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就像是孤独的叶子，在这个世界上飘零。

但我并不觉得寂寞，说实话有时候我还很享受这种很难说得清楚的宁静，一想到雾隐医院有可能才是最适合我的地方，我就觉得即无奈又庆幸。

本以为我会就这样坦然面对自己的孤独的时候，我认识了肖宇。

他和我一样，是个严重的有分裂人格的患者。

那天我起床之后就在病房里等着护士来给我送药，护士一进来首先不是把药递给我，而是神秘兮兮地说：“二十一号，你知道吗，医院里来了一个和你差不多的病人。”

我并不好奇，相反我很反感这个护士的语气，这就像是动物园的饲养员对一只猴子说：“喂猴子，你知道吗，动物园里来了一只和你一样的猴子……”

算了，我也不打算和她一般见识，这么久了，我早就学会了怎么和这里的工作人员相处了。就像那些猴子也一定掌握了和饲养员打交道的方式。

我点了点头，说：“哦，是吗……”

护士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我一句都没听进去。

吃过早饭之后，带我去活动区域的护士还是她，我的头都大了。她八卦地说了一堆关于那个病人的情况，临走的时候还给我指了指坐在大树底下发呆的人就是肖宇。

可能是心理还是对护士的行为毕竟抵触，她越是这么八卦，我就越不想和这个人接触，我故意远离肖宇，坐到了另一边角落的长椅上。

但人都是奇怪的动物，你越是不想去想一件事儿，可偏偏不由自主地想到那件事儿。我总是有意无意地去注意那个家伙。

终于我败给了自己，或许每个人都有一个八卦的心吧。

我站起身，走到肖宇旁边。

肖宇看了看我，礼貌地笑了笑。

我也笑笑，说：“有人说你和我一样，看来这就是我们的缘分啊。”

肖宇不置可否地笑笑，说：“少来这套，你骗不了我的。”

我微微一怔，想到这个人可能对我还有戒备，我赶紧解释说：“抱歉，我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叫……”

他不等我把话说完，就打断我说：“我都说了，你骗不了我的，是欧阳派你来的？”

我诧异地问：“欧阳？”

肖宇轻笑了一声，说：“算了，不管你谁，你都不是真实存在的人，我没有必要和你多费口舌。”

这句话其实已经上升到哲学的高度了，但我明白，这个家伙犯病了。我竟然想着和一个精神病人深度交流。

中午吃过午饭，我又遇到了那个护士。这一次是我主动问她：“你今天说的那个病人到底是则么回事儿？”

护士用一种她早就料到的语气说：“瞧吧，我就知道你会对这个人有兴趣的，你们是一类人。”

我忍着火气说：“好好好，你说的没错，那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在回病房的路上，护士给我讲了肖宇的事情，几分钟的路程我们足足走了二十几分钟。我也终于听完了那个故事：

不管你承不承认，肖宇都觉得自己是个艺术家。

有些人做事可能是为了钱，也可能是为了出名。但是为了让自己面前这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女人能安静一会儿，肖宇决定帮她这一回。

“林小姐是吧？和我具体说说吧。”肖宇说。

“那个没良心的男人，说好了要和他老婆离婚，然后和我在一起的，他所有的行李都搬到了我家里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人却消失了。打电话也不接，公司也不去了。我喜帖都发出去了，这……这让我怎么活呀？”林小姐从包里拿出纸巾，擦了擦眼泪。

看到她又要哭，肖宇忙说：“那个……林小姐，你想我怎么办？”

生意谈到现在，才算是说到了正题。林小姐从包里拿出一盒香烟，点了起来。她有意无意地翘起了二郎腿，肖宇赶紧收回自己的目光，天这么冷，她怎么不多穿点。

“很简单，既然他根本没打算和我结婚，那我就想让他永远记住我。”林小姐一边说，一边对肖宇吐出烟雾。

“把……把你名字文在他身上？”肖宇一边咳嗽，一边试探着问。

林小姐似乎觉得肖宇是在开玩笑，她的眼神忽然变得很冷，她说：“我想要他的一条腿，可以吗？”

肖宇打了一个冷战说：“可以，不过他肯定不会答应我就这样拿走他的腿，他会跟我拼命的。所以从我专业的角度上分析，打折一个人的腿和杀一个人的难度差不多。”说这话的时候肖宇有点心虚，其实这是他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儿。

林小姐很大方。她表示如果肖宇杀了他，薪水会翻一倍。

“好了，我没什么要问的了。从现在开始你要按我说的做。”说着肖宇指了指她的包继续说：“把你的手机给我。”

林小姐没犹豫，顺从地把电话递给了肖宇。他取出手机卡，轻轻一掰，薄薄的卡片成了了两半。肖宇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崭新的电话卡，放进了林小姐的电话里。

“现在这个手机的电话号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等我做完事之后，会用他家的电话给你打个电话，证明我完成了我的承诺，到时候你再把尾款打进我的卡里就好了。”说着肖宇把电话又还给了林小姐。

林小姐点了点头，她问道：“那我怎么联系你呢？给我你的手机号码吧。”

肖宇摊了摊手：“我没有手机。”

作为一个艺术家，总要有一些性格的。林小姐应该能理解。

其实肖宇骗了她，他口袋里的那个手机一直在振动。

我该怎么跟你解释肖宇的这个手机呢？唉，算了。说了你也不会明白的。

这一晚静得出奇，连草丛中的蛐蛐儿都像是受到了什么暗示一样的噤声了。只有一轮暗红色的月亮冷冷地盯着一切。似乎在这样的夜里都会发生点什么。

肖宇没想到那个住宅小区的外墙会那么高，他的裤子都划破了。这个费用到时候他会算到给林小姐的账单里。

肖宇从口袋里拿出照片，按照照片的提示，他找到了那个男人的车。车身上已经落满了厚厚的灰尘。难怪林小姐会这么笃定这个男人就在家里。

口袋里的手机又振动了。肖宇吓了跳，差点喊出声来。

是肖宇的妈妈，他想了想，把电话挂了。

很快，又一个电话挤了进来，是老唐。肖宇接了起来说：“有话快说，我现在忙着呢！”

“老弟，我就是想提醒你，这事儿你真决定要做了吗？”老唐的语气怪怪的，有点阴阳怪气的。

“废话！”肖宇挂了电话。

肖宇在男人家的门前休息一下，他走楼梯上来的，因为电梯里有摄像头，像他这么缜密的人，看来天生就是做这种事的材料。

肖宇拿出准备好工具，别问我他是从哪弄来的这些工具，网上有的是，不贵还包邮。随工具还附赠视频教学，里面教你开各种锁。

大概5分钟左右，这个高档的防盗门就被肖宇打开了。这次算慢的。

他看了看时间，凌晨三点半。肖宇打开了客厅的灯，正常人在这个时间里都应该在睡觉。他从背包里拿出了一把刀，和一根棒球棒。刀用来让他们闭嘴，棒球棒用来打折他的腿。肖宇笑了笑，还挺押韵。

肖宇轻轻推开卧室的门，里面黑洞洞的。肖宇讨厌黑暗，因为你永远不知道这黑暗里面藏了什么。这是谁都无法预料的未知。

肖宇摸了半天才找到开关。他深吸了一口气，他要在开灯的一刹那，然后警告他们不要说话，这样趁着他们迷迷糊糊地状态，他的威胁才事半功倍。

肖宇打开了灯，然后恶狠狠地说：“都别说……”

他的威胁才进行到一半，就觉得自己的舌头开始打结了。肖宇的大脑空白，他忘了自己这是在哪，忘了自己的计划，他甚至忘了自己是谁。

肖宇看到两条腿在我面前悬空、静止。

一个挂在在吊灯上的女人正吐着舌头直直地盯着他。

目前为止，肖宇觉得一切还都在掌控之中。只是有几个小问题。

谁会在卧室里装吊灯？

为什么吊灯能承受得住一个臃肿的中年女人的体重？

为什么人的舌头会那么长？

这时候肖宇的电话响了，他下意识地接了起来，是他的妈妈。

“儿啊，快离开那吧，这种事儿不能做啊！”妈妈语重心长地对他说。

“嗯，我……知道了……妈……”肖宇哆嗦着挂了电话，妈妈说得对，这事他做不了。林小姐也会理解他的。

肖宇这两条不争气的腿都僵了，好半天才挪到门口，手刚摸到把手，他的电话又响了。

“老弟啊，你就这么走啊？”是老唐。他幸灾乐祸的语气让肖宇很不舒服。

“那我应该怎么走？跳支探戈离开？”肖宇真的没心情跟他斗嘴。

“现在这个房间里已经有了你的指纹，你就这么离开的话，找到你只是时间问题。”依然是那副慵懒的语气，他好像比肖宇更适合犯罪。

“那又怎么样？我什么都没做过？”肖宇理直气壮地说。

“在这样的现场里，出现了陌生人的指纹，这就让你有了足够嫌疑！老弟，你还是太年轻啊。”老唐嘲笑地说。

那时候肖宇刚刚大学毕业，在一家公司做职员，过起了朝九晚五的生活。老唐是肖宇的主管，他是一个很有人格魅力的人，处处体现着被岁月沉淀出的睿智。老唐对肖宇很照顾，他也天真地把老唐当成了一个可以信赖的大哥。

半年之后，公司里有传言，肖宇很快就会被升为主管，和老唐平起平坐。老唐说了很多鼓励的话，也对他表示了祝贺。

有一次开会，公司的老总亲自为全体员工讲解着一个项目的方案，肖宇发现了一个很明显瑕疵。他猜当时很多人也都看出来了。肖宇和老唐对视了一眼。紧接着老唐给他发了一条短信，只写了一句话“老板喜欢直言不讳的人”。

于是肖宇当着所有人的面，指出了这个瑕疵，老总显得很高兴，还表扬了他几句。接下来的日子，肖宇依然做他的职员，似乎没有人再提起有关他升职的话题了。

在洗手间里，肖宇无意间听到有人提起了他。他们说哪有老板会喜欢让自己下不来台的员工呢？他们说肖宇还是太年轻了，估计这辈子都没有升职的希望了。

肖宇认真地擦掉了所有指纹。然后对着电话问：“接下来我应该怎么做？”

“脱下衣服！”老唐说。

总有一些看似很有道理的劝告，让我们无力反驳。

“老弟，没做过这种事儿难道还没看过电影吗？电影里的昨晚这样的事儿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烧掉自己的衣服！”老唐似乎很认真地说。

肖宇在洗手间的浴缸里烧掉了自己的衣服、裤子还有鞋子。这回他不用心疼裤子被划破了。灰烬顺着马桶冲了下去，可是燃烧后的痕迹却怎么也洗不掉。

肖宇好像上当了，他销毁了一些线索，留下了另一些线索。

算了，就这样吧。他累了，他只想离开这里。他的电话响了，是娜娜。

娜娜是肖宇的女朋友，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肖宇，别理那些无聊的东西了，我们去逛街吧，我看中了一款包包，你买给我好不好？”娜娜的声音对他来说就像是天籁一样。

“好，等我忙完手头上的事就去找你。”肖宇忽然觉得那一瞬间他又充满了力量。

肖宇要离开，他要去陪他的娜娜。可是肖宇这个样子怎么出去呢，该死的老唐。

“大哥，你是不是想玩死我呀？”肖宇拨通了老唐的电话。

“怎么了老弟？不要让愤怒冲淡了你的理智！”老唐揶揄说。

“你让我烧了衣服，我怎么离开啊？”肖宇气急败坏地吼道。

“老弟，你还记得你在哪吗？你在别人的家里，既然是家，自然会有衣服的。”老唐说得有理有据。

好吧，他说服了肖宇。不过肖宇还是有些忐忑的，衣柜在卧室里，而卧室还有一个已经凉透了的女主人。人生真是充满了矛盾。

肖宇走进卧室里，努力不去看那个女人的眼睛。你一定知道的，有一件事你越告诉自己不能做，却偏偏越想做。

肖宇忍不住去和那个女人四目相对，可那一双早就没有生命力的眼神似乎看穿了肖宇的灵魂，肖宇差点跪下。其实肖宇是想换一个角度，不过无论他怎么去改变角度，他总是感觉那双眼睛在盯着他，他要疯了。

终于肖宇双脚挪到了衣柜门前，电话又响了。是妈妈。

“儿啊，你现在走的话还来得及，快离开这里吧。”妈妈的声音在颤抖，她是真心地在为肖宇着想。

“妈，我知道了，等我随便找一件衣服就走。”肖宇忽然觉得很心酸，他想他的妈妈了。

肖宇轻轻拉开衣柜的门，一个黑糊糊的东西迫不及待滚了出来。

那个东西正好压在了肖宇的身上，他的小心脏都快要停止了。这一晚他经历的够多了，他的精神已经无力承受这样的折磨了。

肖宇捧起一个圆滚滚的东西，似乎是那个黑糊糊的东西的一部分。呃，那是一个男人的头。

他双眼瞪得老大，似乎死不瞑目。而肖宇仅有的就是一双袜子。

呵呵，这场景还真是无法言喻。

等等，肖宇好像明白了什么。

就像他们常说的那样，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现在这个宽敞的卧室里已经有了两个毫无生命特征的家伙了，肖宇反而没那么害怕了。

他开始思考，才不在乎上帝是不是在发笑。

肖宇为什么会来这里呢？这都是因为那天的一个电话。

那天是周末，肖宇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也怪他眼贱，他随意看了一眼就看向商场外面的橱窗，里面是那个最奢侈的品牌包包，还是今年新款。紧接着他的电话就响了，是娜娜。

“肖宇！你看到那个包了对不对！它好漂亮，也很配我是不是？你买给我好不好？”娜娜的声音透着兴奋。

肖宇看了一眼标签，天啊，那是多少个零？

“好……”他硬着头皮答应了。

就在下一分钟，肖宇决定了一个影响他未来的计划，他要找个兼职。

这个时候，肖宇第一次看到了对着电话撕心裂肺哭喊的林小姐。她像疯了一样对着电话自言自语：“他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为什么？”

肖宇不是一个喜欢看热闹的人，这一点他和大多数人不一样。

“这个女人就是你的第一份兼职！”老唐打来电话，他的语气像是鼓励又像是怂恿。

肖宇快速地拿出纸和笔，写了一个纸条，丢在了林小姐的身边。

三天后的下午，肖宇在街角的咖啡店里点了一杯最便宜的咖啡。三天前肖宇给林小姐的纸条上，只写了这个地址和一句话：来这找我，我能帮你解决任何事。

为什么选择在这里见面，因为这里有情调，关键是咖啡不贵。直觉告诉肖宇林小姐一定会来。

果然，咖啡就要见底的时候，林小姐出现了。

林小姐坐在肖宇对面，她首先说：“我未婚夫不见了。”

肖宇有些局促，毕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儿。不过又不能让她看出来自己是新手。肖宇强作镇定地说：“我帮你找到他！”

林小姐摇了摇头说：“我要你帮我杀了他！”然后她开始痛哭，丝毫不给肖宇插话的机会。

肖宇已经打算答应她的，原来她只是说说而已。

想到林小姐，肖宇觉得她可能是误会了。这个男人并不是玩失踪，而是在自己的家里发生了他控制不了的事情。

那么我们做一下简单的推理，这个男人的老婆发现他有了外遇并打算和自己离婚，情急之下就除掉了这个男人，然后自己在卧室里让自己也做了个了结。

肖宇想他应该报警，他看了看自己的电话。算了，还是用他家的座机报警吧。至于肖宇为什么不用自己的电话，这个我一会儿再告诉你。

肖宇拿起话筒，正要拨号。老唐又给他打电话了。

“老弟，你要干什么？”老唐像是很随意地问。

“报警，任何一个有正义感的市民都会这么做的！”肖宇说得义正辞严。

“那你怎么解释你会出现在现场呢？”老唐继续问。

“你当我傻呀？打完电话我自然会离开的。”肖宇解释说。

“就这样离开吗？”老唐挖苦肖宇。

对啊，肖宇差点忘了找衣服了。他没空搭理老唐，挂了电话就直接去衣柜里翻找。里面只有几件女人的衣服，连一件男士的袜子都没有。

肖宇忽然想起了林小姐对他说话，那个男人连行李都搬到她家了。肖宇猜行李也一定包括了衣服什么的。

靠！

肖宇愤怒地想要把这间房子烧了。但是老唐说得对，不能让愤怒冲淡他的理智。

肖宇冷静了一下，忽然想到了一个主意。

他拿起座机，给林小姐打了一个电话，那个号码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林小姐，是我。”肖宇说。

“成功了吗？”林小姐小声地试探着问。

“呃……那个……理论上算是成功了，不过事情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肖宇一句话两句话跟她说不清楚。

“他怎么样？”林小姐冷冷地问。

“他不太好，不过我想你可能误会了。他也许是真的想跟你在一起。”肖宇实话实说。

“真的吗？那他还愿意和我在一起吗？”林小姐激动地问。

“这个我没办法回答你，不过你可以过来问他。”肖宇无奈地说。

“不，我才不去呢，他老婆太凶了。”林小姐显然是对那个女人很忌惮。

“没关系的，那个女人已经没办法伤害你了，相信我。”肖宇想自己的暗示已经够直白了吧？

“真的？那好，我现在就过去。”林小姐迫不及待地说。

林小姐会过来，肖宇让她顺便给自己带了一些衣服和裤子。林小姐似乎明白了肖宇的用意，直夸他够专业。

肖宇在想，等她看到了这个场景应该是怎样一种表情呢？算了，最要紧的是先拿到衣服。

折腾到现在，肖宇都饿了。他在厨房和冰箱里找了两遍，一点能吃的东西都没有。要不是卧室那二位的样子有些恶心，他真想过去骂他们一顿，这哪还有家的样子？

天已经微微泛白，肖宇拉开客厅里的窗帘，把清晨的第一缕晨曦让进屋里。毕竟阳光总是让人充满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