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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过去的幽灵

当零浑身血污地从狩猎森林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爬上来了。温暖的阳光穿过阴森的空气照在两人的身子上,但没有人会有心思欣赏感谢这自然的恩惠,零扶着黄昆伟慢腾腾地挪移着,黄昆伟的脸上缠满大片血染的纱布,口水和泪水参杂着血水顺着嘴角黏糊糊地滴下来,在嘴边儿拉成一条细线,让他看上去就像是个无力的傻子。

“安静点儿,我们马上就要到了!”零扶住黄昆伟的一只胳膊,两人这样肩并肩地往前走,黄公子那把配剑现在被背在她的身后,剑鞘随着步伐晃动着拍打她丰满健壮的大腿,但现在她也没有多余的手去按住它,这让两人的步履越发艰难。黄昆伟很明显是在咬着牙齿努力克制住疼痛,摆出一副死不悔改的硬汉形象。然而零除了对他越来越愤怒以外,没有丝毫的同情,如果没有这个傻子一样的人蹦出来横加阻拦,事情会变得完全不一样。小镇已经近在眼前,那弥漫死亡气息的树林已经被远远抛在了脑后。但只要想起不久前的经历,零的心里就有气,这股浓浓的怒气夹杂着恶意,给予了她更大的力量,让她不禁加快了脚步。好像每一步都能为她添加更多的气力,同时让黄昆伟受伤的身体更加疼痛,而且剧痛还是刺激得他发出语无伦次也毫无意义的大呼小叫。

但这至少是个好现象。零暗自嘘了口气,显然那几乎命悬一线跟僵尸跳死亡芭蕾一般的近身接触并没有完全将他的神智摧毁。零跟着半死不活且语无伦次的黄昆伟有一句没一句地应和着,把他搀扶起来送回家去,她自己也要找黄世隆讨个说法——这一切就是什么阴谋?是什么造成如此偏差的结果?赏金是指不上了,而且现在零的腰间挂着一个染血的麻布袋,装着一颗来路不明的半精灵女子的头颅。

两个人就这样一步一拐地走到黄府,叩响了黄家大院的大门。在家丁慌乱震惊的眼神下,零把黄昆伟往地上轻轻放下。她指着慌张的家仆,说:“按住伤口,然后赶紧给他找个大夫!”

然后零直接推开拦路的家丁和吓傻眼的丫鬟。她抻下腰间的染血的鼓囊囊的血袋子,提着它,大步流星地闯进黄世隆的书房,一脚踹开门。

屋里没人。

然后她不得不又“咯咯”地蹬着皮靴子走出来,踩得空旷的院子满是噪音。所有人都一脸恐惧地看着浑身染血的驱魔道士,眼睁睁地目睹着她张嘴喊人,吵得鸡犬不宁,吵得院子里所有人都跑过来看热闹。家丁丫鬟都被这幅突然的场面震惊了,就算有人看不下去想出来制止,零也一个瞪眼儿把人都震住了。

整个宅院,闹成一团,乌烟瘴气,人声鼎沸。

“客人,你先等一会儿,老爷还没起来呢!”

“让他黄世隆出来见我,不然我敢烧了他家房子!”

“您消下气儿,那个谁……哎呦!你,你怎么打人哪!”

“滚!”

“快去叫官,快去叫官,见鬼了,有疯婆子闹宅子了。”

但是根本不需要什么叫官了,零已经在空中一划,一团能量气弹从掌心喷出,扑向天际,爆炸形成四面八方的冲击波。冲击波扩散到整个院子,狂风席卷周围的花坛,伴着枯叶败枝,卷起飞扬尘土,甚至掀起了瓦片。惊叫声,呐喊声,震怒声此起彼伏;但是所有人都吓到了,没有人敢动弹,没有人敢反抗,所有人都像绵羊一样乖乖地就范,哪怕狂风卷着沙土仅仅冲着天空,每个人都怕被波及而躲得远远的,只能驻足叹息悲哀。

但是,零想要的效果却达到了,只穿一件睡袍就出来的黄世隆一脸震怒地冲了出来,他一点儿都没有恐惧和震惊,满脸只有暴敛。他就像没看到那冲天的气旋龙卷,他直接嘶吼道:“好大胆的狂徒,你不好好干你的本职工作,现在倒跑来这里威胁我的家人,要烧我的房子来了。”

“我没心思跟你在这里浪费时间嚼舌根子,把事情解释清楚,很显然你在瞒着我什么。”

“瞒着你什么?我提供了一切有用信息!所以现在你应该去做好的是你的本职工作,而不是……”

“那能稍微麻烦你解释一下这个是什么吗?”

零把血腥的布袋里的那颗半精灵美人头颅拎了出来,毫不客气地摔到了黄世隆的脚边。“解释解释这个吧。”

零脸色阴沉地看着黄世隆,黄世隆脸色阴沉地看着死人脑袋,在那一刻,全院子的人都静了下来;那个叫嚷着要报官的家丁一下子坐实在地上,愣了。

随后是满院子的窃窃私语声微微荡起。“是大奶奶!”

就像是发疯的野兽,黄世隆用不符合自己年龄的身手和速度冲了过来,气势汹汹地提着拳头;零看过很多人在重大的刺激面前奔溃的疯狂,她多少有些可怜不幸的被生活压垮的苦命人。只是现在,她不想可怜任何人,她现在更需要一个合理的说法,她现在更需要面前这个不明所以的人清醒一下。

于是在黄世隆的直拳奔到脸面之前,零推开把他的手臂,双手拽住黄世隆的衣领,乘着他还没反应过来,狠狠地连续几个头槌揍在他的脸上。乘着老头被砸蒙了没有什么反抗意识,零拽着他的衣领,像拖死狗一样地一路把他拽到了厨房,推开了震惊的搞不清情况的厨子,一把将全无招架的黄世隆大头朝下丢进了水缸。只要黄世隆挣扎着想出来,零就一巴掌把他又按回去。

天,这绝对是一个男人能体验到的最丢脸的经历,一个老头子一身水渍在一边奔溃地嘶号着,而一个扮相诡异的女人站在一边挥舞着拳头威胁。所有围观的人和知情的人都傻掉了,没有了吵嚷声,没有恐惧的吸气和呼喊,所有的人就像看着一场疯癫的闹剧。

然后等零听个老人惨巴巴的哭声,她才把他可怜巴巴地捞起来。

所有的风波都平息下来,黄家的大公子和二公子把所有闲杂人都轰走,家里的佣人丫鬟都被撵回去做事不准出门,早有大夫被召集来给黄三公子紧急会诊。而零和黄世隆两人单独锁在卧室里——黄世隆自己坚持的,尽管两位公子和其他亲信坚决反对,但黄世隆执意如此,连管家都觉得这简直是疯了,但是黄世隆毫不犹豫把所有人都打发走了,并着重嘱咐这件事不要声张。

此刻的零,她倚着窗户站着,面无表情。而黄世隆,此刻狼狈地躺在自己的床上。开始的一段时间,黄世隆就像一具挺在那儿的死尸,僵硬僵硬的,面皮死灰,眼也不眨一下。零瞄了他一眼,从怀里掏出一苹果,随便拿衣袖蹭了蹭,啃起了苹果。

“从一开始说起吧。”

黄世隆仍然像是挺尸了一样,一动不动。

房间里一时间只有水钟的滴答声,让屋里充满了可怕的平静,孕育着未知的恐惧。

黄世隆费了半天的劲儿,像是才反应过来,反问说:“你从哪弄来的脑袋。”

“我解除了诅咒后发现的。”

“啊哈!”黄世隆一下子坐了起来,就像是抽了羊癫疯,他直接踢开被子,似乎所有积攒起来的力气都是为了好好用在这一刻,他充满戏剧效果地把双手高高挥过头顶。“你把诅咒解除了!解除了?真是太神奇了!哈!那请问这人脑袋是怎么一回事儿?嗯!你干的真是太漂亮了!你还期望什么,狩魔的小丑女士。需不需要在你的胸前别个勋章什么的,需不需要在墙上挂个荣誉市民奖状什么的。因为怎么讲,伟大的人民英雄,除魔卫道,杀了该死的生命威胁。天哪!你就像那个传奇的山岗上赤拳打死老虎的酒鬼一样!需不需要我帮找个胶东的评书先生替你表一表?但是你猜怎么着——你杀了人,见鬼的傻瓜,我们说好的解除诅咒的协定就被你当擦腚纸扔了。而现在,你又当众羞辱我,我的家庭,你……”

“道理我都懂!”零无所谓地继续咬着苹果,“但是,你家的三公子当时几乎就要死了,与其干等到天明鸡叫就太晚了,所以我不得不把它杀了。”

“但是……”

“但是,根据协议,我是要帮你解除你女儿的诅咒,而我很确定这个脑袋绝不长在你女儿身上。”

黄世隆沉默了一下,然后不忿地说:“你是驱魔道士,你来告诉我!”

“僵尸不攻击同血脉的亲人,你给我的血对它没用。所以我希望你能老老实实地告诉我,这个脑袋是谁的。也别撒谎,我知道你认识她,你的书房里挂着她的画像呢!”

“你都靠着自己脑瓜子推理出来的?那下一步你打算推理什么?今年是哪一年吗?现在的皇帝是谁吗?”

“不,我更想知道你是怎么一回事儿。你不打算告诉我她是谁吗?因为老实来讲,我现在不是很满意。别再想用契约条款来压我,没有人跟你说过‘驱魔道士对自己的报酬极端不满的时候,也是血流三丈的时候吗?’”

“你总是这样威胁客户吗?”黄世隆嗤笑着,就这样“呲呲呲呲”地嗤笑,场面又冷了回去。

双方一直这样保持沉默,唯有水钟的滴答声还有零嚼苹果的声音摩擦着空气,撩拨着人心。

黄世隆低着头,他嚰着嘴皮子,缓缓地开口:“有些事情我宁愿把它们这地埋葬在过去的坟墓里,驱魔道士,永远把它们忘的光光的,如果可以,我愿意直接付那四百五十两白银,目送你带着你那些该死的鬼玩意儿消失的远远的,最好亲眼看着你的傻瓜光头一起消失在天际线边上,然后有生之年再也看不到你。”

“这个条件很好满足。”零两眼炯炯地盯着黄世隆。“只要老实地讲出你过往的一切经历,包括哪些最黑暗的秘密,然后我帮你一劳永逸地解决一切。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事儿没那麽简单,所以最好直说重点,你我其实都在琢磨一件事儿——如果那个僵尸不是你女儿,那你的女儿现在在哪儿?告诉我一切,我就帮你打听你的女儿下落。”

“是的,你说的很对。”黄世隆就像被彻底抽出了筋骨和力气,颓然地垂头。“我非常想知道现在这一切都是怎么一回事儿,家门不幸?老天谴责?不肖子孙?到底是做了什么孽,能让我的后半生如此痛苦难堪,但想来也是,若是说论起我的过去,似乎一切又都是顺理成章的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面前这位老人已经完全丧失了最后一丝火气和活力,他将两只手摊在大腿上,顶着上面粗糙碎裂的皮肤纹路,但是并没有什么光亮照着这双手,唯有阴影噙满了这些纹路和沟壑。黄世隆的心沉了下来。

“你是对的,驱魔道士。那个脑袋不是我的女儿,但也不是什么外人儿,她是我的妻子。”

黄世隆无视了零的意外的表情,继续说道:“我并不是本地人,我原先是在洛都居住的。在我还年轻的时候,我很富有活力,聪明,英俊,满是朝气和胡思乱想,而且最重要的一点——狂妄。很多人都把这个当成缺点,但是这其实很重要,世界上缺的不是敢想的人,而是敢做的人。所以在我成年的时候,我找到了一条成功的捷径——那就是放高利贷,对于那些还不上钱的,我就联系一些朋友来帮助我把钱讨还回来。”

“我猜你的那些朋友,也包括偶尔客串江湖好汉的杀人犯吧?”

“我学到的人生经验就是,当你的老朋友都离开你的时候,你就需要交一些新朋友来共渡难关。驱魔道士。你不需要用什么道德观来凌驾鄙视我,你跟年轻时的我其实都是一样的人,社会最底层的渣滓,为了一把钱就可以抛头颅洒热血,那时候的自我是我最黑暗的回忆。而且那个时候,天下还是不太稳定,惠武帝整天想着四处征战打仗,而人们依然活在扫把星划过天际的恐怖,哪怕扫把星过去了几十年后,也是人心浮动的黑暗时代。是只要有活路,人人都争当草头王的日子。和拍花子的还有人贩子比,我赚的还是良心钱,虽然我放的是高利贷,但至少我能借钱给别人,让他们在乱世里还能有个活头。”

黄世隆活动了一下喉头,头也不抬,继续阴沉着脸说。

“我接过很多生意,有些还很离谱。那个时候扫把星给我们制造的恐惧畸形儿在那个时候频繁出现,可是造了不少乱子。但那时候,有些财迷心窍的动了歪心思的人开始把畸形儿当买卖——有钱人们总是很喜欢收藏这些神奇的东西的;有不少目的不明又有闲散票子的人花钱买他们;马戏团和怪胎秀也非常喜欢买这些丑吧吧的小魔物们去作展览;那些法师啊术士呀学者呀似乎也对研究那些怪胎很有兴趣。于是一些走投无路的家庭会把畸形的孩子扔到我的柜子上来典当换钱,反正他们也不会再来认领那些畸形儿。总之,我的第一笔资金就是靠贩卖没人要的畸形儿赚起来的。我曾经自己尝试着抚养这些倒霉的没爹娘的畸形儿,但是没办法不知怎么搞的,畸形儿都长不大活不长。我也就没再对那些典当他们的倒霉家庭要过债——无论如何,他们都失去了儿女……”

“而你还不管这个叫人口贩卖?而你居然还跟我巴巴的讲着什么道德啊,人民啊的大道理!说什么当正确的人做正确的事?你不觉得自相矛盾而且极具讽刺意味吗?”

“该死的,你能不能让我安心地把故事说完。”黄世隆不耐烦地挥手打断零的反驳,但又马上叹了口气,一脸的垂头丧气:“是,你说得对,这实际上和人贩子没什么区别。而且是的,我对自己的过去充满悔恨和痛苦,现在的我想拼命赎罪,善待那些不应该遭受横祸的无辜非人类。但是无论那时候还是现在,谁都没有把畸形儿们当人看,而我又疯狂地想敛财,所以我踏上了这条路。”

黄世隆轻轻咳了一下,继续说下去。

“后来,我接到了一票单子,有一户半精灵人家穷的揭不开锅了,把他们家闺女典当给了我。那一次,我非常惊讶,他们抵押的是一个体态正常的半精灵女孩儿,看上去就像是人类女孩十八九岁的样子。这还是我有生以来头一次碰上用正常的类人——一个城市精灵做买卖的,我当时想——操!我可不是该死的人口贩子!要知道我以前只碰上过用畸形儿典当的。但是后来我自己又仔细一想,随他吧,生意毕竟是生意,更何况这家人很急着用钱。所以我还是按照规矩放给他们一批债——无息贷款,我也不知道那一天我是怎么想的。还满怀同情地建议他们去做布匹生意,当时南北方差价很大很有赚头,只要他们能尽快把钱还来,他们的女儿就可跟着回去。但是倒霉催的,他们一家子在外面碰上了狼群,没有幸存者。这操蛋的世界。”

“我可怜那个没了爹娘的半精灵小姑娘,天,你应该看看那个时候的她,瘦巴巴的像个猴子,哭的时候像个更丑的猴子,满脸都是鼻涕。我当时正好缺个人手,就把她继续收留了下来,我教她怎么记账和放高利贷,我就把她当个助手,想想看一个半精灵少女就能干大人的活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不,我看更像是不惜代价地为了生存。但是后来……”

黄世隆突然懊恼地拍着额头,似乎非常烦躁,他咬牙切齿地四处张望,竟然微妙地生出了一股少年般的羞意。

不过随后他就恼怒了。“我突然很好奇我凭什么要给你交代我的故事,这对你有丝毫的帮助吗?”

“这对我找你的女儿有重大帮助,相信我,人和人有冥冥中的羁绊,你的故事说不定就会启发我。我现在猜因为某些难以启齿的狗血事情发生了,那个助手就变成了你的夫人?”

黄世隆斜视着零,攥起了拳头,然后又松开。“对,大概就是那个意思。十几年后,或者是二十年后左右吧可。某天晚上,大概是我酒后乱性;也可能是她自己耍起了心机,偷偷跑到了我床上,我也不记得太多了。重点是,我那时候人过中年,但是胆子、野心、欲望仍然很大。领导着一票狐朋狗友,黑白道我都有交道,我也从来没指望做一个好人。那天当我喝多了酒之后,突然发现那个一点点被我带大的半精灵小姑娘如今长得如花似玉,乳房也发育的很好……总之我觉得她如今的一切都是她欠我的,她全家都欠我的,所以那天晚上我就自作主张把她全家欠我的‘债’给收了。”

“她没有反抗?你没有后悔?”

“反抗?后悔?不,驱魔道士,成熟点儿吧。在这件荒唐的事情发生后,我们两个人就跟没事儿人一样。当然一开始我们对彼此的确沉默了一段时间,但是很快我们就恢复如常。唯一和平常的区别就是,这件事以后我们真的彻底睡到一张床上了。别用那种诧异的眼光看着我,我知道把我和她两人绑在一起的不是爱情,那个玩意儿太奢侈了,是贵族都玩不起的东西;我们需要的是彼此的依靠和照顾——她能帮我工作,还能做家务,而我能跟她提供三餐和一个家;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或者说是不惜一切地活下来,随便怎样,只要活的更好就行。她是个有心计的半精灵女人,这点我很赞赏也很欣赏她。我估计她早就有这个觉悟了。”

“在我们基本默认了这种异样家庭的关系后,我切除了自己以前一切的黑白道的联系,把我的高利贷买卖也转让给了别人,隐姓埋名,带着我几个心腹的兄弟和全部财产,搬到这个穷乡僻壤,干起了正经买卖,打算和这个将她整个人托付给我的半精灵女子在一起,用余剩下的日子过正经八本儿的生活。”

“本来我以为一切都会安好,就像以前的老童话里说的——‘幸福和快乐是结局。’但就在她替我生了三个孩子——就是我那不争气的两个儿子和女儿,期间我们还领养了孤儿出身的老三。几年后她就突然消失了,可能是离家出走。我去找过她,动员了整个村子的人力去找,仍然没有找到。那时候我才觉得我实在对不起她,自己欠了她很多东西,我只能用照顾非人类为借口来安抚自己。但是她已经彻底消失了,了无踪迹;我如何求神拜佛,痛恨自己也无济于事。最荒唐的时候,我居然沉浸在鬼狐传说里不可自拔,幻想着那些不切实际的人狐悲情,梦想着她会回到我的身边来看看孩子们,回来看看我;不过后来我终于从虚幻的梦境里醒来——我很确定我算不上任何人的恩人,而且再说了狐仙的故事还不是拿来骗小孩子和穷酸书生的。”

“员外,你再也没见到你的夫人是吗?”

“是的,再也没有,所以你可以想象到当我期待的夫妻再回的场面居然是你提着她的脑袋来见我的时候,我彻底的失控了。”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僵尸不畏惧你的鲜血,你的半精灵夫人毕竟和你不是血缘关系。可现在的问题是,你女儿的棺材是空的,什么东西都没有,那么你女儿的身体去哪儿了?”

“如果我知道这个的话,我花钱让你干嘛来了?”

“员外,你真的确定两年前,你看到你女儿在你面前暴毙?”

“我很确定!”黄世隆焦而失态地点着头。“就在我带她去寺庙还愿烧香的当天晚上,我跟你说过。我看着她倒在地上,呼吸和心跳还有脉搏都直接停止了,肤色惨白。”

“你说的寺院,在哪里?”

“就在森林的深处,不过早就没有了。”

“什么?”

“没有了,我们去了那里一个月之后就被一场神秘大火烧干净了,真是挺可惜的。唉,连我也不得不说一句,这年头就是好人没好报。那里的那些个僧侣为人很好,虽然他们有点儿怪,可是人很好。可现在,都成了虚无。”

他不由得又叹了一口愁气。“好人没好报啊!好人没好报。”

“那个寺庙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黄员外皱紧了眉头,似乎在努力回想。“你敢相信吗!那个寺院是建立在这附近的森林里的!又小又破还灰尘扑扑,我第一次来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那里会有得道的高僧!但是老话说得好,人不可貌相,海不可斗量。”

“森林里建造的一栋破寺?一帮隐居的和尚?的确挺令人难以置信。”

“不过老实说起来,也有那么一点儿道理。”黄员外揉着眉头,苦恼地看着零。“你也知道的,前两代的惠文帝嘛,他很宠幸宫廷法师和术士们,所以他对所有的宗教态度……怎么说呢?不太友好。而惠武帝?他对待宗教的问题是一样的,他把‘灭佛运动’推动得跟他摧残法师的进度一样快。事实上,对于‘假如曾经有一伙苦行僧在这个镇上的森林深处过着隐士生活’这个事实,我丝毫不感到惊讶。”

“除了你,还有别人知道那个地方吗?”

“事实上,只有一个人,还是他率先告诉我那个寺庙的。”黄员外的脸色却变得有些犹豫起来,他揉了揉脸,说:“他是我们这儿的一个药贩子,真名不清楚,不过大家都叫他‘约翰老爹’。”

“他在哪里?”

“他住在暗巷,我们这里的红灯区,他经营一家烧饼店做掩饰。”黄员外目光斜视,躲避着零的眼光。“你到时候就知道了,不过,你可能不会太喜欢他。”

零皱起了眉头,这事儿现在复杂了,但是她还有问题要问。

“当年跟着你来这里的人,还有谁吗?”

“有我的管家和马夫,另外还有马县令马奎。”

“什么?”零猛地一仰头,她的怪异发型都外后一扬,遮住了后脑脑干位置的怪异装饰。

“我就知道你会是这股表情,这也算是我的一个秘密。”黄世隆语气中终于带着一丝凄凉的得意。“马奎是我那个小团体的老人,偷鸡摸狗的事儿都没少干过,一直是我包庇他。”

“当年的马奎是个屡考不中的穷秀才,后来实在饿得不行了才去当的劫匪,而且是个很蹩脚的劫匪,当年他想打劫我的时候,反而被我抓住,还揍个半死;当我准备擒拿他去面官的时候,有心听了他的故事和他一心想当官儿为民的抱负后,觉得话还投机,就私自把他放了,还招聘了过来。一开始是让他当我那三个儿子的教书先生,只是等我的小女儿出生,而且我夫人消失行踪后,我在最心灰意冷的时候,就用钱卖了个官儿给他,把他打发出去了,把他安排成了我在这儿的人手。”

“但如今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黄世隆双目无神,他就像死了一样,又过了一会儿;他突兀地开口说道:“零,你虽然没有解除什么诅咒,也没有找到我女儿的下落;但是至少你找到了我的我亡妻,带回了她的尸身。你可能没怎么把活干好,但你至少能让我这个孤寡老人……”

“员外!”

“你让人觉得可以信任。”这个无助的老人,艰难地吞咽着,说:“即使我知道你是个流氓,他们告诉我在客栈发生的事。我很确定,你杀死那些无赖只是为了引起人们的注意,为了引起他们本能的恐惧、厌恶和躲避,指望着那些情感可以像是蜗牛壳一样地包好你,很好地保护自己,保护你的同类。我知道你本可以轻易打败那些人,不需杀死他们,但是你还是做了。我想我永远不会知道,你当时接下这个契约,是去救我女儿,还是去杀死她。但是我同意了,我必须同意。你知道为什么吗?”

零没有回答。

“因为,我们其实活在这个世上,都是在受苦,只有在最后,妄图在弥留之际寻求魂魄的解脱,幻想着赎罪,甚至我们都幻想出了阴间,满满地以为真有一个给死去灵魂的世界,这样可以让我们寄托哀思,甚至忽略死亡的恐怖。但是,没有,在当下的社会,生活就是那甩不开的诅咒——无论是对人类还是非人类;无论是对那些好人没好报的僧侣,也或是我的家人。如果可以一言蔽之,那么这一切都是命运。”

“总之,离开吧!女道士!都结束了!”老人的身影和脸色灰暗了许多,“我大概已经接受命运的安排,我的夫人死了,我的小女儿彻底死了,就算是没有被诅咒,但应该是离死不远了。不用再找她了,你已经尽力了。我也累了,走吧,也不用再回来找我了。我们的契约结束了。我们这个家,还有这个镇子,这里不再欢迎你了。”

零没有说话,也没有做什么告别的手势和礼节,就转身离开了这个压抑的屋子。她避开了惊慌的人群,闪躲着那愤怒的目光。思忖着,第一次有了重重忧虑。命运吗?已经无奈的接受了?哪怕那是命运化身的双刃剑,也将毫不犹豫地将它抽出剑鞘,准备迎刃自刎?如果那是这样,那零呢?她的命运呢?她不是已经淡然地接受了自己的身世和身份了?如果生活是诅咒,命运是它的施咒者,黄员外已经找到了他的诅咒,那么,零自己的呢?

驱魔道士头也不回,走出了大门,穿过避之不及的人群,甩开在背后窃窃私语指指点点的人群,躲开满怀敌意甚至不怀好意的人群,消失的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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