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我在那儿坐了多久，我将脸深深的埋在手中，试图从黑暗中索取温存。我只记得后来，我肩上忽的一沉，然后原本颤栗着的身子终于传来了一点点的暖意。

我抬起头，向身侧望去，发现我看的那个人也正看着我。

这段时间里，他一次一次在我的梦境中异动，却太久太久没有真真切切地给我一个拥吻。

“哭吧。”相视良久之后，他说，“别管以后，先哭一会儿。”

我原本压抑住的感情像是找到了宣泄的龙头。我颤了两下身子，“哗”一声就哭出来了，继而俯在他的肩头，嚎啕不息。

其实我早就猜到，今天我会暴露在江程皖的视线里。这是他堂弟的婚礼，他没有理由不出现。可是真的看见他，我还是不知该如何面对。也许对于此刻的我来说，真的不用想什么以后，好好借用现在这个肩膀就可以。

我就那样一直哭，哭得满面都是温热的潮湿继续哭。哭到最后，我浑身都是发泄不出来的愤恨与懊恼，于是我就用尽了力打这个肩膀的主人，我哭喊着说：“都怪你，江程皖都怪你，如果……如果不是你，陈曼曼就不会死，她就不会死！”

他没有反抗，只是伸出一只胳膊抱住了我，紧紧的紧紧的。

“都怪你！你混蛋，江程皖你就是个……就是个大混蛋！……你根本不知道陈曼曼对我有多重要，都是你……你害死了她！”然后我抽泣两声，又改口，把话说得断断续续，“不，都是我，是我和你……和你狼狈为奸……是我杀了陈曼曼……”

他还是没有说话。

到最后，我哭得没劲了，我疲软下来，将脸贴在他的胸膛上哀弱地啜泣。

他的手环过我的头，像是抱一个孩子那样抱着我：“你说得对，都怪我，都是我的错。但是你不要怪自己，所有的事情都和你没有关系。”

和我没有关系，怎么可能和我没有关系？

我推开了他的身躯，也散去了那叫我意乱情迷的他的气息，用残余的理智拉扯回清醒，对他下了逐客令：“谢谢你的肩膀。你走吧，我不想见到你。走。”

他闻言起身，然后撤了一小步：“我不说话，我也不坐在这，但是别赶我走，行么？”

我背过身去，复又将脸塞进手里。

我坐着，他站着，我们像是陪伴，又像是对峙。直到时间过去很久很久，我才用一声长长的喟叹打破沉寂。

“我累了，既然你不走，我就先走了。”我说。

然后他眼疾手快一把扯住我的衣袖，顺势挡到我面前，妄然地拦住去路：“你真的恨我恨到连告别的话都不想说么？”

“说了有什么用？嗯？”我直直逼视着他，“能重新开始？还是能冰释前嫌？够了江程皖，真的够了。陈曼曼已经死了，这座城市一点值得我留恋的东西都没有，我继续留在这里做什么？每天触景生情，死去活来么？”

“一点……留恋的东西都没有？”他重复了一遍我的话，颤动着眸间的绝望。

“对，没有了。一点都没有了。”

“你说这样的话，不觉得对我很不公平么？”

“你凭什么和我谈公平？”我蓦地被这个问句惹恼，狠命地一挥手想甩开他的钳制，结果也是徒劳，“江程皖，为了你，我变得不像我自己。为了你，我甘心躲在不见光的角落，当一个等待你临幸的第三者。为了你，我糟蹋自己作践自己，结果糟蹋死了我最好的朋友。你说对你不公平，那对我就公平了么？我们的身份地位没有一个是对等的，我惹不起你江公子，你也别来惹我好么？”

他手下倏然松了几分，这位叱咤商场的江总在我面前无措起来：“对不起，小楼，对不起。”

“你别和我说对不起。”我躁躁地打断他的话，“你没有错，你是高高在上的江程皖，你看上了我，你想要一个你看上的东西你没有错。错的是我，是我没有这个福分。”

他依旧凝视着我，纠缠着错愕与情深。

“我曾经也以为，时间可以抹平一切，只要我离开这里，我不见你，我不去想，总有一天，我就可以忘记过去，再和你重新开始。”我抿了下唇，按捺住呼之欲出的哭泣，“江程皖，我是不是很傻？你说怎么可能重新开始呢？我们之间拦着顾雅，我们身上背着人命，我们怎么去说重新开始呢……”

“别这样……”

我抢过他的嗫嚅：“是过去的我太傻，太爱你，爱到忽视周围的一切，以为有你就够了。可是，就连你，都不是我的，我一边要和顾雅共享，一边还要随时畏惧你的离去，更可怕的是，我们从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是高高在上的江公子，是老谋深算的江总，我永远不可能进入你的世界，永远不可能！”

“没有什么是永远不可能的。”他竭力争辩着，“我一直在努力去靠近你，努力去拥有权力和地位，就是为了可以保护你，为了给你一切你想要的东西，为了不用让你和别人共享我。”

“我只想要一份可以被所有人接纳的爱情，你能给我么？你可以不伤害任何人，就给我么？”我看见他眼底的坚决慢慢破碎，特别像是一片被我捅亲手成满目疮痍的废墟，“你不能！江程皖，你不能！”

他哑然了。

“到此为止吧，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从关于你的过去里走出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不爱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忘记这太美好的一段……”我觉着再差一点，我就又要动摇，“也许一辈子，一辈子我都走不出来，我都放不下甩不掉，可是我得努力这么做呀。江公子，我爱你，我也知道你爱我，但是，对不起……”

他遽尔松开了手，继而转过身，叹了口气，长长地，久久地，我猜这是他用来释放这段爱情的方式，虽然和我一样，那么困难那么苦楚。

“至少，不要再走了，好么？”他颤着嗓，问我。

“留在你身边，我的意志力永远都抵挡不了我对你的爱。只有走，走得远远的，看不见你，我才不会太想你。”

“为什么？为什么呢周小楼？”他复又回身，徒劳地再去纠缠这个问题，“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分开呢？为什么要把话说得这么绝？为什么你就总是可以轻易地放弃，而我却永远不行？为什么明明我们那么相爱，却只能爱到分开？”

“我也不知道。”我跟着起了身，“也许这就是代价吧，因为不该开始的开始，而付出的代价。”

说完这句，我就背过了身。

“你千万别等我，我们，可能真的没有可能了。”最后一句，我像是听见了什么的终结。

然后，我阖上了眼，唇角尝到了一丝苦涩的咸……

那天我回去的路上，听见一家商店播放着一首歌，里面有一句歌词，和江程皖对我说得话一模一样。

——我们那么爱，却爱到了分开。

然后我仔细听了一下后面紧跟着的那句：“只剩回忆，还在继续残喘的交战。”

真是一首应景的歌曲，我不知道这场战役要打到几时，但是我知道，我永远不会是赢家，江程皖也不是。

我们只是被爱情玩弄的战士，英勇而穷兵黩武地费尽心机，就是为了一场早已注定的败局玉石俱焚。

长长的马路上，我继续走着。哭着哭着就笑了，笑着笑着就又哭了。我无法想象这就是我们的结局，我总觉着这个故事是未完待续的，可是我又不知道如何去构造我们之间的生机。一切所思所做所想，都在此刻显得无助而徒劳。

我回去的路上经过了谈今报社，我抬头看了一眼，还和我离开的时候一样，一模一样。我一时兴起，蓦地想再重温一遍过去的生活，陈曼曼还陪着我的，一个小编辑的生活。

于是我擦了一把泪，转身进了楼下那边最常去的小超市，然后拿了一盒平时习惯用来填饱肚子的泡面。

我去结账的时候，营业员看了我好久，然后问我说：“你是谈今的周小姐吧？”

没有想到，我这么久没有吃过泡面，她竟然还记得我。我努力挤出一丝笑意，点点头：“是啊，我这段时间出差去了，所以一直没来过。”

她没有应我的话，只是不由分说地把未结账的泡面收进了柜台里，然后摇着头离开了她工作的位置，边走边说：“没想到你真有一天会来。”

我一愣：“什么意思？”

“好多个月前，我们老板下了一条很奇怪的指令，他说，如果谈今报社的周小姐来买泡面，千万不要卖给她。他给我们看过照片，你以前经常来买东西，所以我记得你，一眼就认出了你。”

她边说着边停在了冷柜前面，转身从冷柜的底层拿出来一盒粥或者汤之类的东西，冲我挥挥手示意了一下：“我们老板还说，然后把这个给你，这是我们超市的新品，红枣银耳粥。”想了想，她又加了句，“不含防腐剂的。”

一瞬的，我哭肿了的眼又泛起红。

她递过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在这工作这么多年，还没有过这么奇怪的规定呢。拿着吧，好几个月了，没想到真有一天你会来。”

我手颤着，几乎接不住。

我想起某一天，江程皖出现在我的办公室，扔掉我的泡面，狠狠撂下话：“你要是再拿这个糊弄自己，我应该考虑一下让方圆一里的超市都停止贩卖方便面。”

原来他一直用深沉的爱守护着我，只是我不自知而已。

我飞快地一把夺过那红枣银耳粥，转身跑了出去。

我早该想到，这就是江程皖爱我的方式。平淡到潦草，却无处不在。

我无力地停在了谈今楼下的大树旁，哭着哭着哭弯了腰。

那一天，如果谈今的员工经过楼下，一定不会认出来，楼下哭得跟狗一样的人，是他们的同事，躲进小楼成一统的，周小楼……（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