶路途中，我不小心被绊了下，眼看着就要跌倒，猴子猛然把我扶住，虽然他立马松开了手，但那手掌上的力量却直通心底。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真的立地成佛。感情，是永远无法消弭和平分的东西。

猪八戒问我到底如何打算，我想了下，说：“我想和猴子平平淡淡的度过一段时间，我想知道，如果他不是齐天大圣，那我们会怎样。”

既然就要死了，我要把我这一生的温柔都给他。

在一起的最后一晚，猪八戒去打水，我照旧在离唐僧师徒稍远处的角落里，正闭着眼，突然感觉有人过来，睁眼一瞧，是猴子。

他没想到我会睁眼，一愣。

“怎么了？”我很是惊讶。

猴子眼睛躲闪着，支吾了半天，从身后拿出一张薄毯，什么也没说就扔在了我身上，然后快步离去。

我瞧了毯子半晌，笑了，他这是怕我冷吗？可惜，今晚是最后一晚了。

过会儿，猪八戒打完水回来，分给众人。猪八戒把水给我，眼睛里是我才会看懂的含义。

“今晚月光很美。”他说。

我抬起头：“是啊，很美，大约以后也会这样美。”不过我是看不到了。

突然，不远处响起东西坠地的声音，是猴子，喝完水后从树上落了下来。

猪八戒法力一动，猴子便从地上升起，飘落至我身边。“想不到你师父的梦菩提这么厉害，他法力这般高强，如今也不省人事。”方才那碗水中，加入了师父给我的梦菩提，给我和猴子一场好梦。

那厢，沙悟净也睁开了眼睛。

“卷帘，我们开始吧。”猪八戒说。

“阿弥陀佛。”唐三藏一声长叹。

我最后一次看了看月亮，真好，今晚月色怡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