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紫色的灯光从天空投映下来，银珠亮片纷纷扬扬，浮空折射出无数光点。明明只是学生们自娱自乐的小特效，在心莹眼里，这一刻却这么美，如下了一场轻盈的小雪。

林汀睁开睫毛，侧过头对准颔边的话筒，声音也清澈得像是雪花坠落——

“十年后的我可还记得，

一起笑闹胡乱哼的那首歌；

会不会后悔某些选择，

也许发现有什么不见了。”

笼烟般的灯光下，心莹在余光里看见了她的朋友。明眸善睐，三尺青丝倾泻如名家笔下的瀑布，明丽美好，仿佛天上的仙子。

女孩心里渐渐安定了一点，也放开了跟着一起唱。她天生有着很软的嗓音，听起来可爱又甜美，像个总也长不大的孩子。

“十年后的我可还在这，

还会再掩饰对你的思念么；

当我又一次抬起头时，

天空可还是喜欢的颜色。”

她忽然不再颤抖了，心里微微一动，眼前掠过一个人淡如烟岚的侧影来。莫名地想起了那双眼睛，眼底一缕清澈而懒散的笑意。

你现在……又在哪里呢？她在心里轻轻地问。

“摊开的旧相册，我听见歌声响彻，

时间被静止在那一年那一刻。

会是多长的分隔，会有多少的离合，

再次绽开的微笑，却也不一定是我的。

……

十年后的你可还记得，

那句不敢说出口的喜欢呢？

会不会早已放弃割舍，

也许身边有另一个人了。

……

十年后的你可还在这，

是否依然在追逐着梦想呢？

还会为一句话感动么，

不知不觉便双眼湿热。

……”

真好啊，在这南国的雪夜。她和最好的朋友站在一起，聚光灯打在女孩们身上。漆黑的观众席间，点点荧光随着音律无声起伏。

而室外风寒雪疾，那双眸子是否正映着漫天大雪，淡然微笑、平静如斯？

如果，你也在这里的话……

突兀地，极轻的“嘶嘶”声在耳边响起，犹如惊雷。两个女孩对望一眼，都读出了彼此眼中的慌张。

林汀的麦克风。

恰逢间奏，林汀低低地哼唱着试音，扩音器却没有任何反应。一瞬间心莹血都凉了，脑海里只剩一片空白。

（Excuse me？上帝啊，不带这么玩人的吧？这是要整死宝宝的节奏吗？呜呜呜呜~~~（》_《）~~~）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只觉得耳边风声漫长，世界无比地寂静和遥远。突然有人用力握了一下她的手，在掌心极快地写下几个字符。

“Cheer”——加油。时间仓促，林汀只来得及写这一个单词，而心莹奇迹般地理解了。

她看着她的朋友优雅地屈膝一礼，转身在钢琴前坐下，背影挺拔如天鹅。恰逢灯光切换，雪白长裙被嵌上了耀眼的金边，华丽清朗的琴声传彻整个报告厅，如月色流淌。

观众席上传来交头接耳的称赞，都为这个巧妙的设计所折服。

心莹无声地笑了。厉害了我的姐，行云流水，做得真是漂亮呢。

（可是……到底是谁给了你“我可以一个人唱完整首歌”的错觉啊啊啊%》_《%？！）

林汀不在身边，她已经没有可以依靠的人了。心里好不容易鼓起的那股劲儿一下子散了，心莹站在众目关注的舞台上，无辜得像只乱入的小白兔。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间奏马上就要结束了。巨大的阴影笼罩了心莹，她一时觉得时间流逝太快，一时又觉得漫长到过完了一整个地老天荒。

心莹觉得自己像是溺了水，脑子里一片空白。接下去的歌词……是什么来着？调子，调子……也想不起来了！

兵荒马乱。

她多么希望自己能像林汀一样，有处变不惊的大将之风；可就算再努力一万遍，胸口里也还是像灌了铅，重得全然无法呼吸。

（啊啊啊要开始了！可是完全忘词了肿么办》_《！！）

就在这天昏地暗的瞬间，门开了。

靠近后排座位的那扇门缓缓开启了，一线微弱的光透了进来。一袭黑色风衣的修长身影踏着光走进来，带着室外旋转的风和飞雪。

萧音珩。

……许多年后，当她再回想起那一幕时，总觉得是冥冥中神的指引。少年穿越晨光暮色向她走来，仿佛虚幻的光与影。

黑衣在风中鼓振，他的肩头覆着一层薄薄的白雪，风尘仆仆。大概是刚下车就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手里还提着沉重的旅行箱。

唯有那双黑瞳未曾染上旅途的霜尘，明澈温润，如有一束阳光忽然照在脸上。

那一刹，时间好像突然静止了。恍惚间数以百计的观众都消失了，大厅里空空荡荡，只有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在遥遥地隔空相望。

心莹看着他的脸，一层薄薄的雾气朦胧了视线。可也就在那一瞬间，世界清晰得如同被水洗过一遍，一丝一缕一线一羽都纤毫毕现。

她看着萧音珩在最后一排随意地坐下，微笑湛然。睫毛微微卷曲，上面盈着一层晶莹的雪屑。

“加油。”

隔着数十米寒冷的空气，他用唇语说。

心莹忽然很想笑。她想说你不是说有事不回来了么？为什么还要匆匆赶回来？非得弄得全身雪尘这么狼狈？

但她最终还是没有。一滴眼泪划过面颊，在唇齿间悄无声息地洇开。

真是……酸涩的甜蜜呢。

林汀纤长的十指运走如飞，黑白琴键流淌跳跃，仿佛随时会有蝴蝶从她指缝间翩翩飞出。音乐奏到了最高潮，无数小溪流汇成回忆的江河，排山倒海般涌来——

“十年后你我是否会懂得，

那些默默守护我们的人呢？

还是会依旧任性说着，

自己一个人也会活得快乐。

……

十年后你我是否值得，

今天的我们赞叹喝彩呢？

在那无法确定的未来，

只愿真心如现在一般清澈。”

是啊是啊，十年之后，我还会是现在的我么？还会见到未来的你么？又或者我们早已离散、各自奔向了属于自己的人生？

但是，我还是……

想看见晨光映着少年天使般的侧颜。

想看见摩天轮上空无数烟花粲然盛开。

想看见夜空之下亿万清锐的星光汇集，波澜起伏，如同一面浩荡的大海。

（呐，十年之后的事情，我想谁也说不准的吧？但是，只有一件事情，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无比确定……）

钢琴声清脆如冰，随着节奏的提升越来越辉煌。宛如一幕海潮在不断涌张，心莹觉得自己好像立在潮尖的海鸟，被攀升的巨浪越举越高。

但她不会再忘词了，每个字都是她渴望说的。想对着这个世界、对着这浩瀚尘世中的某一个人，吐露自己心底最深的告白。

“十年后你我可还记得，

如今幼稚未长大的我们呢？

在幸福或悲伤的那一刻，

还请你不要忘记这一首歌。

……

十年之后你我可会懂得，

最想要最重要的是什么呢？

在幸福或悲伤的那一刻，

还请你不要忘记这一首歌。”

灯光骤然闪亮，钢琴声顺着背景音涌动，留下一串遗韵悠长的回声。久久、久久之后，心莹才缓过神来，耳边一片雷鸣般的掌声。她抬起头，惊讶地看着平时以戏弄她为乐的同学，受宠若惊。

就在心莹不知所措时，林汀上前牵住了她的手，两人一起深深鞠躬。

大厅里的气氛再一次达到了高潮，潮水般的掌声几乎掀翻屋顶。退场的时候心莹回过头，目光穿过千万人海，去寻找那一双明澈如镜的黑瞳。

最后她找到了。他斜靠在一张座椅上，随大流一起鼓掌，唇边一线春风般淡然湛然的笑意。

（有一些人……）

（我是绝对、绝对都不会忘记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