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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江河驻胸天下宽(上)

周庄王姬佗十二年(前685)秋天。

劫后余生的管仲一身尘土,站在堂阜那个驿站的浴室门前,默默对着晚霞渐渐消退的西天。脸上无一丝波澜的管仲,胸中恰似大海翻浪,山涧飞瀑。是啊!这一刻对管仲来说,来得那么悲烈,又那么幸运。

鲍叔牙走过来,管仲没发现他。鲍叔牙轻语提醒:夷吾,洗澡水好了,先去洗个澡。我让堂阜最好的厨师做了些可口好菜,我们痛快地喝上几盅,为你劫后余生庆贺一番。

管仲饱饱地吸足气,运入丹田,再徐徐舒出,平缓一下自己的情绪,慢慢回过头来,看着鲍叔牙,颇有伤感地叹道:诸儿如果能听我的,就不会有今天这个后果。

鲍叔牙听出了话里的不谐之音:你怎么会说这种话?

管仲:我是在想,小白接位后,会怎么样?如果他能以襄公、无知为戒,不乏可做一代明主啊!又有谁能辅佐他呢?

鲍叔牙:当然是你啦!

管仲摇摇头:他会放过我射他的那一箭吗?

你还耿耿于怀?鲍叔牙不乐道,人家受你一箭还没你这么沉重,你这是怎么啦?

受箭伤者,可以大度。如果小白成就大业,自然须有那种胸怀。我则不同啊!

如何个不同法?鲍叔牙的语气明显带着不满。

管仲仰天叹道:射箭者却要终身记住,时时敲打自己,战战兢兢度过一生!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鲍叔牙生气地说,我动员齐侯任你为相,把齐国的振兴押在你身上。你这种态度,叫我怎么说你才好。

管仲一把抓住鲍叔牙的双肩,轻轻地摇了摇,虔诚坦言道:正因为这个,我才丢掉一切,保全生命来实践毕生的理想。也正是因为这个,我才面对苍天,千万遍地告诫自己,莫忘那一箭对桓公的内疚!只有时时地提醒,才能做成事,做好事,不负此生啊……

听管仲这么说,鲍叔牙才释怀松口气。他把管仲送进浴室,自己去安排晚餐。

当他一人安静下来,不由得回忆起他向齐桓公推荐管仲的经过。

这事还是要从八月十八日乾时那场恶战说起。

乾时之战,齐军胜利,车队离开鲁境,朝着齐都进发。一路没有往年秋天丰收在望的景象,扑面而来的是战争下遍体鳞伤的大地,到处是横尸未收的兵士遗体,扶老携幼逃难的妇女老人……

很快,车队到了齐国都城临淄(营丘)。迎接他们车队的不是兴高采烈的民众,而是沿街乞讨的难民。卫兵努力地驱逐他们。目睹眼前景象一直一言不发的齐桓公,突然生气地大声道:不用赶他们,我们放慢车速,绕过去……

这一声如同雷响,整个车队停下了,接着,缓缓而行。奇怪的是,沿街的难民不再向前涌,而是自觉地退让,车队不但没停下,反而顺利通过并驰入宫中。

齐桓公进宫,一群侍卫围了过来,齐桓公挥手赶走了他们,对跟在身边的鲍叔牙说:你看看,诸儿与无知留下这么个烂摊子……说着,指指那些远远站着的侍卫,颇带怨气地叹道,他们哪里知道我心里想的!我若无法把大街上乞讨的人们喂饱,又有何颜面待在这里享受!

鲍叔牙心头一震,明白齐桓公这叹息之词是出自真心,一位君主如此忧国忧民,齐国有望啊!他赶紧上前施礼说话。齐桓公却把手一摆:师傅,你我在宫内,无外人,不必拘束,那些礼节,统统废掉。说吧,说说你的看法。鲍叔牙说:国力衰微,民生凋敝。当务之急是起用有权衡经济之士,担当富国强民的重任。

齐桓公情绪顿时振奋:师傅这话说到我心上了。连年征战,打仗的能人不少,懂治国的几乎没有,会权衡经济利弊的人才更少!虽说朝中也有些老臣,特别是国氏一族,还有高傒,但真正让他们挑治理齐国经济的担子,我担心的不是他们愿意不愿意,而是有没有这个能力!所以,考虑再三,我恳请师傅出任相国一职。

鲍叔牙摇摇头,推辞道:“臣,君之庸臣也。君有加惠于其臣,使臣不冻饥,则是君之赐也。若必治国家,则非臣之所能也……”[①见《管子·小匡》。

]①接着他又告诉齐桓公,上卿竖曼曾经说过一个人。这个人,先主齐僖公很是看好。

齐桓公:可惜上卿竖曼……可憎可恨的公孙无知,千刀万剐都不解我心头之恨,他真不该灭上卿竖曼一族千余口人啊。师傅,你说这个人,不会是高傒吧!要说高傒,对我倒真是有恩有泽……

鲍叔牙赶紧接口:知道主公是念国家安危,非图报个人之恩德。

齐桓公:好。师傅教导我如此。师傅自然明白我的意思。那你说,他是谁?

鲍叔牙:管仲!

齐桓公听到这个名字,脸色顿时变了,用手指点点胸前的衣扣,半天才语气缓缓地问:师傅明知对他寡人有一箭之仇,还说这话?若非衣扣,小白今安在?师傅又何能站立于此?寡人不解!

鲍叔牙明白,齐桓公生气了,顾及师生之谊才没发作。明智者当退,偏偏鲍叔牙的性格决定了他不会明哲保身,而是毫无顾虑地大胆直言:主公是与下官讨论选择权衡国家经济的人才,而不是讨论处置一箭之仇!再说,那箭已射过,上苍让你躲过了,也让你坐上了主公之位。如果你把这一箭之仇的事放在选择权衡经济人才之先,我们就免谈!

齐桓公看看他,无语。

主公怎么不说话?鲍叔牙大声道,传出去,这齐国国君的胸怀就这么小,还能让天下人诚服吗?还扶什么周室,称什么霸!

鲍叔牙这话震动了齐桓公,他看看鲍叔牙,那眼里的怨气明显弱了下去,语气也缓了许多:依师傅所言,寡人愿意听听……

鲍叔牙:如果没这一箭,我还真不愿意向你推荐管仲。由于有这一箭,管仲到了你身边,会永远战战兢兢,对不对?能不为你好好做事吗?这是从小处说……

齐桓公:从大处说呢?

鲍叔牙:天下知道你用管仲,你的为人,你的胸怀,你的胆识,你还没称霸,威望已飞扬四海,胜过周天子诏书,赛过诸侯结盟称霸!再退一步说,凭我做你师傅这几年,我能做对不起你的事吗?如果管仲没与我多年摸爬滚打,我还真不敢向你推荐!

齐桓公:管仲在诸儿身边几年,的确做了几件令人称道的事,世人有目共睹。但让他担当相国之职,那是要权衡经济的,要知道民众锅碗瓢勺柴米油盐的啊!

鲍叔牙告诉齐桓公,自己不如管仲的地方有:“宽惠爱民,治国不失秉,忠信可结于诸侯,制礼义可法于四方,介胄执枹、立于军门、使百姓[①此处指百官或者王亲国戚。“百姓”用于民众是后世,先秦时均不指民众。

]①皆加勇。”此五点,天下无人可胜过管夷吾。“夫管仲,民之父母也;将欲治其子,不可弃其父母。”[②见《管子·小匡》。

]②

齐桓公沉思起来。

鲍叔牙又道:主公可曾听说我与管仲在隋国季梁那里的事?

齐桓公:哦,你们做过他的学生吧?

既然主公知道,那我讲一讲管仲在季梁那里的事吧!鲍叔牙告诉齐桓公,季梁派管仲去少师董成家代他教董公子课。少师董成是隋侯的师傅,自己的儿子却让季梁教。季梁又让管仲去替他教,管仲深知责任重大,教不好,要丢大脸。奇怪的是,管仲没在书斋里捧着先贤的经典让董成的儿子背,而是一见面就带他去了董家的庄园知料民(统计户籍)。

齐桓公:算计人口,小计也。

鲍叔牙:非也。管仲认为,察每户人口之多少,劳力之壮弱,技能之高下,是基本的情况。熟知此事,对于知准绳(计量),校验度量衡,丈量每户土地之长宽、地力之肥薄、谷种之优劣,很有帮助,是准绳农田改造的首要条件。其次,管仲准绳出一年农家收益的匡估,平准市场价格,激励农家如何选育优种,如何适时出售粮食……

齐桓公点点头:计量之器不因多少而放弃,称重之器不因轻重而放弃,度量之器不因长短而放弃,慎重理财,探知而准绳,方可决大事!我想起来,他做纠的师傅时也是这样的,坐书斋的时间远远短于跑上跑下的时光……

鲍叔牙:这就对了,有一次季梁让他代表自己去隋侯那里议政。管仲对隋侯说:大兵压境,贵在士气,更在平时。“蓄藏积腐朽,不与人者殆。”[①见《管子·枢言》。

]①隋侯半天才明白过来,对他说:我哪有粮食放在仓里腐烂了,不散给民众的事啊!管仲见他不承认,又补上一句:“知予之为取者,政之宝也!”[②见《管子·牧民》。

]②这话出口,隋侯不作声了,下了丹墀,对管仲轻语说:先生的话,我听明白了,这是为政者必知之理,也是强国之根本。民信在于君王,更在政要!可是,仓库里没那么多的财物,你能想出什么办法吗?管仲回说:“量之不以多少,称之不以轻重,度之不以短长,不审此三者,不可举大事。”[③见《管子·枢言》。

]③听管仲这么一说,隋侯打消了与楚抗战的态度,然后请教管仲富国之法。管仲把自己在季梁家知道的情况对隋侯一一叙说。他说:我看到一些山坡上草旺树茂,可是他们没钱去买小种羊、小种牛等;我还看到一些田荒着,农家却蹲在地头唉声叹气,上前问才知道,他们去年庄稼歉收,今年没钱买种子。我就在想,如果我们教会民众把山上的草用于养牛羊猪等畜牧,再用牛羊猪等肥料下地,粮食就能够增收。隋侯说:这事好办。管仲说:“赐鳏寡,赈孤独,贷无种,与无赋,所以劝弱民。”[④见《管子·禁藏》。

]④国强之要也。

齐桓公边听边重复着:赐鳏寡,赈孤独,贷无种,与无赋,所以劝弱民。国强之要也……好,好谋!

鲍叔牙:他还说:“地辟举,则民留处。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不务天时则财不生,不务地利则仓廪不盈!”[①见《管子·轻生甲》。

]①齐桓公听到这里,不由得击掌叫道:好!好谋略!

鲍叔牙告诉齐桓公:管仲在隋国的少师董成庄园里还搞了一次试验,很成功,壮大了国力。后来我们到了禹孙那里。在禹孙那里,管仲主张春天先发钱给农户去买种子,农家没钱投入农事,地主就可以贷款给他们。水塘里打鱼的人还可以将小鱼苗放养给承包水塘的人……

齐桓公:这不是周厉王姬胡的改革吗?他重用了荣夷公,把山林与河流都划入了他的收税范围内,造成天下共愤,使诸侯群起,天下第一次共和,就是他引发的。教训还浅吗?

鲍叔牙:不是一回事!周厉王将国家资源私入囊中,手段不高明,自然激起民愤。管仲是致民富国强!利于民,民众能不高兴吗?民众承包了水塘,一年下来,水塘里鱼长大了,捕了送进宫,王孙公族都叫好!民众秋后收了粮,还了春上贷的钱,东家与租户谁都高兴啊!

齐桓公点点头,转而却还是说:让我好好想想吧!

就在这时,隰朋进来了。

齐桓公立刻喊住隰朋说:你先别说你的事,我问你,寡人欲请一位才干之士来辅国执政,你以为谁最为合适?

隰朋一怔,看着鲍叔牙不说话。

齐桓公不乐道:他脸上写着吗?

隰朋:鲍师不是向主公推荐了人吗?

齐桓公:你也知道?

隰朋:全军上下,谁不知道管仲他的治国领军才能?没他,襄公诸儿能维持十二年吗?不是乱贼无知,今天的齐国主公怕还是他诸儿啊!

齐桓公:我知道管仲有才,好像诸儿也不那么用他啊!

隰朋:就是嘛!如果全听管仲的,齐国还了得。

齐桓公嘀咕道:我就不信,泱泱齐国,找不到一位胜过管仲的人。毕竟,“管夷吾亲射寡人中钩,殆于死。”[①见《管子·小匡》。

]①

鲍叔牙生气地说:你应该为国家着想,而不是你个人的那一箭!赶快去鲁国请他,否则来不及了啊!

隰朋斗胆上前,施礼道:主公,国家刚刚平定,不能意气用事啊!管仲是个人才,鲍师举荐管仲是正确的!主公应该相信鲍师。

齐桓公见二人都如此坚定地举荐管仲,终于动了心。

齐桓公:可是,怎么把管仲从鲁国给请回来呢?鲁国会轻易放吗?如果鲁庄公让管仲做鲁国宰相,管仲会接受吗?

鲍叔牙:不会的。管仲不想为纠而死,他早早就选择好了齐国,是要在齐国施展他治国的才华,如果为纠而死,那不是太没价值了吗?再说,鲁侯没胆魄用管仲,也不会杀管仲。他身边那个施伯,为人敏感而多畏惧,你先要求送回管仲,让你来处死管仲,他就一定不会杀管仲,而会把管仲送回来。

齐桓公接受了鲍叔牙的建议,这才有了齐桓公两派使者向鲁庄公索要管仲,管仲得以与鲍叔牙在此重逢的事。

壶中的酒还温着,菜刚刚上。

门外飞奔进人,一路大叫:鲍师,不好了!主公已将管师绑赴刑场,要在太阳落山前报一箭之仇,送他赴黄泉。

鲍叔牙大叫一声,就向外跑。迎面碰上隰朋,一把拉住他:冷静!主公若这么快处决管仲,那为什么还要你好酒好菜招待他?

隰朋这一提醒,鲍叔牙若有所思,立刻对隰朋说:你带上一些人,如果有人真想杀管仲,你不能手软!我去把管仲所著文章带上,好让主公看看管仲是如何一位治国良相!如果斩了,叫他后悔终生!

隰朋:好主意,就这么做吧。

两人分头而去。

鲍叔牙推一车管仲的简牍来到刑场时,这里早已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观看行刑的民众,纷纷扬扬传说管仲因为射了齐侯一箭,现在齐侯要报这一箭之仇。

只见行刑的场上,高高地竖着一柱,柱上绑着的正是管仲。管仲表情沮丧,看着身着戎装、手里拿着弓箭的齐桓公,心里愤然道:为一箭之仇,竟然要杀掉我!他小白不知道我,诸儿朝时的人也不知道我对齐国的忠诚吗?齐襄公如果听我的,会这样吗?可悲啊!……啊!那不是国氏的族人吗?那不是高傒吗?他们都在看,他们也都在看?!

只见齐桓公走上前,大声道:我们又见面了。

管仲稍稍振作一下精神,抬眼无语地看着齐桓公。

你怎么不说话?齐桓公问。

无语胜万言。管仲回答。

齐桓公:我不用万言,只想知道你能否教我治国之术?

管仲:斧钺之人也,幸以尚活,腰领属系,吾之禄也。若知国政,非吾之任也。

齐桓公:如能答应,即可座上宾。

管仲叹道:如此释之,非吾之愿。

齐桓公把一支箭搭在弓上,对管仲说:既然如此,请抬起头来,好好看看这支箭,正是你射我的。我今天还给你!……怎么?你掉眼泪了?你射我这支箭时,可不是这样的吧!

管仲抬脸看着齐桓公,缓语道:我不是为自己的死掉泪,而是为齐国悲哀!

齐桓公一怔:何以见得?

管仲:如果我们没有忘掉,那就应该知道周昭王姬瑕与周穆王姬满的时代,“世法文武,远绩以成名。合群臾比校民之有道者,设象以为民纪,式权以相应,比缀以度,竱(端,等也)本肇(正也)末。劝之以赏赐,纠之以刑罚,班序颠毛,以为民纪统。”[①

见冯梦龙著《春秋衡库》,大意为:周昭王和周穆王世代效法文治武功的远世业绩,因而成就了他们的名声。集合各诸侯国的人才,比较出有德行的人,树立典范作为百姓学习的榜样。准备好契券表格让百姓填写,编纂而成书简,推究百姓表现的好坏。用庆贺、赏赐来勉励表现好的,用刑罚来纠正表现坏的。用剪除顶发或赐予来镇定安抚百姓,以此作为对百姓经常实行的政策。

]①

齐桓公无语。

旁边人起哄。有人大声喊:一箭之仇,先报了再说。

齐桓公闻之精神大振:寡人焉可言而无信,着鲍师去与鲁庄公要人,就是要回来报此一箭的,寡人不能失信于诸侯!来人,告诉他,寡人要射箭!

且慢!旁边有人大喊。

齐桓公大喊:谁敢抗旨!

隰朋出列施礼:是下官。下官以为不妥。

齐桓公恼道:你们一个个来阻挡,是何用意?

这时,场外一声高喊,就见鲍叔牙推辆独轮车赶到。

齐桓公不乐道:师傅想坏我事?不成。今天,你不准说话!

鲍叔牙并没理睬齐桓公,而是上前对大家说:我将这一车简牍送到这里,是想问问管仲,你如果不想留下,我可以替你在你身后烧掉,随你去另一个世界享用,因为齐侯不再需要这些治国富民的言论。

众人哗然。

齐桓公身边有人说:主公,还不快快下手。没想到齐桓公却把手一摆,大声说:大家都听着!寡人是明君,不做暗事。

鲍叔牙:既然是明君,那你就让我问了管仲,他要不要带走这一车文章。

齐桓公哈哈一笑:人都死了,文章还要吗?旋即收敛了笑容对鲍叔牙说,师傅不要勉强他,刚才我问了他,如果他告诉我治国之术,我即免他这一箭,并邀他为座上宾,他拒绝了。

鲍叔牙诧异:有此事?

我不能用他说的来赎罪抵命!管仲突然大声道,请叔牙在我死后,将这些简牍随我入棺。齐国主公不需要我,自然也不需要这些简牍,但这世上需要富国强民的主公很多!让我去为他们实现这个理想吧!说着,对天一叹,不再言语。

好!齐桓公拉起弓,大声说:好了,寡人听明白了,那就照他说的办。现在准备!

鲍叔牙大叫道:主公忘了曾对我说过的“夷吾受政,寡人胜任;夷吾不受政,寡人恐崩”[①

见《管子·小匡》,大意为:管仲如果接受做相国,我就接受做这个主公;管仲不做相国,我接受做主公,这个国家就一定搞不好的。

]①这话了吗?

齐桓公恼恼地回道:寡人记性很好。但寡人现在就想着复仇这一箭,要不然,我如何立命于世,威震天下诸侯!

鲍叔牙:为臣记得,在无知准备谋反时,曾借口问政管仲,对管仲说,如果以后我能主政齐国,你是否愿意在那一刻留下辅助我?如果愿意,我给你上卿地位,确保你荣华富贵。而管仲怎么回答他的?说到这里,鲍叔牙转身对大家说,管仲在这种时候,选择的却是,丢下妻儿老小,毁掉家业……

别忘了,他是护送公子纠去鲁国避难的!齐桓公大声说,接着又补上一句,他管夷吾,从来都不会忘记自己辅君的志向。

隰朋与鲍叔牙异口同声道:既如此,主公何不留下他辅助您啊!

齐桓公咬咬牙,从牙缝里迸出一句话:他念念不忘纠!想辅助他上台,甚至射我一箭,置我死地!这样的人,能留吗?说完,再度提起弓,对着管仲拉开弓。

鲍叔牙又一次大喊:且慢,让我为他送行!来酒。

旁边递上酒。

鲍叔牙端到管仲面前,大声喊:松绑,我的好兄弟上路,喝碗酒,都不能爽爽快快吗?

齐桓公示意,旁人立刻给管仲松了绑。

管仲接过酒,却没喝,而是洒在地上,嘴里念道:母亲、蕊香,还有我那三个孩子,你们可要记住,不是我不愿意将祖上之德传泽万民,实在是我太无能了,竟然射出了那不该射的一箭。但我不后悔。一日为臣,即为君存亡……

风低低地吹着,周围寂静极了,管仲的话,每个字都落在人们的心头,沉甸甸像石头,压得大家喘不过气来……

……先我一步的召忽大夫,我让你失望了。你说过,你死我生都是为了一个愿望。管仲说着,声音越来越大,召忽大夫,你说过,功名与德行不能同时并立,德行也不会凭空而至。公子纠有我做他的活臣,能够实现他富国强民的愿望;你去地下陪着他!你放弃万乘之国宰相之位去陪着他,把世世代代齐国列公渴望的强国之任让给了我,而我正满怀信心去赴汤蹈火时,却这样快地追随你来了!我无能啊!……

管仲大声地哭了起来。

突然天变了,狂风大作!老天似乎也在痛惜人才的失去。就在此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齐桓公手里握得好好的弓箭,霎时冲出弓槽,落在那个刚才献计要杀死管仲的小臣腰间。只听得“啊”一声,那人倒在地上,血顿时顺着箭喷了出来。

全场惊诧。

隰朋立刻叫人去把小臣拉起,小臣已断气,再看箭,竟然进去半支之深。

齐桓公诧异地看着远处的管仲,不知该说什么。

啪!只见鲍叔牙把那酒碗朝地上一掷,大叫道:好啊!老天也在做好事啊!

话音未消,刚才还乌云密布的天空,瞬间绽开一道口子,天际迅速透开,万道金光普照大地。

那围观的人群中走出了一群人,左边是国氏公室,右边是高傒家族,好像是商量好的,都前往齐桓公面前,齐齐施礼。齐桓公并没理睬他们,而是从他们面前走过,一路“哈哈哈”大步朝前去,来到管仲面前,以周礼施之,大声道:我也是人,我要对得起齐国列祖列宗!你昔日射向齐国国君的一箭,今天,已经还掉了。师傅。请你扶夷吾前去休息,后面的事容我考虑。

事至此,鲍叔牙这才真正明白齐桓公的意思。高傒私下对鲍叔牙说:主公想了很久,怕管仲日后有什么顾虑,“一箭还一箭”了却他的后顾之忧。只是没想到那厮怎么会突然出现,又如何白白挨那一箭,天意啊!

接下来,齐桓公没说什么时候见管仲,更没说拜他为相的事,只是提出了如何进行拜相的程序问题。参加商量的人有公室的国公、高傒以及隰朋等老臣。大家一致同意按上古之礼请管仲出任齐国相位。

上古之礼,即商代第一位国君商汤王履拜伊尹为相所用之礼。齐桓公认真听取了这个程序,还饶有兴趣地知道了汤与伊尹的故事。

齐桓公听完后半天没反应,站起来离开了。鲍叔牙立刻起身追了过去。两人在丹墀边站住。齐桓公望着远处说:我知道你会追来问我。鲍叔牙赶紧说:那您下决心啊!齐桓公回过身,看着鲍叔牙,一字一句地说:你们要我学商汤王履,我听你们的,为了齐国的振兴,我听你们的。鲍叔牙兴奋地问:是拜管仲为相吗?

齐桓公:相不相,重要吗?拜卿吧。

鲍叔牙高兴地点点头:对!上卿就是相国啊!说完,喜滋滋地离开了。刚迈步,齐桓公又说:我是认真的,你去告诉巫师,我要浸浴三天,戒斋十日,以示我对这件事的诚意。

鲍叔牙非常兴奋地告诉了管仲这个消息。管仲却很认真地问鲍叔牙齐桓公说话的语气与态度,脸面的表情,问得很细。问完,他就走了。鲍叔牙追上去拉住他,问:你怎么也这样啊!我千辛万苦争取来的,你好像无动于衷啊!

水面平静,并不是说水底也是平静的。一件事,不能单单看表面,要看以后的实质,更要看发展。管仲说。接着,他让鲍叔牙转告齐桓公:请主公放心,夷吾会真诚踏实地把自己全部交给齐国的振兴事业。话这么说,到了夜深人静时,管仲辗转反侧,思想开始活跃起来,想到众臣用汤拜伊尹为相的故事劝小白效仿,自己忍不住嘀咕起来:伊尹也不是一下子就愿意给汤出谋划策的,他用“治大国如烹小鲜”的理论来引导汤,用自己对味的感觉来试探汤的决心与诚意,直到确认汤是能够肩担天下重任时,伊尹才真正接受了拜相啊!现在,凭着小白一时之情绪,他能持久吗?他会与诸儿不同吗?还有那班大臣,个个资历都比我深,我能在他们面前说一句算一句吗?一个国家的兴衰固然与国君相关,更重要的是国君周围的臣子们。臣子虽是国君的衬物,却能够影响并左右国君的啊!

就在管仲“胡思乱想”时,齐桓公认真地告诉宫中侍者,十天内不要让后宫来干扰他,让他独睡在自己的房里清静地思考一些问题。接着,齐桓公依照祝师的安排,每天大清早起来在山上的树林里静坐一个时辰,然后在艾草煮的水里浸两个时辰,食用全素的食品后,静心地诵读上古的圣贤文章……

到了祝师选择好的日子,在齐国国都东南方向的山上,架起了一座“桔槔”。浑身涂满公猪血的管仲赤裸地绑在“桔槔”竖柱上。只见祝师手里拿着上古的经文,嘴里念着咒语,大家关注地看着太阳慢慢地升起,当太阳正午时,“桔槔”活动起来,从地下抽上来的水被汲到木桶里,扬到半天中,再对着管仲冲泻而下,很快,在咒语中,管仲浑身的猪血被冲洗干净,立刻有人带他去淄水上游半个月内没人下过水的地方洗澡。

第二天,天未全亮时刻,齐桓公早早就到了宗庙,他认真地检查了一遍仪式中的各项准备工作,满意地对紧跟在身后的鲍叔牙与隰朋说:我这样对付他,应该够尊重的了吧!

鲍叔牙:是的,主公很认真,商汤待伊尹也不过如此。

齐桓公接过话:我不想做汤,更没有替代周的野心,只想请他好好帮助我将这破烂的摊子收拾得像个样,日后见了列祖列宗不挨骂就成!

很快时辰到了,仪式开始。鸣锣击鼓,三叩六拜,焚香祭祖。召见管仲,齐桓公对管仲行国礼。宣读敬贤书。拜相仪式正式进行。其中,对策是最为主要的一个程序。齐桓公站在北位向南,管仲面北而立。祝师宣布对策开始。

齐桓公问管仲:当君王的人,应把什么当作最宝贵的?

管仲回答说:应该是天吧。

齐桓公仰起头望着天,颇有不解的疑惑。

管仲答道:所谓天者,非谓苍苍莽莽之天也。君人者,以民众为天。要把民众当作天。民众亲附,国家就可安宁;民众辅助,国家就能强盛;民众反对,国家就很危险;民众背弃,国家就要灭亡。《诗》云:“人而无良,相怨一方。”当民众怨恨主公时,主公却不能改过自新,这样的政权,哪有不灭亡的道理啊!

齐桓公点点头,又问:千乘之国的齐,先僖公威服诸侯,号为小霸。襄公继位,政令无常,国势渐微。今寡人初为主公,面对上下人心浮动,国力不强,应该先做什么呢?

管仲答:礼、义、廉、耻、仁、爱、智、和,国之纲维。今欲强国,必先从这方面开始。

齐桓公问:“社稷可定乎?”[①②③④见《管子·大匡》。

]①

管仲答:“君霸王,社稷定;君不霸王,社稷不定。”②

齐桓公问:“吾不敢至于此其也,定社稷而已。”

管仲慷慨道:“君免臣于死,臣之幸也。然臣不死纠也,为欲定社稷也。社稷不定,臣禄齐国之政而不死纠也,臣不敢。”③说完,离开了拜相位置,朝门口走去。大家顿时吃惊了,谁也没想到管仲会这样做。鲍叔牙赶过去阻拦,管仲大声说:我要做这个相,就是要为齐国成就霸业,主公不想,我做什么相,忙什么社稷!

其音绕梁,嗡嗡然。

请先生留步,容我三思。齐桓公说。

管仲停下,回言:没有退路,唯有称霸可走。

齐桓公满额大汗,面对管仲。

管仲回过来,看了看齐桓公,器宇轩昂道:主公不想霸业,这相我不任,请放我走!

齐桓公双手施礼道:“勿已,其勉强乎!”④

管仲听他这么说,倒也放下了先前的气势,重新施礼,以臣子礼对齐桓公道:今日主公愿意为成就霸业而努力,我就贪图你这一点,承受你拜相之情,暂且先在相位上待几日吧!

到这时,一堂的人,这才缓缓松下一口气。

齐桓公转身对百官宣布:即日起,管仲为相。

百官参见管相。

仪式结束,齐桓公拉着管仲的手,一起离开宗庙,邀管仲与他同乘一车。管仲欣然而从。车上,齐桓公对管仲说:你是我哥哥的师傅,又是我父亲看中的老师,以后,我称呼您为师傅吧!管仲点点头说:称呼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对人的尊敬要发乎于心,坦然于胸。许多人,表面待人真诚,内心里却算计着对方,所谓玩朋友于肱掌。主公要成大业,不可学那些市侩之术!

齐桓公连连称是。

管仲做了相国,却并不能掌握话语权。齐桓公希望他能顺着自己的心意,但管仲并不顺从。桓公新立,趋炎附势者如蚁附膻似蝇逐臭。齐桓公在堂上叹口气:这灾年……这朝外的乞讨……顿时就有人迎合而上,边看眼色边试探着说:主公说宫外大街上的乞讨……受灾之年……啊,以前都是用兵缓解灾荒的……

好!齐桓公大声道,你说出了我的心事。那你说,这眼下的灾年如何过?

那情绪,那语言,那激情,谁能不知道他小白想什么?顿时,一朝上下,都主张用兵对外,特别是国氏族人众多,谁都想挂帅出征,谁都称自己是将才。高傒一族更不示弱,大堂之上瞬间居功自傲的情绪大展。这架势,齐桓公也不得不让几分。

这一切,管仲看在眼里,遇事朝后退一步,不与他们争高下,且看他们表演。

有一天,齐桓公对管仲说:我想乘着诸侯之间没有战争的空隙,在国内进行军备训练。

管仲:不可以。国家动荡刚刚平息,不说民众,就是百官也都疲惫不堪啊!与其这个时候动兵,还不如给民众一些养息。民众富足了,百官才有兵力与财力去为你征战。现在,齐国没有完全稳定,您不思考给民众养息,却动兵,这样做,对外不利于诸侯之间的交往,对内更不利于稳定民众。[①

见《管子·大匡》:“不可。百姓病,公先与百姓,而藏其兵,与其厚于兵,不如厚于人,齐国之社稷未定,公未始于人,而始于兵,外不亲于诸侯,内不亲于民。”

]①还是请主公再三考虑!

齐桓公点点头,温和地问道:你在这方面有什么好的建议啊!

管仲:成就王业的人处处注意民众在想什么,关爱他们的富有与健康;成就霸业的主公,处处想的是如何强大军队;衰败的主公,满� �子只有达官贵人,身边还都是小人围着;亡国之君的身边不是珠玉就是美女,最后这些珠玉美女又何尝不是别人的?[①

见《管子·枢言》:“王主积于民,霸主积于将士,衰主识于贵人,亡人识于妇女珠玉。”

]①

齐桓公不解地问:你不是要我成就霸业的吗?

劝你成就霸业,是我毕生的努力方向。说着,管仲缓了缓情绪又说,但不是现在,什么时候,要看时机与动机。现在的齐国有三大忧患,诸儿独断专行的毛病在主公你的身上还没消除干净,这是其一;其二是社会贫富悬殊,富的可敌国,穷的满大街乞讨;其三是国家的钱远远不够赈灾,更不用说动兵了……

齐桓公不语。

管仲:当然,如果主公能为民富而不惜代价,民必会为国忍受暂时的贫困。但我觉得这种时候还没到来!所以,我要劝你缓动兵,缓称霸,勤政惜民!

齐桓公觉得管仲说得在理,想了想,说:好吧,我听你的。

《管子·小匡》上说:“桓公郊迎管子而问焉,管仲辞让,然后对以参国伍鄙,立五乡以崇化,建五属以厉武,寄兵于政,因罚备器械,加兵无道诸侯,以事周室。桓公大说。”

依管仲的做法,具体实行国野分治。国都为国,其他地方为野。国中设二十一乡,其中工商六乡,士十五乡。每五家为一轨,轨设轨长。每十轨为一里,里设里司。每四里为一连,连设连长。每十连为一乡,乡设良人。再为臣设三卿,工设三族,商设三乡,泽设三虞,山设三衡,加强管理。对于野,以三十家为一邑,邑设邑司。十邑为一卒,卒设卒帅。十卒为一乡,乡设乡帅。三乡为一县,县设县帅。十县为一属,属设大夫。全国共有五属,设五属大夫分别治理。并划分各级官员的职权范围,属大夫管刑狱,县帅管划分田界,乡帅管一般政事。要求官吏兢兢业业,不许荒废政事。每年正月,五属大夫要向齐桓公汇报述职,齐桓公根据政绩来进行奖惩。

实行军政合一、兵民合一的制度。规定士乡的居民必须服兵役。每家出一人为士卒,每轨为一伍,伍由轨长率领。每里五十人为一小戎,小戎由里司率领。每连二百人为卒,卒由连长率领。每乡两千人为一旅,旅由良人率领。五乡一万人为一军,十五乡共三军,桓公、国子、高子各率一军。农闲时训练,有战事时出征。这样既提高了士兵战斗力,也不必支付养兵的费用。另外,为解决武器不足的问题,规定犯罪可以用兵器赎罪。犯重罪可以用甲和戟赎罪,犯轻罪的可以用盾和戟赎罪,犯小罪可以用金属赎罪,铜用来铸兵器,铁用来铸农具。诉讼成功则要交一束箭。从此,齐国的兵器也渐渐充足起来。

这一方法正在实施之期,齐桓公等不及了,诸儿靠战争缓解国内经济困难的做法,总是无法从小白的脑子里抹去。他跃跃欲试,想把军队拉出国门去炫耀。加上许多官员以为只有战争才能使自己的官位上升,才能让主公划给自己更多的土地与城邑。特别是国氏与高傒,虽然管仲提出他们各可拥有一支装备精良的军队,但他们在朝堂之上,根本不把管仲放在眼里,甚至对齐桓公说:他算什么人,只会逃跑。他年轻时打仗就逃跑,原本纠有希望替代诸儿,他也逃了,还丢掉了公子纠的性命!这种人有什么富国的办法,亏你主公还拜他为相……

齐桓公耳根软了,认为高傒他们的话还是有道理。这时,从鲁国传来消息,鲁庄公正在励精图治,一心要报乾时之战的仇!齐桓公再次找到管仲,提出要讨伐不知天高地厚的鲁庄公姬同。管仲没有支持。

《管子·大匡》上说:“二年,桓公弥乱,又告管仲曰:‘欲缮兵。’管仲又曰:‘不可。’公不听,果为兵。”

齐桓公这回没有采纳管仲的意见,心里想,等我打赢了,再与你说话不迟!齐桓公亲自兴师伐鲁,长驱直入,进抵长勺(商朝长勺氏居地。今山东莱芜西二十五公里偏北),意在一举灭鲁之威风。鲁庄公也正要找齐国报乾时之耻,积极准备迎战。

历史称其为“长勺之战”,留下战争名篇《曹刿论战》。

齐国大军压境,鲁国一片惊恐,鲁庄公姬同决定倾全国之力抵御。

一位名叫曹刿的人求见鲁庄公,说是为抵御齐军出谋献策。临行前,乡人劝他,这是执政者的事,你瞎掺和什么?

肉食者鄙陋,不能远谋胜数。曹刿用这话回了乡人,大摇大摆地进宫去见鲁庄公姬同。见到鲁庄公,曹刿没有丝毫的胆怯和自卑,劈头就问:你凭什么和齐国开战?

鲁庄公被曹刿傲视的气质折服,竟然忘记自己是国君的尊贵身份,赶紧陈述理由说:你别以为我闲来无事让民众受罪。我告诉你,衣物食品我从来不独占,都是分发给民众的。言下之意,这战争就是为了免去民众的灾难!

曹刿早就知道鲁庄公平日体恤民情,却故意反驳说:你这些小恩小惠未能遍及整个民众,民众不可能为你去拼命,你还是罢了此意吧!

鲁庄公又说道:祭祀祖先神灵的牺牲,我都严格按照祭礼,不敢克扣、虚夸。谨守周礼,虔诚地祭祀,祖先神灵就能保佑我们。

曹刿摇摇头,说:那些祝师告于鬼神的话,你能全信吗?

鲁庄公停顿了一下,看看曹刿,继续说:大小刑狱案件虽不敢说是明察,但量刑轻重必求公允。民众深知我待他们公允与赏罚分明,他们应该支持我抵御齐师入侵。

这话,让曹刿感觉很好,他高兴地接过话说:主公,您这是做了忠信首要的头等大事。就凭这一点,我们可以和齐国一战。交战时我去助您一臂之力。

鲁庄公不解地问:你对齐军有多少了解?不等曹刿回答,鲁庄公又说:如果你觉得可以的话,到时候你与我同乘一车,如何?

如果换了别人,一定要推辞,没想到曹刿竟然回答说:我正是这样想的。说完,转身走了。鲁庄公想听听他对军事上的见解,他却跑了。旁边人观鲁庄公的脸色,准备去把曹刿抓回来,鲁庄公扬手制止了。这一动作,曹刿用眼角的余光观察到了,他认为,这个鲁庄公并不是人们平时说的软弱无能之辈。

齐鲁两军在长勺相遇,双方摆好阵势。齐军士气正旺,排好车阵就向鲁军发起了进攻。鲁庄公也不示弱,下令擂鼓发起进攻,被曹刿止住了。

耀武扬威的齐军见鲁军没动静,连续发起进攻的三次鼓声。鲁军按照曹刿的部署,坚守战阵,以逸待劳。气势汹汹的齐军冲到鲁军阵前,鲁军并不响应,闭门不予理睬。齐军也没有办法,只好退走。连续三次没有响应,齐军的士气开始减弱。

曹刿见齐军出现疲惫,便对鲁庄公说:可以反攻了。

鲁庄公一声令下,蓄势已久的鲁军立即向疲惫的齐军冲了过去。齐军措手不及,被打得溃不成军,纷纷后撤。鲁庄公见齐军败退,刚要下令追击,又被曹刿挡住了。这时,曹刿跳下车察看了齐军撤退的车辙,又登上车凭轼眺望了一会儿败退的齐军,才点点头说:可!

鲁军乘胜追击,大败齐军。

胜利后,鲁庄公问曹刿原因。

曹刿: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敌人锐气已尽,我军士气正旺,故能克敌制胜。齐国是大国,其军事谋略不可轻视,有可能是设下埋伏,假装败退引诱我追击。我视其车辙凌乱,望其旗帜披靡,不像是诈败,才下令追击。

一番有关战争的精辟见解,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把个鲁庄公讲得点头不迭。

长勺之战的胜利,一扫鲁国多年来的屈辱,让鲁庄公找回面子和自尊,顿时扬眉吐气。

面对大败而归的齐师,齐桓公十分恼火,他没有把这次失败看成是自己操之过急与决策失误,更不相信管仲的劝告。

没过多久,朝中好事者上奏要齐桓公再度出兵教训鲁庄公。

齐桓公当然愿意,立刻让上奏者去宋国,请宋国出兵。宋闵公子捷曾与齐襄公诸儿共举兵事,今闻小白即位,正欲相互交好,见有这等好事,自然愿意,随即订下出兵之期,六月初旬,兵至郎(今山东兖州西北)邑相会。

宋国派遣猛将南宫长万为主将,猛获为副将。齐国则派鲍叔牙为主将,仲孙漱为副将。各统大兵,两国军队先后进逼鲁国的郎邑。

郎邑临近鲁国国都。消息传来,鲁国上下一片紧张!

鲁庄公朝堂之上与众臣商量对策。

鲁庄公问大臣们,鲍叔牙挟忿而来,加以宋助,南宫长万有触山举鼎之力,吾国无其对手,两军并峙,互为掎角,何以御之?

大夫公子偃进言:鲍叔牙有戒心,军容甚整,不可轻视。那南宫长万自恃其勇,以为无敌,凭我对其队伍行动杂乱的观察,倒是可以智取。

鲁庄公摇摇头:你不是那个南宫长万的对手啊。

曹刿却说:公子偃可将话说完。

公子偃:我带支精兵悄悄从雩门(鲁都城南城的西门)出去,趁其不备偷袭,先败宋军。宋军一败,齐师自不能独留。

曹刿击掌呼:好计谋。

公子偃上前一步对鲁庄公说:我愿意一试。

鲁庄公见公子偃态度坚决,却看看大家没表态,便宣布退朝,众人不知何故。退朝后,朝堂上只有公子偃与曹刿时,鲁庄公过来悄悄对公子偃说:如果你真想那么干,寡人自为暗中接应。

有主公如此话语,公子偃胆壮起来,黄昏时分避开人们的视线,悄悄用虎皮百余张,蒙在乘骑身上,乘骑四蹄均用软席片包上,以行走不发出声音为上。月亮上来,雩门悄张,这支披着虎皮的乘骑,借着月色朦胧,逼近宋营,宋兵全然不觉。公子偃突命全军举火,一时金鼓喧嚣,呐喊声震天。火光之下,全无防备的宋军远远看到一队猛虎咆哮而来,宋军无不战栗,惊惶四散。南宫长万虽勇,无奈阵乱车散,挥刀砍人都不能让道,从何再说抵御鲁师?正在其时,鲁庄公早在城门上看得真切,倾援军到位。两处兵力合一,乘勇猛逐。南宫长万冲出包围圈,落逃到乘丘(鲁国境内,今山东兖州西北),见后面追兵仍然甚猛,只得对猛获说:今日必须死战,没有退路。猛获应声而出,遇公子偃,两下对杀。南宫长万也挺着长戟,撞入鲁军丛中,逢人便刺,竟无人敢近前。

追过来的鲁庄公看得真切,问右军主帅孙生道:我知道您素以力大而闻天下,此时能与长万决一胜负乎?孙生于乘骑上抱拳致意,旋即策乘骑径寻南宫长万,双方挺大戟交锋。鲁庄公心急,不顾个人性命安危,竟然站到车轼上张望。那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帅,百十回合,不分上下,孙生渐渐弱势长万。鲁庄公急了,这样下去,如何是好!眼睛看着他们激战,手朝下面一展,喊:快取我金仆姑来!左右捧矢而上。鲁庄公搭上弓弦,就近一箭,正中南宫长万右肩。南宫长万用手拔箭,孙生乘机聚集精气神,猛尽力气一戟刺透南宫长万左股。南宫长万顿时倒地,孙生扑跳下车,双手紧紧按定,众军一拥上前擒住南宫长万。

猛获见主将被擒,弃乘而逃。

南宫长万肩股被创,尚能挺立,毫无痛楚之态。

鲁庄公大获全胜,鸣金收军,因爱南宫长万骁勇,亲往其面前,以厚礼待之。

宋军既败,消息传到北边的鲍叔牙军中。鲍叔牙思忖,孤掌难鸣,只好撤兵。

齐桓公闻败,十分恼怒,却也无奈于鲁庄公。

这一日上朝,见众臣又一派胡言地劝齐桓公学齐襄公借战争缓解国内经济窘境,管仲再观齐桓公的表情,那眼光总是朝自己扫过来,他赶紧让过,退于人后。这种场合,他避免与齐桓公发生正面的接触。退朝后,他走在后面。齐桓公喊住他。君臣两人在朝堂上说话。齐桓公问他:你应该是蔡国人吧!

管仲回礼:管国被灭,祖上曾寄居于蔡国的颍邑。周穆王时,恢复管国之封,颍邑归属管国。你问我是不是蔡国人,夷吾一支确实是在蔡国生活过。接着,又问:朝廷之上,众臣之议,主公好像不感兴趣。

齐桓公摆摆手说:我们不说那事,我问你,蔡侯献舞的夫人是陈国公室之后?

管仲:是的,说是陈厉公的大女儿。陈侯妫杵臼将大哥厉公妫跃的小女儿嫁给息侯为夫人。

齐桓公又问:听说这小女儿长得很美丽,有人说她胜过我姐文姜,不敌夏姬。

管仲:情人眼里的女人,个个都美若褒姒。

齐桓公笑道:那可不是好事。褒姒不是个好女人啊!

管仲:美人在身边,看着乐,也是祸。依我看,息侯之灾正是因为这个夫人太漂亮。

齐桓公:息国近楚,这故事也是他楚侯熊赀捣鼓出来的。我想不通,陈国血脉系虞舜之后,国都在宛丘(今河南淮阳)。中原什么国家不好去,要嫁给以楚为邻的息国?

管仲:这事应该就是姐姐蔡侯献舞的夫人看中了息侯,做的媒吧!

齐桓公:息妫的今天也是陈国那场乱引出的。但不知道陈侯怎么平定。

管仲见他提陈国的内讧,心头一惊:你齐国的内讧不也是刚过吗?你的父亲齐僖公多么希望避免,结果避免了吗?人家怎么解决,与你何干,还不好好想自家的事!

齐桓公见他不回话,心里明白,这是自己没事找事揭自己的疤,别人敢应口吗?摆摆手与管仲分别而走。

陈国的故事还得从执政三十八年的陈桓公妫鲍说起。

周桓王姬林十三年(前707),正是齐僖公执政齐国的第二十四个年头。陈桓公一病不起,他的异母之弟陈佗勾结蔡人杀了太子免(即陈五父),自立为陈国之君,即陈废公。陈废公妫佗做这种事,正因为母亲是蔡国人,陈废公过去经常随父母去蔡国,长大后性喜淫猎,也常常去蔡国淫乐。篡位后更是跑蔡国勤快,有时也拉上正室公子、太子免陈五父的弟弟妫跃私下同行。原来,早年在妫佗母亲的撮合下,已经有妻室的妫跃娶了一位蔡国美女为偏室。没想到这蔡女原本在家时就有相好,婚后常常找借口,瞒了妫跃独自回娘家与前情人幽会。得此消息的妫跃,一点也不在意,反而津津乐道私下设法追猎蔡女的淫乐隐私,发展到后来竟将自己原配所生大女儿嫁给蔡侯的儿子姬献舞,这一来,倒是方便了自己去蔡国。这个大女儿就是后来的息妫的姐姐。姐姐出嫁时,妹妹还没出生。

嫁给息侯的女孩子是在周桓王十九年(前701)出生的。她一出世,母亲就难产而亡。据此,陈国巫师预言她会给陈国妫氏王室带来灾难。巫师的地位很高,是智者的化身,无所不知,凡大事,国君总要让其一显身手。巫师这一发话,陈桓公不高兴了,要妫跃把这个女儿弄死。妫跃的原配蔡妃不愿意,悄悄送到了乡间。

陈废公执政,妫跃与妫林、妫杵臼心里总是不快活,原本是哥哥太子免的位置却让庶出的叔叔妫佗坐了!再说,大家都不喜欢这个妫佗。三兄弟在一起密谋,妫跃这时道出了自己多次陪妫佗去蔡国**的事,妫林与妫杵臼听出了劲道,将计就计,利用妫佗好跑蔡国**的事,暗下做篇绝妙文章。三人设计,仍由老大妫跃陪同妫佗去蔡国**,其他两人事先在妫佗常去的蔡国鸨婆家悄悄埋伏。

妫佗果然中计,入了那鸨婆家,便再也没能生还。

除掉了妫佗,陈桓公的二儿子妫跃即位,是陈厉公。陈厉公掌握权力后,不思国事,步妫佗后尘,整天泡在后宫。在位第七年,到蔡国泡妞,巧遇情敌——蔡女的情人。陈厉公原本想与这位情人共同追忆蔡女生前的一些“故事”,不知何故,不知哪条线短路,两人竟然大打出手,偏室的情人出手太重,竟将他打死。在这方面,还是晚了近二百年的卫国国君卫灵公姬元棋高一着,他与老婆南子的情人宋国公子朝,共享一个女人——南子的风流故事至今还被人们津津乐道地提及。

陈厉公妫跃去世,弟妫林继位,称陈庄公。庄公在位七年,卒,弟杵臼继位,是陈宣公妫杵臼。陈宣公在位四十五年,是春秋时期陈国在位时间最长的国君。

周庄王姬佗十三年(前684)、陈宣公九年,死了丈夫的蔡妃向他提出,妫跃偏室蔡女所生女儿她早就接回宫中,现已长大成人,经过调教,现出落得美丽无比,应该出嫁了。嫁给谁呢?陈宣公希望这个灾星离自己越远越好。正巧,嫁到蔡国二十多年的妫跃的大女儿回来省亲,蔡妃与她说到异母妹妹的婚事,大女儿脱口而出道:息国的息侯年少英武,妹妹一定会看中。陈宣公邀请息侯来陈国访问。息侯一出现,大家就看中了。那息侯见了美女,也顿时心花怒放。双方确定结婚时间,息侯就此返家等待。

这天饭后,齐桓公在后花园散步,有人进来向他报告,说息侯被斩,息妃成了文夫人。

齐桓公半天无语,他清楚地记得,息国封国很早,周文王第三十七子封于息,故而息与周王室同为姬姓,地位与陈国相当。息侯虽为周王室,陈侯则为虞舜后裔。十二诸侯中,陈国最先。周武王时,封妫满于陈,是为陈胡公。周武王将长女嫁给陈胡公。此后,陈国与王室联姻不断。《左传·隐公十一年》记载:“郑、息有违言,息侯伐郑。郑伯与战于竟,息师大败而还。君子是以知息之将亡也。”郑庄公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春秋初霸,息侯敢和他叫板,虽然不自量力,精神还是可嘉。陈国占据今天河南东部与安徽西北大片领土。息国只是小国,在今天河南南部息县,西有桐柏山,南有大别山,但也都处于中原边境。以此而论,陈国的姑娘嫁到息国,也算门当户对吧,怎么就出这种事呢?

想到这里,齐桓公抬眼见报告者还没走,便问:息侯不是说他要大办宴席请诸侯的吗?怎么就死了?那陈国公主不是上个月才刚刚过去的吗?

来人:正是。事情就是上月陈国公主路过蔡国惹出来的。

齐桓公:蔡侯献舞的夫人是这位新娘的亲姐姐吧!

来人:同父异母。但母亲生下她就死了,是蔡侯献舞夫人的生母带大的。当时要把她弄死时,是蔡侯献舞夫人的母亲保下并带出宫去养大的。

……

蔡侯献舞夫人的妹妹从家乡陈国到息国,直线距离近四百余里,山路弯弯,崎岖坎坷,路经蔡国。蔡国距息国很近,直线距离百余里。

《左传·庄公十年》记下了这位陈国公主出嫁的事:“蔡哀侯娶于陈,息侯亦娶焉。息妫将归,过蔡。蔡侯曰:‘吾姨也。’止而见之,弗宾。”

“归”通常解释为女子出嫁。

蔡夫人和息夫人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妹妹嫁给息侯的消息,蔡夫人告诉了蔡侯献舞。蔡侯献舞早就听说小姨子美若天仙,久有非分异念,听说小姨路过,瞒住老婆,以姐夫的名义阻留小姨子以求一见。妫女哪知道蔡侯献舞心藏邪念哩,见姐夫留她,也就留吧,顺便看看姐姐,再看看姐姐的孩子。谁知,接待过程中蔡侯献舞一直是单独接见,且言谈挑逗,举止轻浮,欲行无礼之事。妫女竭力抗争,最终得以逃脱。

送亲的车队日夜兼程快速向南前行。妫女到了息侯那里,忍不住向息侯说出路过蔡国的遭遇。息侯怒火中烧,是可忍,孰不可忍!但转而一想,凭自己国家的实力不足以对付蔡国,于是派使者到楚国,向楚文王献伐蔡之计。

眼下在位的楚文王,别看他谥号“文”,其武功要胜过乃父,他最重要的功绩就是拓边,沿着父亲确定的问鼎中原路线步步向前。刚刚灭掉了中原战略地位相当重要的申国,改申为县,之后又攻打邓国。他已经打通了一条进出中原的要道。息国正处于另一个进出中原的要冲上,如果能得到息国,楚国到中原更可以畅通无阻!

息侯向楚王求援:“伐我,吾求救于蔡而伐之。”[①见《左传·庄公十年》。

]①请楚国进攻他息国,然后他向蔡国求援,楚国这时趁机攻打蔡国,帮助息国复仇。息侯一厢情愿的念头,却不知正中楚王下怀。息国的求援使者一走,楚文王捧腹大笑。

息妫直觉前途不妙,告诫息侯:你这是拜虎为父,引狼入室……你活活葬送了我们的好日子。她的泪水无法挽回息侯的决定。息侯是个一意孤行的人,反对他这个计划的大臣很多,他不听,坚信计划是可行的。一意孤行的君王智力等于零,注定要亡国。

这天终于来到了。楚军像暗流涌向息国。

息军接受息侯的指示,退避一侧,让楚军越过息国继续向蔡国边境运动。与此同时,息侯还派使者装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到蔡国求救。蔡侯献舞一听,身子像拉满的弓一样,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兴奋聚合,大叫道:好啊!小姨子终于找上门来了!她来求助,这可是桩美差!上回不让咱亲,这回看我的!蔡侯献舞立刻钦点精兵数万,亲率精兵南下救援。

楚军早已在蔡军必经之路上设下埋伏。蔡军过来,楚军悄悄让过,迅速将其退路截断。当蔡军进入埋伏圈,楚军一声令下,从蔡军背后发起进攻,蔡军立刻乱了阵脚。蔡侯献舞冲出包围圈,带着一支人马向息都奔来。息侯在城楼上看得真切,下令紧闭城门,不予理睬。蔡侯献舞让人向息侯喊话:蔡侯来了,快开城门!喊了一阵,没用。眼看楚军追上来了,只好带着人马逃窜。息侯在城门上大笑:姬献舞,你也有今天!

细作把息侯在城上的举动告诉蔡侯献舞,蔡侯献舞并不知道是戏小姨子惹出的祸,嘴里一个劲地骂息侯:陈国认你做女婿,真瞎了眼!

蔡军逃到莘地(今山东曹县西北),仍摆脱不了楚军围困,没战几个回合,蔡侯献舞本人成了楚文王的俘虏。

消息传来,息侯欢天喜地,当着众大臣哈哈大笑,回到家中,又搂抱着娇妻报功。娇妻却笑不起来,反而泪流不止。

这是为何?息侯大惊道,为夫与你报仇雪恨了,何故落泪?

息妫揩干了泪说:臣妾蒙君侯深恩,才有借楚复仇之事。只是这楚国正在强大,对中原虎视眈眈,不可不防。还有这蔡侯,这次受蒙骗,对息国必然恨之入骨,息蔡从此无宁日矣。我息国又正当蔡楚之间,此二国皆大,我深为君侯忧之!

如此有见识之言,息侯听之当羞惭,偏偏却没有,反而开怀大笑道:夫人不必这么想。蔡侯被俘,生死未卜,其奈我何?至于楚国,已是我友邦,怎会害我?夫人多虑了!寡人在,息国何忧之有?

息妫整理服饰,端坐于息侯对面,正色道:夫君啊,秦虎楚狼,天下皆知,独你不晓。此番复仇,你借楚力,蔡侯恨我在次,楚出手援情让他楚狼从此有恃无恐是大啊!小国在大国之间,时时之忧,焉能忘掉!乞望夫君深思之!

息妫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楚文王再次来到息国。

原来,蔡侯献舞被掳回楚国,楚文王想杀他祭太庙,大夫鬻拳苦谏。鬻拳的意思是,楚国正想称霸中原,就此杀蔡侯,势必让中原诸侯害怕,即便以武力服之,也是面服心不服。他希望楚王以仁义播天下。楚文王考虑再三,觉得大夫鬻拳的话有道理。他把蔡侯献舞喊来,要放他回去。蔡侯献舞问:你没有任何条件地抓我又放我,这是为什么?

楚文王简单将抓他的过程轻描淡写说了,随即拍掌三下,幕后闪出一群美女,霎时音乐四起,歌舞曼妙。楚文王亲邀蔡侯献舞携美女入池。但蔡侯献舞淡淡地看一眼,毫不动心。他心里如油煎啊!原来你息侯做出如此下流之事!

楚文王:蔡侯看不上我这里的美女?

蔡侯献舞淡淡一笑:以大王之威,难道仅见于此?此又何足道哉!

楚文王:依君侯所见,天下何处更有绝色?

蔡侯献舞笑道:息妫之美,平生未见未闻。褒姒、妲己,何足挂齿也!接着,又将息妫之美着实描摹了一番。他想,你息侯设如此不义陷阱,鼓动楚狼击我,我能对你讲亲情吗?

好!既然如此,让我见过息妫,着实不虚你所言,我再送你回家。楚文王之心已怦然而动,若能得此美人,此生足矣!

楚文王突然赴息国,息侯有不祥预感,感觉来者不善,但还得设宴款待。

宴会上,息侯搞了些歌舞节目,楚文王看得没精打采,勉强应付息侯的热情劝酒,假笑两声道:寡人为君夫人之事很是操心,可否请君夫人为寡人斟酒一杯呢?

依规矩,两国君侯会见,夫人理当回避。现在楚文王要见夫人,焉可拒绝?息侯当即叫人请夫人出来斟酒。

息妫款款而来,头微低,面从容。她一出场,楚文王的目光就直了,惊叹道:世间真有此等尤物!寡人枉自为王,枉自为王矣!

息妫向着楚文王施礼,并表示谢意。

楚文王慌忙答礼,居然把筷子弄掉了。

息妫斟酒,玉手、玉颜、玉体,让楚文王魂不附体,七忙八乱伸手去接息妫送过来的酒杯。偏偏酒杯不是由息妫送到他楚文王手里,而是到了女侍手里,由女侍再过手递给他。就这样,楚文王也激动万分,一饮而尽。杯子一放,目光又狼一样扑了过去。

息妫略一施礼,袅袅而去。

楚文王望着去处,半天不动。

楚文王身边一位陪将上前对息侯道:我楚国为君夫人出了大力,可否让君夫人犒劳我楚国君臣?

息侯一怔,以为听错了。

那陪将用手动了动佩剑,再一次重复:我楚国为君夫人出了大力,可否让君夫人犒劳我楚国君臣?

这是什么话?息侯怒气直蹿,双拳紧握。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看看四周,没人出来替他解围。

楚文王抬高声音道:息侯为何不言?当初我楚国出兵相救,岂有二话?

息侯迟疑道:还望大王宽容为怀,这样的事,恕难从命!

楚文王将杯子往地上一掷,大喝:岂有此理,分明是敷衍本王!来人,将此小儿绑了!说时迟,那时快。楚文王身边大将眨眼间就将息侯绑了。

前面的动静,自然被后宫察觉,宫人劝息妫逃避,息妫正朝一口井里跳,被后面赶上来的楚文王大将斗丹拽住了裙裾。斗丹说:君夫人难道不为息侯着想吗?夫人若去,息侯岂能独存?这句话镇住了息夫人。她痴了,呆了,一任泪涌。

楚文王熊赀灭了息国,将息国改成了息县。杀了息侯,以绝息妫后念,将息妫掳进后宫,赐封文夫人。夫君被杀,自己由正室变为人家的偏房,还不知道是第几十偏房,能高兴吗?这位文夫人在文王面前变得少言寡语。文王问她何以如此不欢,她说:吾一妇人,而事二夫,纵弗能死,其又奚言?

你的意思是?……楚文王何等机智,用话套出了她的心里话,原来息夫人不忘因蔡侯而失夫之仇,想借他的刀杀蔡侯献舞。楚文王想,美人啊美人,我是喜欢你,但我也不能杀蔡侯献舞落话柄于世人啊!现在,我已经放他回去了,再次兴兵去问罪他,是否太急了些。容我再好好准备一番啊。

蔡侯献舞戏小姨子惹出来的事也太大了啊,这件事倒是让息妫出了名。历史记载最典型的就是“蔡侯不礼息夫人,息楚联合,楚改蔡师,虏蔡侯”的史实。后人把息妫与文姜、夏姬、西施并列,称为“春秋四大美人”。

……

齐桓公叹道:寡人绝不上这种当!然后看看来人问,相国知道这事吗?

来人说:是管相国让我来告诉您的。

齐桓公一惊,缓缓而语:用心良苦。说着,吩咐备车,准备去看望管仲。

君臣两人见面,齐桓公叹言:楚王熊赀太霸道了。如此下去,他会不会学了商汤王履,做那取代夏的事?

管仲看看他,心里道:你为什么不说周替代商呢?可见你还是有些忌讳的,也说明周天子在你心里有地位。这是可喜的,是个好君主!想到这里,管仲接过话说:如果再没人出来辅助周天子主持公道,周天子说话还能一言九鼎吗?以前虽说徐国也敢称王,但人家不干涉中原诸侯。这熊赀可不是的,息国现在成了息县。那么,明年或者后年,待楚熊精气神足了,一定是先吃蔡侯,那蔡国会不会也成了蔡县啊!

齐桓公:已经有了申县、息县,只要他的野心拓展,就会有蔡县!他得到了息妫,能不给息妫一个说法吗?

管仲:若说这息妫,还就是美色误国!息侯若娶个一般女人,会出这事吗?

齐桓公:说到女人,我想起了那个我哥要娶的周天子家的公主王姬,现在还在鲁国啊!能不能娶回来呢?

当然可以,这事儿我替你把握着。管仲接着说,世人都说美人误国,依我看,还是富有伤命!这都是因为物质富有造成的,人富有了,却不知道这“富”怎么使用,反而成了害!蔡侯献舞温饱思淫,动起了小姨的念头。这是只知富贵而不知生命的重要啊!这种人做了国君,就管不好国家;做了臣子,一定会犯上作乱;作为儿子,也会成为逆狂之徒。一个国家如果有他们三种人中的任何一种都是不幸!

物也者,所以养性也,非所以性养也。齐桓公接过话称是。

管仲告诉他,物质是用来养生养性的,人在这世界上是享受长寿与生命快乐的。但由于物欲的影响,名利的追逐,影响了本来能够的长寿与快乐。人成了物质的奴隶,倒过来听从物质的指挥,用宝贵的生命去追求物质表面的虚物虚名,面对丰富的物质,过度享用,引出许多富贵病,结果是减短了寿命,甚至白白地损失了生命,有什么意义呢?

自身的生命是本体,是物质为你这个生命的存在服务,还是你作为物质的奴隶而存在着,为物质去辛劳?两者的位置摆好了,恰当了,你才能做事。假如有这样的一个人,为了适应鞋子而削脚,为了换帽子而砍掉头,为了换衣裳而自残身躯,世人都会认为是糊涂的。这是因为他搞错了本末。事实上,世人趋炎附势追逐名利就和这些人在本质上是一样的。他们 为了名利而危害生命,甚至不惜割断脖子、砍掉头颅来追求财利名禄,乃至殉死!这都是不知道生命与身外之物的真正关系造成的啊!比方说,人有车,是为了出门办事方便,但这种安逸却引出了脚病。肥肉浓酒,本是为了强壮身体,现在却成“烂肠之食”让人生病。美女与音乐,本来是让人悦目清心的,结果让人沉湎甚至为美女发动战争。息侯就是这样的傻瓜蛋。我觉得息国灭了,不可惜,息妫嫁了楚狼,也是天意。我在想另一件事。管仲说。

齐桓公正听得来劲,忽然听他说想另一件事,便赶紧问什么事。

管仲:人在保全健康身体后,应该做什么事才对?

齐桓公:师傅这个话题可要好好讲讲。我今天就不走了,在你这里吃饭,我们同睡一榻,抵足而眠,好不好?不等管仲说话,齐桓公吩咐随从,把厨师喊来,迅速去采办食物。管仲不让。齐桓公有些生气地说:我今天来得仓促,没带什么,也是想看看你的生活。鲍师告诉我,你生活极为简朴,一个童仆,自己做饭。这是何苦?这样吧……他指着随从吩咐,你、你、你,你们几个留下。师傅的一家都被无知那狗害了,孤身一人,你们留下照顾他。

管仲连连推辞,相互谦让许久,齐桓公坚持那么做,管仲只好随他,提出留下一位即可。有些家务事,叔牙夫人会常常派人来做的。

鲍师怎么可以这样?齐桓公说,他不能给你再娶几房太太吗?夏天抹个凉席,冬天焐个暖被的,女人的体温很是适合你这样的老男人啊!再说了,总得有人传宗接代才是……

说着,齐桓公又让宫中的女官带些女人来,让她们一排儿站着,叫管仲自己挑。齐桓公说这些都没被我染指过,你可以放心。管仲心里明白,年已四十过半,对这些已经看淡,暗示齐桓公作罢!齐桓公却并不理睬,一味地笑着说:对女人,你不如我。你这样为国操劳的人,不能用那半老的,那种女人,渴得很。女人要用自己调教出来的。从小女子开始,自己调教,一招一式,都顺你的意,那才是你的女人。别人调教好的,用过的,就好比伊尹说的,不是清汤炖出来的鸡,味儿就是不纯!

管仲一笑,说:主公对此颇有研究啊!

师傅可不能这样说我啊!齐桓公解释说,我没把时间浪费在女人身上,刚才说的那些都是平时从后宫听来的。

听说你为一点点小事,就把宋妃休回去了?管仲说。

提到这事儿,齐桓公气不打一处来:这个宋侯子捷,真是犯浑,我把宋妃赶回去,那是为让她清醒清醒,他却把她转嫁给了蔡侯献舞。蔡侯献舞这个倒霉蛋,刚刚从楚熊爪子下逃脱一命,还不长记性,又贪起女色来。你说他子捷做的什么事。我要讨伐他!

不可讨伐宋。人家会说你不义!管仲劝道:“臣闻内政不修,外举不济。”[①见《管子·大匡》。

]①接着又说,我看这蔡侯献舞虽然回去了,并不太平。宋妃嫁了这个丈夫,不知能长久几年?我倒是觉得主公应该把那个王姬娶回来,她在鲁国搁了十年啦!当年的豆蔻年华,如今应该也不算老,这样的女人可靠。

齐桓公连连称好,又说:太少的侍候不了,老的也不想沾,乖顺焐腿的即可。

管仲点点头,婉言道:趁着身体好时,多为天下担重任。千万不能学蔡侯献舞。只有把精气神用到霸业上,成了气候,才能阻止楚狼秦虎,帮助周天子维护天下,创造和谐的天下。那才是你应该选择的路,也才对得起列祖列宗!

齐桓公点点头,问:你在朝上为何总是缄默无言啊!特别是我几次用兵,你都不赞成。更有甚者,你出任相国也有些时间了,怎么不见你推荐一个官员呢?好的孬的,瘪芝麻也不见一粒,这是为何啊!

管仲笑笑:主公身边还有许多的好臣子好将军,先用他们,先听听他们的,到需要我的时候,我责无旁贷嘛。

齐桓公听他这么说,有些不乐,正要追问缘故,管家过来喊大家边喝酒边聊,齐桓公压住话头,邀管仲一起入席。

管仲送走齐桓公,想起了一个人。他悄悄地出门,来到一条临街很热闹的店铺前。到了面前,刚刚站定,虚掩的门后冒出几位姑娘,伸出嫩嫩的胳膊肘儿,身体燕儿般飞过来扑搂抱扭,管仲还没来得及反应,就不由自主地随着她们进入院内,听得身后院门“咣当!”一声关上了……管仲对这里轻车熟路,他没在院内站停,甩开这些纠缠他的小女子,抬腿向旁边的一条巷子走去,院门口这些女子笑呵呵地喊着,相公走好,玩得快活……

管仲走到巷子深处,左边围墙上有个小门。他迈上石头台阶,抬手正要敲,“吱扭!”门开了,一位老媪笑盈盈地面对着他说:我知道你会来的。

管仲:在吗?

老媪点点头:在,像有急事要找你啊!说着,前面带路,管仲随后,顺着后院树木竹林间弯弯曲曲的小道来到一座小木屋前。老媪推开门,一位眉目清秀、装束利索的妇女对管仲施礼。管仲还礼并告诉她:我们之间,不必啦!那妇女说:相国永远是田靖的恩人啊!

管仲一摆手: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步入屋内,径直走向桌前,见上面放着几支简,拿起,简上面的墨迹还没干,字迹工整清秀,颇有几分成熟。忍不住夸道:田靖啊!如果我告诉人们说是你书写的,会有人相信吗?

田靖:如果不是相国栽培,你说,我还不早成尸骨啦!

管仲:莫说这些,我今天来告诉你一件特大的好事。主公到我家中,还给我送来了几位女仆,并要给我安排女眷,我……

田靖:那你一定接受了。

管仲:不!我拒绝了。我告诉他,已经有了可心合适的……

你不能!田靖扑到管仲怀里,阻止道,你不能说出我,我是个不干净的女人。我愿意侍奉你,那是为了报答你的救命之恩。管仲把她按到榻上,让她安静下来,告诉她:我想告诉主公,我的心上人就是你。但我没说,你不让我说,我当然不会说。今天我来告诉你,是有另一个想法的。

田靖听他这么说,也赶紧说:我也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想给你推荐一个人才。是你先说,还是我先说?

什么人才?齐国正需要人才,当然应该你先说啦!管仲说着,还是抢先说了,我要说的就是一句话,让主公来做我们的证婚人!

不——田靖还想说下去,管仲拦住:先说正事,我们的事放一放。

田靖只好喊老媪:还是让婆婆来说吧!

老媪从门外进来对管仲说:我与田靖姑娘到城外买柴,无意间碰到一个伙计,相貌与众不同,与我们谈柴价时,手里还拿着简册阅读。我就问田靖,他在看什么啊……

田靖接过话说:我粗识几个字,知道那是周文王给武王的遗嘱《保训》,我记得相国对我说过的。那人见我认出了上面的字,立刻对我说:小姐,你家没有男仆,要你亲自出来买柴?我告诉他,我也是个苦命的人。我的话还没说完,柴行的老板过来斥喝道:一个青楼妓还讲什么文章道理,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那青年见状不服,与老板争辩。老板如何将他放在眼里,说他连自己嘴都糊不住,还替妓打什么抱不平!那青年一气之下不干了,并对我们说,你们也不要买他的柴。说着,拉上我们就离开了。原本我想早早告诉你的,但你这几天都没来,我也不敢到你家去……

管仲早已按捺不住,连连问:在什么地方可以找到那位青年?

田靖想了想:南门外,那里有几户养牛的,你过去看看吧!记得他提到养牛的活儿轻松,能有空读简。

第二天一大早,管仲就出城去寻找田靖说的那位青年。果然,出城不远,看到有牛车过来,别的牛车的车夫都是扬鞭赶牛,而一个青年却唱着歌赶牛,牛非常听话,踏着他的歌声前行。管仲明白此人不寻常,下了车,过来与他同行,问原因。

青年说:当年尧到历山打听到舜的消息,见远处田间一青年耕地,举止有些怪。只见这青年的犁前驾着一头黑牛、一头黄牛。奇怪的是,这个青年从不用鞭子打牛,而是在犁辕上挂一个簸箕,隔一会儿敲一下簸箕,吆喝一声,两头牛奋力向前,他却轻轻松松。尧等这青年耕地到地头,便问:耕夫都用鞭打牛,你为何只敲簸箕?青年见来者问,拱手答道:牛为人耕田出力流汗很辛苦,再用鞭打,于心何忍!我打簸箕,黑牛以为我打黄牛,黄牛以为我打黑牛,就都卖力拉犁了。尧一听,觉得这个青年有智慧,又有善心,对牛尚如此,对民众就更有爱心。于是,尧与他在田间扯起话题,谈了一些治理天下的问题,发现这位青年明事理,晓大义,非一般凡人之见。他就是舜……

管仲折服,连连道:先生既知尧舜,必知今日齐国的现状?

青年道:余闻相国管仲,乃治国奇才,所以我离开卫国,欲求投其门下效忠,然苦于无人引荐,故只能做柴行伙计或者给人养牛、赶牛车!可悲可叹……

经过交谈,管仲知道此人正是田靖说的有为青年,忙问其姓名。青年告诉他,姓甯,卫国人氏。管仲说:你是卫武公之后?卫武公姬和是周宣王十六年(前811)接位的,在位五十五年。他的最大功绩是在犬戎攻灭西周、杀幽王之际,率兵平戎,辅佐平王有功,被封为“公”!他将自己第四个儿子姬亹封到甯邑(今河南获嘉),其后以甯为氏。对吗?

青年连连称是,再次施大礼而道:贵人降临,乃我甯戚之福,敢问贵人何故至此?

管仲笑道:我什么贵人,还不与你一样,替人干活的。我与你不同的是,我帮齐桓公一起给齐国与天下人干活。青年一听,明白来者是谁了,赶紧下跪。管仲扶起他,告诉他,自己正替齐桓公在民间察寻名士贤才。你的才能若被淹没民间,实为可惜,应当为齐国明主桓公重用,不知你可否愿意?

甯戚当然高兴,立刻拜谢管仲。管仲当即命书童取来笔墨,疾书一简荐信给甯戚,让他去找齐桓公。接受了管仲的举荐信,甯戚却没去见齐桓公,而是继续给人家养牛。当老媪与田靖再次遇见甯戚时,田靖问他原因,甯戚也就毫不掩饰地对她说起了在宋国的遭遇。

前不久,甯戚听信人言,宋湣公子捷曾经在周庄王八年(前689)亲率齐鲁陈三国联军伐卫,送卫惠公复位。甯戚认为宋侯子捷一定是位胸怀大志者,决定去投奔。当他一袭宽衣大带,昂首阔步出现在宋侯面前,已经接位八年、正准备组织联军攻鲁的子捷见来者如此随意,心中顿时不爽,便端坐不理。

甯戚乃仰脸一声长叹:危哉乎,宋国也!

宋湣公:寡人位备上公,忝为诸侯之首,危何有之?

甯戚:你难道能比周公贤吗?

宋湣公倒也有些自知之明:周公圣人,我哪敢与他比。

甯戚:周公在周盛时,天下太平,四夷诚服,犹且吐哺握发,以纳天下贤士。明公以亡国之余,处群雄角力之秋,继两世弑逆之后,即效周公,卑躬下士,犹恐士之不至。偏偏妄自尊大、简贤慢客,虽有忠言,安能至明公之前乎?不危何待!

宋湣公此时才恍然大悟,离座迎接甯戚,但甯戚已经看透子捷,转身而逝。

……

听罢甯戚之言,田靖说:宋侯已经明白过来,你就应该在那里帮助他啊!

甯戚摇摇头:从他的面相上看,命数不久。我当寻明主而仕!

田靖:天下的明主你能一眼看出吗?你能寻到吗?

甯戚:天生我材,必让明主用之。

这时,城门里有车队出来,甯戚告诉她们,说不定齐侯出来了,我想试一试!田靖见甯戚这么说,便与老媪离开。

没多一会儿,车队到了面前,果然是声势浩大的齐桓公车队。

甯戚取起磬棒,敲打牛角而歌:

沧浪兮水漾漾,

波澜兮跃鱼。

太公兮遇文王,

甯戚兮茫茫。

……

齐桓公听着这敲牛角的声音里夹的歌,顿感异常,忙喊车停下。卫兵见齐桓公下车,以为是前面的牛车挡了道,正要过去呵斥,齐桓公扬手拦住,对甯戚温和地问:你刚才唱的什么歌啊,那么好听。

甯戚知道他听出了意思,却故意问,便也打起马虎眼,笑道:哪有宫中的歌妓们唱得好啊!齐桓公一眼看出了他的用心,也不揭穿他,笑道:你刚才唱词里说,姜太公能够遇上文王,造就人生伟业,你茫茫然没头绪,是不是?甯戚听他这么说,顿时慌了,知道这位齐侯非宋侯那等浅薄者,赶紧施礼,道:余卫国甯戚,五年来,一直寻找能够展示自己的用武之地,可惜这世间都是向着鱼肉的眼珠,哪有识人的慧眼啊!

齐桓公笑道:你这话就不对了。人眼都是一样的,只是有人修炼得好,将慧心用到了观察上。这样的人并不多,但你自己也还没修炼好啊。如果你修炼好,你也可以发现对方,自己去推荐自己啊!所以,你不能怪别人,要先从自身找原因。年轻人,我说得对不对啊?

甯戚压根儿没想到齐桓公这样平易近人,才华出众,说出的道理要胜过那些挂羊头卖狗肉的“名士”,赶紧再次施礼。齐桓公笑呵呵地说:让我的卫士去将牛还给东家,你现在就上我的车,我们在车上聊聊,寡人要向你请教治国方略……

如此真诚,甯戚只有顺从的份。

到了朝堂之上,齐桓公正坐,喊甯戚过来。甯戚上来,先是施礼,然后介绍自己。说了一半,齐桓公说:你不用再说了,现在就去管仲那里做个管粮的小吏,容后有业绩再拔不迟。

甯戚站着没动。群臣见甯戚寸功未建便入朝为官,感觉太便宜了,出列劝齐桓公说:卫国距我如此近,派人去了解后再用不迟啊!

齐桓公摇摇头,说:不用去问,问的结果不是说此人的毛病,就是鸡毛蒜皮一堆。我先让他去做做事,有什么不足,就会露馅的,再量才安排适合的位置不迟!

甯戚见齐桓公如此说话,知道是位能容人之君,赶紧从怀里取出管仲的举荐信送上。齐桓公一看是管仲举荐,有些诧异地问:有了相国的举荐,你还担心什么?直接来嘛!

我在五年内,有过许多人的举荐,见过好几位君主,都让我失望。所以我想自己也考考君主,看看人家有没有海量能容纳我!甯戚说。

齐桓公乐道:这么说,你也考了我?

群臣齐喊:大胆!敢对我主无礼。

齐桓公站起来对大家说:你们这样干什么?君臣关系原本如此嘛。好比夫妻,切入骨头的爱,一旦大难至,还不是如林中鸟各奔东西?君臣合者千秋佳话,不合的,闹出国破山河碎,周围各国这样的例子还少吗?

群臣见齐桓公这般说话,也都无言地退下。

齐桓公这才想起管仲今天没有到朝,便问值日官。值日官报告说,一个时辰前,京都卫士长带人砸了几家青楼,青楼告到了大司理衙门。隰朋大将军临时兼着大司理的事,他请相国去商量处置!

齐桓公哦了一声,看看甯戚,说道:相国与隰朋大将军都在那里,你也去参加吧,看看他们的处理是否公允。相国几次提出要颁布准予办妓院的法令,我都没应允。这种有伤风化的事,周天子都没有做,各国也都不做,齐国却带头做,我总是觉得不对劲儿。你去看看,也好公议时说说看法,便于寡人定夺!

甯戚受命而去。

甯戚到时,大司理公堂上,乱成一团。管仲与隰朋等一行大官都席地而坐,默默看着那些带武器的京都卫兵在大闹。只有卫士长不开口,看着席上的官们。

管仲与隰朋嘀咕着什么。只见隰朋点头,管仲招手让离他最近的卫兵到面前,低低交代了几句,卫兵离去,管仲继续与隰朋耳语,两眼警觉地观察着大堂上的动静。

大堂上,卫兵甲:这些biao子有什么值得保护的?统统杀掉,让天下少了麻烦。

审案官问:就因为人家向你们要花粉钱吗?

卫兵乙:老子睡了她,却向老子要钱。兵睡女人,哪朝哪代哪个法律说要给钱的?

卫兵丙:就是嘛,我们睡了人家主公的老婆,她还磕头谢我们比她家主公猛哩!

……

够了!隰朋喊道,你们闯入青楼,抢睡女人,不付钱,还有脸在这里说话。卫士长,把这几个兵抓起来,砍头!

被绑的兵大叫大嚷道:老子给你们卖命,你们竟然为几个biao子砍我们的头?我们到阴曹地府也要回来找你们算账!

且慢!管仲站起来,扬手道,不!砍头也要砍得心服口服。天下只有讲理的地方,没有撒野卖泼的场子!我想请个人过来告诉这几位兵爷,让兵爷知道这些到青楼的女人,是什么原因去的。

隰朋过来问卫士长:你知道这几个女人的身世吗?她们为什么不做良家妇女,出来做不能见人的勾当?你说。

卫士长摇摇头:我不知道。

隰朋让坐案边记录的小吏说话。小吏大声告诉大家:潘氏女,年十九,婚后三年不育,被公婆赶出家。娘家父兄均已战死,无家可归,被人强bao**,欲死不能,只能沦入青楼。王氏女,二十有四,丈夫战死,留下病中的公婆与太公太婆等四位老人,还有未成年小叔小姑三人,虽有薄地三亩,却没劳力耕种,只能偷偷瞒着家人到青楼挣钱供养一家……

卫兵甲跺脚:你何不早说,如果是这样,我等有何脸面见人家战死的丈夫!

卫兵乙喊道:不用念了,如果都是这样,我等甘愿受罚。罪在我等!

隰朋:小吏可将这家青楼的全部妓女名单与身世给他们看。

小吏将簿册递给卫士长。卫士长让那些卫兵看,卫兵一个个摇头,不识字。

管仲起身了,他走到前面,面对大家说:谁不是父母所生?谁不愿意做个堂堂正正的光明人?这些女人,她们与别的女人有什么不同?看不出是不是?但她们从来都不敢顶着太阳在大街上走。为什么?羞辱自己的行为啊!她们要做这件事吗?如果她们有更好的职业,她们愿意做吗?……说着,管仲走到那几个妓面前,问她们:如果你们有好的活儿做,还愿意做这事吗?

妓们七嘴八舌:不愿意。谁愿意受男人蹂躏糟蹋啊!没有活路,逼良为娼啊!

管仲:你们都听到了吧!是生活的现实逼良为娼……

这时,大堂上走来田靖与老媪。

管仲一眼看到,招了招手,提着嗓门道:你们看,大堂上来了两位妇女。你们可能瞧不起她们,年轻的叫田靖,是我的准夫人,但她以前是妓!

大堂上轰地嚷开了,卫兵们诧异地喊:堂堂相国,找妓做婆娘?!天下谁信!大家窃窃私语起来。

走到面前的田靖朝大家弯腰施礼,纠正管仲的话:我不是相国的夫人,更谈不上准不准的话儿。他想那样做,我还不愿意呢。打我懂事起,就闻兵爷闯青楼白占便宜,难道今天要改过来了?……依我看,姐妹们,兵爷真的没钱,又替国家打仗丢命,咱就当犒劳他们吧!

小吏过来提醒田靖:相爷要你说说你的来历。

田靖应道:到青楼的女人,可以说,个个都不寻常。就拿我来说吧……

原来,田靖是酅邑,就是俗称安平邑那个地方的人。几年前,管仲代桓公巡视来到酅邑。有一天,他得到消息,城里的几位大户要与一嬴氏大户开仗,原因是为一个女人。起先,管仲没在意,为一个女人开仗的事,从古到今多的是。驿吏告诉他,这个女人与众不同,是个不守本分的女人。管仲好奇地说:不守本分的女人,绞死也没人替她说话啊!驿吏又说:这可是天下最贤良的女人啊!管仲更不能理解了:贤良的妇人是国家的宝贝,焉能是个不守本分的女人?

问题就出在这里,城里好几个大户都替她说话。驿吏说:这些大户经常到她家,打着送钱粮的幌子去的。去了,自然有与她睡上一觉的。被嬴家一族族长安排捉了好几次,但又都被她的公婆跪下求情放了。管仲更觉得奇怪,哪有公婆支持媳妇偷野男人的?必有原因。驿吏见他感兴趣,便说:酅邑民众都盼相国能够断个公道。

管仲随驿吏赶到城南一条弄前,驿吏说:屄屌弄到了。管仲诧异问:这里叫什么名?驿吏说:屄屌弄。管仲很不高兴地说:什么名不好起,偏偏起这个名?

驿吏说:这是有来头的。这嬴氏不是我们齐国的。管仲说:是的,韩赵鲁燕卫晋宋郑,都没嬴氏。嬴氏在秦,且是国姓,嬴氏姬姓嘛!驿吏说:嬴氏来这里先是做生意,后来买了地,开始农作,到这一代也就是三四代,成了一方大户。寻思搬进城里,遍寻所有闲置之地,无有人家愿意卖宅地于他。后来他们找了衙役,衙役从中说合,给了这块狗都不撒尿的地方,且地方苛刻要求他们把这地方叫作“屄屌弄”,说以前这里就叫“屄屌滩”。嬴氏是西北远路人,说话发音与我们不同,把“屄屌”读成“贝调”,意思是“用钱才能调”的好地方,倒也很高兴。令人不解的是,他们住下后,十几户人家,占了长长宽宽一弄堂,有了个场地平台。奇怪的是,住下后便人丁不旺,上代四儿三女,总共生有七子一女。一女与鲁国商人私奔,七儿先后病死战死。这七儿中,只有一儿成家,就是这位事主。管仲问:战死的那位是哪家的?驿吏说:就是事主这户。哦!地方没抚恤吗?管仲问。驿吏说:有,都给族长扣下了,说事主不守妇道。这一扣坑了七八位老人的活命粮!管仲说:焉能如此!本官定要给他们一个公道。

说话间,来到弄中段一个开阔地上。只见迎着一户的大门敞开着,门口朝外一溜跪着七八位耄耋之年的老人,面对他们的是一立柱,上面绑着一位赤裸裸的年轻女子。立柱旁边有案桌供亡灵,也有记录人员。不远处,另一拨人弓箭快刀在握。主审的人牵着好几条狗,其中已有几条狗与人被击毙在地。这一刻,又有人逐狗上前欲咬那绑在立柱上的女子,只见石刀毒箭眨眼间飞至,那狗与牵狗者立地而毙。眼看双方要再次进行血拼……

驿吏大喊:相国到此!

众人一听,都朝管仲看。嬴家大户中有人认识管仲,大叫:果然是相国来了。主公的师傅到此,我等愿意听他的。

外围那些人听这么说,也有人认出了管仲,过来施礼。管仲什么人也没理睬,径直走到立柱前,解下外衣披到那女子身上,低沉地吼道:一群猪狗!

有人听到了,慌忙命令解下绳索,将那女子松绑。另有人拿来衣裳让她穿上。有人要让她离开。管仲喊:留下,本官要听听她说什么。说着,上前把那些跪地的老人一一扶起。有人就地设席,请管仲入席。管仲坐下,学那甘棠就地审案。管仲的卫兵守在身边。管仲请跪地老人派代表入席,也请女子一方派代表入席,然后告诉大家,自己奉齐公之命巡察到此,见有此事,愿意对此事凭公论断,如果不愿意让我断的,可以离开,后果自负。众人纷纷表示愿意接受相国的审理。

管仲:那好,我就开始了。他对那污辱女子一方的代表说:你先说说你们的理由吧。

嬴氏代表:相国知道,一女不可事二夫,如若准她这种坐家引娼偷人,相国你说,日后谁还愿意前线上阵!若是弄出孩子来,那血脉又算谁的?

就这些吗?好!管仲扬手,打住。再问护女子一方,你们为何相救?

大户代表摇摇头,指指老人:先让他们说吧!

那耄耋老人代表先磕头,然后说:列祖列宗饶恕,一定是我们的上代做坏事太多,造成我们这一代刚刚娶了个儿媳妇,儿子就摊上上前线,一去就没回。留在家的几个男孩,相继得病而亡。这谁都不怪。怪我等老朽,有何能力去耕种那几亩薄地?贤惠的媳妇用嫩肩膀拉犁耕地,那城里的大户看我等要饿死,施舍一些粮食。这事已好几年。是我等自觉得人好处,无以回报,让媳妇给他们生个孩子,算是报答吧!罪在我等老死之身,不在媳妇,恳求相国大人放过媳妇!

管仲看看那女子,倒也眉清目秀,便问多大。女子回说:今年十八。我是陈国人,原本也是大户人家小姐,姓田,单字靖。陈国内乱,父亲带我逃亡齐国,父母在客栈中相继染瘟疫去世。是我丈夫与公公路遇相帮,送走父母,奴家自愿嫁与恩人家。十六岁过门。第二天,遇上摊派抽丁上前线,几个哥哥争着要去。我丈夫知道哥哥们身子弱,前去必死无疑,便自己去了,一去再也没回来。几年里,哥哥们都相继病故,留下七八位老人,如果我离开,他们也都必死无疑。古有头插草卖身葬父,我白受恩人粮食数年,自愿将身体给他们作为报答,又有何错?相国大人,你要主持公道,将嬴氏族中坏人揪出。我家应得的政府抚恤,竟然也被他们吞没!

管仲吼道:竟然有这样的事?

嬴氏一族顿时慌了。

拿下他们前面那一干人,待主公发话,处决!说完,管仲感觉用力过猛,稍稍缓缓气,镇定住自己,然后起身对女子公婆等七八位老人施礼:诸老在上,受我一拜。此拜乃我代我家主公谢你们对陈国内乱来的难民伸出援助之手,体现我齐国的风范。二拜诸老,请你们放心,从今天起,政府会管起你们的衣食住行……

那些帮助过女子的大户跳起来,七嘴八舌道:相国不必忙,国家的大事,你只管去抓,这等小事由我们来管吧!

管仲想了想,站在中间说:也好,但有件事,我得在这里定下。说着,眼睛朝着那女子,缓缓道:也是天降苦难于你,堂堂男子汉尚难撑起这一片苦棚,想不到你却能顶住,真乃我齐巾帼英雄!可是你毕竟不守妇规,多事诸夫。夷吾思想,哪朝哪代会没有你家这样的事啊……

田靖看着管仲。

管仲:你可以有另一种选择,从此另择一个男人重新成家,相夫教子。

田靖:我这七八位老人怎么办?

管仲:我想说的正是这件事。若把他们交给政府,政府是可以管你一家。一国之疆,广大无垠,政府如果顾及不到,岂不苦了老人?再说,国家的能力时强时弱,遇上战争与天灾人祸,国家尚无力维系,能顾及到你吗?

田靖:我想自己管他们,给他们养老送终,尽我一份晚辈的心。但是,如果你能准允像我这样苦命的女人,为养老人维持家业,强作欢颜卖身挣钱,苦我一人,累我一人,罪我一人,让老人们平平安安,我做什么都愿意……

好!管仲说,我思来想去,只有作出一个决定,允准青楼的存在。你想卖身救贫,可以到青楼里去,而不在乡邻间。可以吗?

田靖:当然可以,只是老人们怎么办?

是啊!那就得允许坐家接客,这又如何是好?管仲犯起了愁,他在原地踱步许久,抬头慢慢说道,夏桀既弃礼仪,淫于夫人,求四方美女积之后宫,做烂漫之乐。商汤准予妓女存在,都是有历史记载的。我朝虽没明文规定,但事实上妓女的存在,谁都不能否定。政府又没那么大的能力将这些民间之需包下来,怎么办?为良德风尚,想**之人,可以去青楼,不必伤害良家妇女;这也有利于社会风尚。只是这坐家接客之事如何处置是好?管仲走到田靖面前,对田靖道:如果有个方法让人一看就知道你是做那事的,这样好不好呢?

田靖点点头:命运让我这样,不愿意也得愿意。

管仲问她:从今往后,你走在大街上,人家都知道你是妓,你愿意吗?

田靖胆怯地问:相爷要我做什么?

管仲问她:如果在你父母给你的发肤上做个标记,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你是做那种事的人,你愿意吗?

田靖点点头:我愿意。

管仲点点头,吩咐小吏拿剪子来。下面的人迅速拿来剪子。

管仲举着剪刀来到田靖面前,面对着众人说:我,齐国宰相管夷吾,今天在酅邑,为拯救一个家庭,为保全我们齐国的风尚,作出一个决定。这个决定是,愿意事二夫者,必然这样……说着,用手做了个动作。大家都明白了,齐声叫好。管仲把剪子交给田靖,认真地叮嘱说:下面的事,由你自己决定了。

田靖接过剪刀,咬紧牙,将剪刀缓缓向自己额上而去。只见她用左手撩起前额一束头发,右手的剪刀横刺过去,咔嚓一声响,剪刀同时掉在了地上。众人朝地上看去,那儿散着一缕田靖的头发。只见田靖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管仲的声音飘过来:田靖姑娘,齐国宰相管仲给了你第二个生命,从现在起,你要有心理上的准备,你走到哪里,人家都知道你是做什么的!你额前一缕短发就是你职业的标志。你不用怕。做人做事,正大光明就好!我亦将提请主公颁布一条法令:凡是从事青楼职业的女子,额前必是剪出一缕平发。

嬴族代表叫道:你这是鼓励坐家卖屄。

管仲:她愿意去做,你愿意在她身上去花钱,两厢情愿,有什么不好?当然,我会提请主公颁布政府的管理制度,切实保证有益社会才行!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一堂的人都没话说了。

田靖的身世令一堂的人唏嘘感叹,几个卫兵羞愧地低下了头。这时,外面有人报,主公派人送信于相国,请相国接受。管仲赶紧起身去接,一看,原来这里的事,已经有人报告给了齐桓公,齐桓公对田靖很是关心,要管仲带她去见面。

管仲看罢,对坐在那里的隰朋说:你看这如何是好?若是主公看中了她……

隰朋起身说:主公后宫那么多女人,会看中一个妓?

管仲觉得也对,带着田靖来见齐桓公。

齐桓公一见田靖,顿时两眼发亮,叹道:果然美貌。他问田靖:甯戚是你发现的?你可真有眼力。

田靖落落大方地回道:不是小女子有什么能耐,是甯戚将军才貌出众,还有相国慧眼识人。我只是想到主公要振兴齐国,� �是急需人才。记得家父在世时教导小女,不要以人出身卑微就认为无能。十步之内,必有芳草;十里之外,必有知音。

齐桓公连连说:说得好!说下去。

田靖果然继续说下去:太公七十岁在商屠牛,八十岁在做小商贩,周王拜他为师,灭了商,建立大周。伊尹十九岁在做奴仆,后做了商的贤相,辅弼商汤建立商朝。

那你怎么知道甯戚有才的?齐桓公问。

田靖:甯戚一句“浩浩乎白水”让我知道他的不平凡。陈国有歌曰:“浩浩白水,儵儵之鱼,君来召我,我将安居?国家未定,从我焉如?”所以,我能听懂。再说,我介绍给管相国,是因为相国自上任以来,为国操心,身心劳累,逐渐使得齐国富强。要是有个助手给他,岂不是更有作为?特别是有能力的才俊做助手,焉不龙乘云,虎生风,齐国富强之道一定能走得更快些。是不是这个理啊,主公!

齐桓公乐道:好主意,正如我愿。不过姑娘,我有个更好的主意。相国需要一个好助手,这是一定的。相国更需要一位贤良的女子照顾他的起居啊!这件事,你愿意吗?

田靖连连摇头:堂堂相国焉能娶一个青楼女子?不成,不成!

齐桓公:我说你不是青楼女子那你就不是了!我颁布法令,让管仲娶你。我还要主持你们的婚礼。相国,你说句话。

管仲赶紧施礼谢齐桓公。

田靖看看齐桓公不是开玩笑,赶紧下跪谢恩,眼睛偷偷瞟看管仲,管仲也正好在看她,眼里满溢着喜悦。

有齐桓公做主,青楼女子田靖成了管仲夫人,天下还有谁敢说话。

旬首这天早朝,齐桓公问大家有什么紧要的事上奏。一群好大喜功的臣子又开始胡吹乱侃,勾起了他渐渐淡忘的宋湣公将宋妃另嫁人一事,越想越恨,声称要讨伐宋。

东郭牙看着管仲。管仲把眼微微一闭。东郭牙明白他的意思了,心里道:你不反对,我还是要说。便大声提出反对意见。甯戚与王子城父嘀咕后支持东郭牙,宾胥无见鲍叔牙支持,也拉上隰朋投反对讨伐票。国氏与高傒一派联合支持齐桓公讨伐宋国。一时,朝中乱成一团。齐桓公看看管仲,见他眼闭着,心里恼道:你闭什么眼睛,不就是不赞成吗?气呼呼站起来,走到屋中央,对大家宣布:不管朝中意见如何,寡人讨伐宋国那个子捷的事,就这么定了。退朝!

宋湣公得此消息,快马通报各诸侯,说齐桓公与他的那个哥哥诸儿一个德行,为女人疯狂得竟然动武,他想把我当鲁桓公那么捏!诸侯可不能忘掉鲁桓公怎么死的啊!诸侯各国闻而怒火中烧,个个义愤填膺,迅速达成共识,组织联军阻止齐桓公,以防鲁桓公悲剧再演。

齐国进攻宋,必借鲁国过境,鲁国不让道,齐师只好改道顺济水绕行。一路疲惫的齐师到了宋国边境,还没驻扎,早早等候着的联军立刻下战书,齐桓公头脑一热迎接战书,一开仗,齐师即大败而退。溃退的齐师回路必经谭国,依规矩,谭国应该在路边设宴或者茶水,犒赏齐师。没想到败师齐军路过,谭国表现冷冷清清。肚里憋了火的齐桓公想发作,被众人按下。回到家,齐桓公修书告各诸侯国,说明自己为什么要讨伐宋。所说与宋湣公的说法完全两码事,诸侯各国一时难辨是非,只好派人前来问候,以明真情。这是一种礼节。偏偏谭国还是没派人。齐桓公一怒之下,挥师灭掉了谭国。

谭国国君逃往莒国。这是这年冬天发生的故事。

这个莒国,还颇有一些不凡之处。史书有两种不同的记载,一说西周封己姓(一说曹姓)小国,开国君主是兹舆期,都计斤(今山东胶州西南),春秋初迁都莒(今山东莒县)。另一说周武王封少昊之后茲舆于莒,嬴姓,后以国为姓。

齐桓公并没因灭了谭而消气,回国后把管仲喊来,用很硬的口气对他吩咐:请你立刻用你相国的权力,在全国进行备战。我们的战士没有经过训练,根本不堪一击。我们的装备太差了,无法与人家对抗,“诸侯故敢救吾仇”[①见《管子·大匡》。

]①!

管仲并不因为齐桓公的态度而退却,相反更加理直气壮回答他:照你说的去做,齐国必亡!齐桓公反问:何以见得?管仲告诉他,几任主公任意夺取民众财物,士人受勇武的鼓励,以为只有战争才是他们光宗耀祖的唯一出路!对外乱攻击别国,造成诸侯间不信任。真正行义之士也不到你身边来,民心不向君,如此下去,齐国能不亡吗?“政之所兴,在顺民心。政之所废,在逆民心。民恶忧劳,我佚乐之。民恶贫贱,我富贵之。民恶危坠,我存安之。民恶灭绝,我生育之。能佚乐之,则民为之忧劳。能富贵之,则民为之贫贱。能存安之,则民为之危坠。能生育之,则民为之灭绝。”[②

见《管子·牧民》,大意为:政令能够推行,在于它顺从民心;政令所以废弛,因为它违背民心。百姓厌恶劳苦忧患,我就要使他们安逸快乐;百姓厌恶贫困低贱,我就要使他们富足显贵;百姓厌恶危险灾祸,我就要使他们生存安定;百姓厌恶灭种绝后,我就要使他们生养繁衍。能使百姓安逸快乐,他们就会为此任劳任怨;能够使百姓富足显贵,他们就会为此暂处贫贱;能够使百姓生存安定,他们就会为此赴汤蹈火;能够使百姓生养繁衍,他们就会为此献出生命。

]②

在一旁的鲍叔牙赶紧上前对齐桓公说:请主公相信夷吾说的。

齐桓公把手一摆:送客。

鲍叔牙随管仲离开齐桓公,回到管仲的官邸。没进门,鲍叔牙就埋怨管仲说:你曾经答应过主公,也劝主公兴起霸业,现在主公想霸业了,你却打退堂鼓,这是为什么啊?

管仲面对鲍叔牙,一脸的怒气:你知道现在的国家是什么状况吗?国库拿不出半个月的军备开支,后宫的俸禄已经再一次由主公自己减了一半。你知道主公休宋妃为什么事吗?就是宋妃每天一只小雌鸡的事儿。主公认为她太奢侈!主公半月才一只鸡!……

鲍叔牙:你说得都对。依你看,怎么办?

管仲:你别问我怎么办。你要想一想,襄公为什么会垮掉?难道就因为减了公孙无知的俸禄吗?用公孙无知这种手段夺取国家权力、活得很滋润的诸侯多得是,为什么公孙无知就垮了?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你说呀!

鲍叔牙喃喃道:我说不出,我如果能说得出,我就当相国了。

管仲说:我来告诉你。就是因为民众不支持。多年的战乱,国家支撑不住了。国家支撑不住,就是民众不支持。国家是靠民众存在的。民众不支持,国家这个大厦焉能不倾。如此之下,你有何法?可怕的是,没人看到!还在想着学诸儿的方法,靠侵略别人掠夺别国的财物来杀鸡取卵、饮鸩止渴!这更可怕。

鲍叔牙一把抱住管仲,着急地问:你说怎么办?

管仲想了想,说:我们的国家是有希望的,这个希望正在主公身上。他有才智,但他心急,想一天就让他的国家富强起来。所以,我们要有足够的耐心等待他睿智的启动,只能耐心等待,别无选择!

鲍叔牙:再等,国家就要亡了!

管仲摇摇头,拍拍鲍叔牙的手背,笑道:我不是吃饭不干事,我在暗中整理着国家的秩序。你看朝上为争夺俸禄而互相斗杀的事屡见不鲜,这可不是好事!只有这样的人越来越少,朝廷上的忠义之士才有可能出现,正气才能真正得到张扬!

鲍叔牙:已经死了好多人啊!再这样下去,传遍诸侯各国,谁还来啊。

这也是我担心的。管仲说,我最担心这种事情的负面效应,诸侯各国中的义士不愿意来齐国,齐国真正的有识之士也不愿意出来做官。

鲍叔牙把他与管仲说的话,向齐桓公作了传达。

齐桓公鼻子哼哼,说:我才不信他的哩,他就只知道天天跑城外那些庄园,找种地的做工的!我告诉你,没他这个相国,我这个齐国一样能够强大起来。

管仲再一次见到鲍叔牙时,鲍叔牙告诉他:主公已经下了三道战备训练的文书。管仲说:我也知道了。我也下了三道关于国家经济政策调整的文书,都挂到稷门去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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