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旧紧紧捂着脸，吹胡子瞪眼好不夸张。

“不说算了，就当这一巴掌你送我的啊。”我晃了晃中指，昂起头就欲走。

“站住！”小棕毛这才开口，一副不甘愿的别扭模样道，“陈曼曼，她最近怎么样？”

我退回步子，正色：“你都把齐诗云肚子搞大了，还有心情管别的女人？”

“你就说就行。”

“挺好的，没有你什么都好。”

“真的？”他眸间透出一丝很纯粹的渴望，我不知道他在期待什么答案，真或假都有可能击碎这种纯粹。

我倒是有些后悔说出那么直接的话语，改口道：“反正就是挺好。”

“那就好。”

“怎么？你还知道关心她啊？”

“毕竟有过一段，还差点……”

我把他难于启齿的话接了下来：“差点有了个孩子，然后结婚生子，善始善终。”

“对了。”他岔开话题，“我打算结婚了。”

“什么？”

小棕毛又重复了一遍：“我打算，和诗云结婚。”

我愣了住。这个消息太兀然，虽然我知道他们狼狈为奸了很久，我也知道齐诗云待这个混小子情深意重，我甚至知道她怀了孕，而他陪着她去孕检。可我还是觉着被告知得猝手不及，明明上一秒，他还在问我陈曼曼好不好，这一刻，他就主动，甚至自豪地宣布了他的婚事。

我瞪圆了眼，踮起脚，抬着手又是一巴掌：“结你妹的婚！”

小棕毛紧跟着我也撑圆了眼，露出布了几道血丝的眼白，像是生怕没我的眸子大一般。他一手受气小媳妇似的捂着脸，另一手指着我道：“周小楼你够了啊！你特么再打一巴掌你……”

他话音未落，我又给了他一巴掌。那半边没有手遮挡的细皮嫩肉，也印上了好几根指印：“我就试试了！你有种你别结婚！”

“我就有种，你别以为我不敢……”他不假思索地说完这两句，突觉不对，又改了口，“不是我结不结婚干你什么事？凭什么我结婚就是没种了？”

“你把人肚子搞大就一定要和别人结婚了？”我如同一个骂街的泼妇，“那你还把陈曼曼肚子搞大过呢！”

“你搞清楚我那时候……”小棕毛暴戾的吼叫蓦地戛然而止，“算了，马上就是我大喜的日子了，我不和你计较！这多出来的几巴掌就当是我送你的了，喝喜酒的时候记得给我包个大点的红包！”

“没钱！”我挥了挥手，也懒得和他计较下去，转身就向报社的方向走去了。

他在身后叫我：“帮我和陈曼曼说一声！”

“你特么自己说！”

一直到上了报社，我还是一肚子火气。

虽然我真的释怀了和齐诗云和江程峰的恩恩怨怨，但是不代表我就可以纵容他俩顶着陈曼曼的伤痛厮守终身。

这么想着，我决定先打个电话给陈曼曼探探口风。

我看了眼时间，还有五分钟才上班，应该可以搞定。于是我便停在了楼梯道中，翻出陈曼曼的号码拨了过去。这货最近像只勤劳的小蜜蜂一样，这会儿该是已经起床采蜜去了。

果不其然，两声之后电话便被接通，我大大咧咧地喊了一声：“喂，陈曼曼啊，我跟你说个事……”

我话音未落，那边传来了她颤颤巍巍的声线，哀凉到惨绝，一开口就吊起了我的心。“小楼。”她抖着哑了的嗓子，“我爸死了。”

她爸死了。

昨天还好端端的人，今天死了。

我不知道我奔跑的速度有多快，但是直到我冲下楼左顾右盼之时，我的脑子里回荡的还是那四个字，被陈曼曼哀诉的四个字：“我爸死了。”

然后她什么都没多说，也没哭，也没闹，就是静默，死一样的静默。

怎么就死了呢？

我不知道，她也不肯再吐半个字。于是我只好留下一句：“你等我，我马上来。”就挂断了电话。

她爸死了，江程峰要结婚了。两件毫无关联的事情，一件直直下坠砸在她的身上，另一件正在悄无声息地逼近。我遽尔觉着陈曼曼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怜的人，突然之间，就被狂放的悲剧恶狠狠地压榨到翻不过身。

我觉着她是需要我的，至少在此刻，我觉着她是需要的。

我正愁着去哪儿拦一辆出租，蓦地看见仍坐在宝马中操弄着手机的江程峰。我急急奔过去，什么话都没说就先上了车。

他明显被我的动作弄得惊惶，条件反射一般缩了缩：“你干嘛？”

“去陈曼曼那儿。”

小棕毛刹那变了语气：“她怎么了？”

“出事了，快走。”

于是，江程峰不再多话，手下钥匙轻轻扭动，将宝马开得飞快。我上一次坐这么快的车还是邵书越的捷豹，与之相仿的，都是为了陈曼曼。

我停在陈曼曼家门外时，蓦地畏惧起了屋中的死寂。

这一路上，我都预测着声嘶力竭的哭喊和锅碗瓢盆与地面尖利的碰撞，可是此时，我却什么也没有听到。

这种萧索的寂静叫我莫名得颤栗并惊惧，我敲上门，似乎只是为了制造一点声音而拍得砰砰作响。

“陈曼曼！陈曼曼你开门！”

起初没有动静，我又继续敲：“曼曼，你在家么？你给我开个门！”

还是无言，江程峰眉头愈锁愈深，最后一把扯开了我，死死地贴着门：“陈曼曼，你给我死出来！”

“哗”的一声，面前冰冷决绝的铁门变成了奔射而来的光亮，投上小棕毛那张依旧桀骜嚣张的脸。

陈曼曼满面的沧桑与憔悴，出现在了我俩的面前。

“来看我笑话？”她开口的第一句，接着她自顾自地笑了笑，满是轻蔑与嘲弄，“够不够惨？你想要的是不是这样？”

“你在说什么？”他扯开了嗓，完全压过她嘶哑的喉，“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你装什么装！”陈曼曼想抄先什么东西砸他，无奈手边空空，最后干脆从脚上摘下一只鞋，不由分说向他掷来，却没什么劲，只软绵绵地从小棕毛身上滑下，“江程峰，这不就是你要的么？弄死我，整死我，这不就是你想要的么！”

他却没有丝毫的愠怒，眼睁睁地看着那只脱落的恨天高，砸在地上，弹起一个小小的弧度：“曼曼，你先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江程峰……”陈曼曼却仿佛并没有和他站在一个频道上，她抽了抽鼻子，垂下眉眼错开他灼热的目光，“你不是一直问我为什么和你分手么？我现在可以告诉你啊……”

他怔了一下。

“我喜欢越哥，从一开始，我就只喜欢他一个人。你不是以为他是我哥么，哈，是我哥，是我爱到疯的那种我哥。至于你江程峰，我从来没有爱过你，我就是想玩玩你而已，玩够了，自然就应该分手了是吧……”她抬了下肩，疯了一般地笑几声，“哦对了，那个孩子也不是你的，你真能闹腾，还去手术室门口哭着求我留下她……”

我看见江程峰慢慢睁大的瞳孔。

我突然很想知道，他到底爱不爱她，她又到底爱不爱他。

宁可流水无情，也要好过相爱的人厮杀不休是吧。

除此之外，我还想知道，在陈曼曼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请，一步一步就将她逼上了崩溃的绝境，逼着她此时此刻说出这么残忍的话。

江程峰一把扯住了她的双肩，继而激烈的摇晃：“你说什么？什么不是我的！”

“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她继续发着狂，“你有什么资格让我和你在一起，还给你生儿育女！”

他又抬起手，抬起那只好多次在我脸上作响的手。

可是最终，他抡在空中的巴掌不可自抑地颤抖起来，他抬起来，再甩下来，却不是摔在陈曼曼脸上。

陈曼曼原本阖眼等待的这一耳光最终没有落下来，复又睁开眼，终于多了些许泪花。她狠狠咽了一口唾沫，也湮灭了气焰：“江程峰你走吧，以前是我不对，我不该玩弄你的感情。现在我已经这个下场了，你也该满足了。你走吧，别在这看我热闹了。”

他侧过头，没有说话。

我突然很后悔，为什么要带江程峰来，给陈曼曼更大的刺激。也许是我太想当然地认为陈曼曼是爱他的，在自己最脆弱最无助的时候，什么都比不过爱人的陪伴。

可是事实却告诉我，他们之间的事情远远不是爱与不爱能说得清。更多的是纠缠，是恩怨，我不知道陈曼曼为什么斩钉截铁地认为是江程峰将她害成这样，但是我知道，被所爱的人背弃，这种感觉有多不是滋味。

“周小楼。”她复又抬起头，看着我，“你也走吧，让我静一静，谢谢你来看我。”

“曼曼……”

然后门就关上了。

我还什么都不知道，门就关上了。

我身边的江程峰，一下子就笑了。

原来疯是可以传染的，陈曼曼一疯，他就跟着疯。

“周小楼。”他也喊了我一声，“她居然说，她从来没有爱过我。哈哈，她说，她没爱过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