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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良才得处天意悯

鲁庄公得悉齐襄公当着诸侯的面将姬亹砍头、高渠弥车裂,顿时惊呆。沉思许久后,突然平视一朝文武,缓缓道:此人胆大无法度。

满朝文武闻后七嘴八舌,莫衷一是。而对城外筑别馆安置王姬的事,大多认为不宜,应该把王姬赶快送回周庄王那里,免得齐襄公来抢人。

送回去?能这样做吗?鲁庄公话出口,立刻引来一片嘘唏。谁都知道周公黑肩谋杀周庄王而立子仪未成,反被周庄王杀的事,王姬正是此事的牺牲品。

有大臣提出,让齐国来人将王姬接去。

共仲小小年纪却一语惊天:无论怎样也绝不能给齐国,我与他诸儿不共戴天!

就在这时,齐襄公特使到,来的目的就是向鲁庄公提出,要把王姬接回去。堂上又嚷成一团。鲁庄公始终保持沉默,他那刻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是鲁国没实力与齐襄公一决高低,而是不想因此引发各诸侯国的嘲讽,怎么说,诸儿总是他的表亲。沉思良久,鲁庄公说出了令正卿都想不到的话。鲁庄公说:请天子来主持婚礼。

特使一怔,一时无话可回。

鲁庄公立刻宣布退朝,请特使到驿站休息。

堂下大臣们热烈了,谁都知道周庄王姬佗不喜欢王姬,才在这种时候把她送到鲁国,让鲁国替他解这难题,怎么可能来主持同父异母妹妹的婚礼?恨还来不及哩!

特使回去,向齐襄公禀报消息,齐襄公气得要立刻集兵前往鲁国问罪,被上卿竖曼与管仲等拦下。

齐襄公暴跳如雷:你们拦我,我就能退吗?他带兵前往鲁国。禚邑是到鲁国必经之地,这里住着鲁桓公的妻子、鲁庄公的生母、他同父异母妹妹、他的相好文姜。

到了禚邑,齐襄公哪有不去看文姜的?两人一见面,如胶似漆的几番云雨,早把问责鲁庄公的事丢脑后了。就算还想去,文姜焉能让他去问责儿子?此事只好罢了。

快活了几天的齐襄公打道回府,一段时间不再提去鲁国要王姬的事。但没多久,还是想到了王姬,那总是个活活的女人,能给他快活的女人啊!周天子说给我享用了,我却用不到,竟让鲁庄公那小子给锁了起来。花没水浇,也受煎熬啊!这残忍的鲁庄公,我要剥你的皮!

齐襄公叫嚷着朝管仲去问计。

这是周庄王姬佗四年(前69)的某天。

管仲想拒绝不理他。但他知道齐襄公此人的禀性,你越不理,他越与你计较,便岔开话头道:有的时候,我们想到某个地方去,总有欲速则不达的感觉。有时哩,我不想这事,它却很容易就办到了。主公可明白我的意思?

诸儿:你说具体的事,我好理解。

管仲:比如你想教训鲁国。你的理由是足足的,这个鲁国的主公年少而不懂道理,活活把鲜艳的女人放在那里不让主公你享用,教训他是应该的。但能以这个理由去吗?显然不妥当!清楚自己的理由,再知道对方的能量,这样做事,才能有胜数。现在这事,你算得出胜数吗?显然不能。不能的原因在他鲁庄公能够动用诸侯联军。当然他不会拿王姬的事作为理由,而是你杀姬亹、车裂高渠弥,诸侯各国意见很大,正要寻机会惩治你。你现在动兵,正好给他们逮着机会。论武力,你敌不过诸侯联军。再说了,你想娶周天子家女人,周庄王佗并不把她当回事。

诸儿:我明白。王姬与子仪一母所生嘛!权力相争,亲骨肉也不相干……突然,他语气一转,高兴地提高嗓门说,我那老爹就是担心先前陈国、今天郑国的悲剧在齐重演,怎么可能呢?有我在,百无禁忌!

管仲冷冷一笑,不作回答。

诸儿有些不高兴:你怎么不说话?

管仲:凡事积到一定时候,情况就有变。周桓王姬林为什么要把废太子佗改立子仪为天子的大事交给黑肩?而且一定要在他身后改变?这种自己搞不定的事,交给别人去做,那是拿别人的性命开玩笑。偏偏有黑肩这样的忠义之士。你不能说黑肩做得不对啊!他受于王命,敢不忠于王命吗?

诸儿:我没说他不对。只是时辰选错了。

不!管仲说,是看错了人。黑肩考虑到办这件事得要帮手,他选择辛伯做援手。辛伯为人正直,当即告诫黑肩,大凡天子如果做以下的事,都是制造内乱的根源,比如并立两个王后、庶子同享嫡子待遇、一朝有两个正卿同时执掌宰位、另一个城市能够与国都有相同规模。他告诫黑肩一定要思之再三而后行啊!

诸儿:你再说清楚些。

管仲:内有疑妻之妾,此宫乱也;庶有疑嫡之子,此家乱也……

齐襄公叫道:这是不是说我那风流父亲?那公孙无知,到底是不是我叔叔夷仲的儿子?如果是,我父亲凭什么要把他当作自己的儿子看待,还让他与我们享受相同的公子待遇,弄得他以为真是我同父异母兄弟!你说得很对,继续说下去。

管仲:朝有疑相之臣,此国乱也。

我喜欢一个人说了算。诸儿又道,不是我不相信上卿竖曼,这老头儿实在也太老了。

管仲:任官无能,此众乱也。

诸儿:这是上卿竖曼的事,他任用的人都是平庸无能之辈。你为何不向我推荐人才啊?

管仲:知者举荐,不知者不荐,这是做人的基本道理。我知道召忽与鲍叔牙都有能力,能为齐国效力,但您一直没用他们啊!

诸儿点点头:鲍叔牙已经到莒国去了,如果他回来,我就任命他大夫。至于召忽,你想用他,那我就听你的吧!依你这么说,周天朝的悲剧是黑肩自己一手造成的?

管仲点点头:是啊!周桓王驾崩后,周公黑肩决定执行遗命!大夫辛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了周公黑肩与子仪,天朝稳定了,却给其他人带来了灾难,比如王姬……

诸儿:王姬出嫁怎么能说是灾难?对她个人是幸福嘛!

管仲:兄弟争位,殃及到她。鲁国服丧期间,不能迎娶送嫁。你想怎么办?

诸儿:我得去与姬同好好计较计较,让他把王姬给我。

管仲:如果你的国力强到能左右周天子,鲁国自然会乖乖给你送来。现在不行啊!

诸儿听管仲这话,突然一拍掌,乐道:好!这正是我想说的话。请你告诉我,我现在就想扩大疆域,怎么个扩大法?我一声令下,兵戈即至彼城下。

管仲:为什么要动用军队呢?纪国就在我们齐国的东北角上,相距不过百里。你若想扩大疆域,展示你的称霸野心,这可是最好的试验地!

诸儿:好在哪里?

管仲:如果我们对纪国采取兼并的措施,谁会动用兵力来保护它?鲁国靠它最近,但鲁国已经向你表示了他顾及不到保护纪国的事。

齐襄公费解道:鲁侯没与我见过面啊。

管仲:鲁国在国都城外筑别馆安置王姬,那就说明他并不想与您为敌。

齐襄公:那他给送来呀!

管仲:且不说王姬服丧父亲姬林尚未足三年,作为天子下嫁公主,依现行规矩,王姬只能到鲁国,作为鲁国的公主嫁到你这里。但鲁国国君去世,要守孝三年。依我看,他如果现在将王姬送给你,就等于告诉你他没能力与你斗。但他没这么做!也没对你说为什么不给,而且还筑别馆准备让王姬长住。这足以说明,他有与你抗衡的可能性。但也让你看到,他目前还羽翼未丰。如此也就等于告诉你,纪国的郱(今山东安丘西南)、郚(今山东安丘西南六十里)、鄑(今山东昌邑西北二十里)三邑,眼下无法得到鲁的保护。鲁国不保护,那就等于送给别人啦!谁敢来取?南燕吗?没可能。陈、郑两国自顾不暇……

齐襄公:酅(今山东临淄东)的纪季会有什么想法?

管仲:想法再多,解决不了实际问题!接着,管仲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不动一兵一卒,齐国不费吹毫之力,即可纳纪国三邑于囊中。

齐襄公虽然对管仲献的计谋半信半疑,但他对管仲的信任是一点也不含糊的。

依管仲的方法,齐国派兵数百人扮成民众,分若干小组,每组有一至两个会游说的角色,分别直入郱、郚、鄑三城,对城里的民众散布谣言,告诉他们,诸侯数国要开战瓜分纪国。只有齐侯在极力阻止这场战争的发生,也只有他的实力最强大,坚决反对伤害这三个城邑的民众。他就是郱郚鄑三邑民众的救星啊!但是,郱郚鄑三邑长官不愿意,他们说,宁可让城邑在战争中毁了,也不让齐侯来保护。这是为什么呢?

谣言出去后,很快就有了回应。三城的民众都认为,谁保护他们不受战争伤害,他们就拥护谁做主公!于是,三城民众派出长者与邑官对话。邑官回说:这事要纪侯来决定。三城长官派人去纪邑请求纪侯姜叔姬。

纪侯感觉诧异,问:护城之兵,历国都是存于民众。国家的兵,那是很少的,我只有几百个护卫兵,分给三城也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啊!

三城长官一起诉苦道:平时护城的兵,都是临时从居民里征集,兵粮也是存在民间。现在民众不愿意护城,我们身边几个护卫兵能挡住什么?你若没兵给我们,我们只能听民众自己选择归顺去向。纪侯急派人去酅找弟弟姜季,看能不能临时调用那里的国家军队。

在等待姜季回复的时间里,散放谣言者再次煽动三邑民众要挟三城长官:等姜季回话,碗里的肉已经给别人夹去吃了!我们民众只能自己救自己,邑官不愿意,我们自己开城门接纳齐侯!

三城邑官不让,双方形成僵持。那些渗入三城的齐兵潜到城邑官邸左右,或采取半夜学鬼叫,或吓唬邑官下人,有的将邑官家地里的庄稼放火烧掉,还有的把邑官家的猪放跑掉……用各种手段让他不得安宁。

看看时机差不多了,管仲让齐襄公派特使到郱郚鄑三城,与三城邑长会面,暗中贿赂。外面纠集民众在官衙前集会,要求邑官保护民众不受伤害。

果然,齐襄公不费一兵一卒,轻取郱、郚、鄑三城。

周庄王姬佗六年、鲁庄公三年(前691)秋天,纪侯在纪国酅城的弟弟姜季来到齐都,献上纪国版图。理由很简单,秋天地里的庄稼成熟了,纪的国君却没能力来保护收割的民众,与其让别国占去,不如顺应民意归顺于齐国。

齐襄公假装谦让再三,当场接受了姜季献上的纪国版图。齐襄公一手接过,便决定分封给自己的信臣。管仲看出来了,朝他暗使眼色。齐襄公听到管仲咳嗽,知道他想说什么,而管仲当堂未说。退朝后,管仲告诉齐襄公:现在不是分封疆域的时候,数城划归,但民众未顺,那就不能说是归。齐襄公一听有道理,问策于他。管仲说:这数城原来的邑官都是本分人,在民众中的威信也很高。特别是纪侯姜叔姬,尧舜时代的封国,不能轻废,若欲灭,也不在一朝一夕。齐襄公问:依你如何?管仲提出:保留纪侯的封号,仍然居于纪邑,作为齐国的附庸国。齐襄公不乐,以为多此一举。

管仲晓以利害:近十数年来,鲁国曾多次在不同的诸侯会面中,向大家传递齐国欲灭纪的信息。如果你现在灭了,必然会引发鲁国的肝火,毕竟纪侯夫人是当今鲁国国君的姑姑嘛!我们暂且保留着纪侯的封号,让他仍然奉祀纪祠。而酅邑则随姜季划入齐国疆域,并将纪侯姜叔姬的疆界划定:南至岱阴、西至济水边、北至於河、东至酅城疆。

齐襄公看看地图,乐道:除东北角通道,三面皆为水域拦住,好啊!

回到纪邑的纪侯心里不服。夫人见他夜愁日思,便问何事。夫人乃鲁惠公之女,鲁隐公二年(前71)嫁到纪国,至今已三十年。纪侯略微一说,然后叹道:当年鲁国号为诸侯强者之一,我纪国当然不孤。现在,齐襄公敢与亲妹妹通奸,还理直气壮杀了你兄弟,诸侯各国眼见而不理,你说这世道还有何体统可言!

夫人闻说,深感夫君言之有理,便亲书密信,使人送至鲁庄公手中。那信里自然哀语切切,阅来可见姑姑泪水盈盈,不能不让铁石心肠的人动恻隐之心。

果然,鲁庄公年轻的心动了,接信后,立刻动身,驱车千余里,于这年冬到达滑国,在滑国的都城(今河南睢县西北)等待与郑国国君会面,商讨纪国姑姑出的难题。

郑国的主公姬婴并没有因为鲁庄公驱车千里就动情动心,而是亲书一信:子仪知鲁君心意。无奈郑国的栎,是我心头之大患!如若出兵助你,姬突必趁我之隙。那时谁来救我?……

鲁庄公只好将这次千里之行,权当旅游。

管仲闻知后一笑。

蕊香双手将酒盅过额,敬夫君:这一切,都在先生谋划之中。

齐襄公是个躁动不安的人。得了纪国,就想着那位还住在鲁国都城外别馆里的王姬。但他每次要去鲁国想找鲁庄公对此事讨个说法时,路过禚,见了文姜,便偃旗息鼓。

鲁庄公四年(前690)春,齐襄公与文姜借着二月的好天气共同出游,坐车来到琅耶的祝丘(今山东临沂东南),招摇过市,好不风光。

消息传到纪侯那里,他那可怜的夫人竟然一气之下病情加重,不几日人便过世了。纪国报丧的人面对鲁庄公哀痛得说不上话,引得鲁国朝堂之上一片哭声。鲁庄公无奈,只得向诸侯各国派出使者,请求大家能够出来主持公道。

这年夏天,大家终于在垂(原卫国辖邑,今山东定陶附近)这个地方见面了。谁也没有想到,齐襄公带来了纪侯,且当着大家的面,请纪侯自己说,是不是自愿归到齐国麾下,让齐国来保护呀!

纪侯当众告诉大家:去国之念久存焉,这是祖先就安排好了要给齐的啊!

诸侯都以为听错了,再问,仍然是。立刻就有人怀疑纪侯被齐襄公折磨得太惨了,搞得神经错乱,说胡话了。就有人想抱不平出来对齐襄公下手。无奈齐襄公早有防备,胄甲在身,身边的护卫个个都是举得起商鼎的角色。

管仲这时走了出来,手里握着几片竹简与龟板,目视一周,徐徐道来:今天一切事的发生,都有根源。大家不会忘记周夷王吧!

诸侯听他说到周夷王,一时茫然。谁会在这会儿想起这个使西周衰微的姬燮啊。

郑国姬婴年少,手指着管仲道:你想夺人家地盘,说周夷王有什么用。

诸侯一起附和,嘘声一片。

齐襄公怕管仲镇不住场面,喊隰朋过去助阵。

管仲却用手一挡,把隰朋挡在身后,对着场上的诸侯凛然道:当今世界亘古就有规矩,人不照规矩做事,事后老天会来清理。懿王太子姬燮继位,懦弱无能,被懿王的叔叔孝王夺取了王位。直到孝王病死后,诸侯又依据父死子继的定例,扶立他重新称周天子。诸位不会忘掉吧?

诸侯异口同声:没忘。

管仲又大声道:夷王烹哀公事件,你们还记得吗?

全场无声。

齐襄公走到纪侯面前,指责道:你的祖先曾经做出了天下不齿的丑事,你们想抹掉吗?吾先祖齐哀公不辰有何罪,竟被昏庸无道的周夷王烹煮?对周天朝我们可以忍让,但不能放过小人!没有小人作恶,他周夷王能那么做吗?……

顿时,人们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那是二百多年前的往事了,人们多么不想再提起它啊!

《史记·楚世家》:“当周夷王之时,王室微,诸侯或不朝,相伐。”

周夷王,名姬燮,原为懿王太子,懿王死,姬燮继位,因懦弱无能被懿王叔孝王夺去王位。孝王病死,诸侯依父死子继的定例,仍扶立他为帝。姬燮对诸侯十分感激,一改以前天子站在堂上受诸侯礼拜的惯例,变为朝见时步下堂来和诸侯相见,天子的威严就此大为下降,引发诸侯对周天朝的不敬之事屡屡发生。曾在周穆王时被迁居太原一带的犬戎见诸侯对周夷王不敬,群起反叛,姬燮几次派兵征讨,不但没根除,反而次次都以周天子的军队失败而回,引发多年不断的四周各部落对周的进攻和侵扰。

《史记·齐太公世家》:“哀公时,纪侯谮之周,周烹哀公而立其弟静,是为胡公。胡公徙都薄姑,而当周夷王之时。”那是周夷王三年(前88),纪国的国君纪殇公在周夷王面前进谗言说了齐哀公的坏话,令姬燮召集天下诸侯,烹齐哀侯于鼎。这是怎么回事?纪殇公为何要说齐哀公的坏话呢?

事情还得从头说起。自从姜子牙封于齐后,他的后人精于工计,国家发展很快,成为当时的诸侯强国。纪氏为炎帝神农氏姜姓后裔,源于甘肃天水的成纪。唐虞之前顺渭水东下,迁入河南偃师、郏县一带,夏朝末年为商人所迫,东迁至山东半岛地区,立国称“纪”。纪国在西周初年受封,疆域在今寿光境内,都城在今寿光市纪台村一带,与齐国隔淄河相望,是齐国的邻国(今山东临淄区皇城镇一带)。建国初期,纪国的疆域不亚于齐、鲁等国,而且国力相对来说比周围各国都要强大,以至于齐国和鲁国在建国初期都不敢对它怎么样。纪国与齐国相接,与鲁还有一些小国隔着。按理说,纪国和齐国同是姜姓国,应该睦邻友好才是,但到了纪殇侯手里,情况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这都与纪殇侯个人人品有关,史书上说纪殇侯是个很贪婪的人,又特别爱占小便宜。

姜子牙的玄孙齐哀公勤奋好学,精于工计,生活极为俭朴,百姓十分拥戴。这也引起了一些人的不安,其中就有同父异母弟弟静。静为人张扬,好侈谈,喜美色,善排场,遭遇哥哥多次的指责。心怀不满,要求外放去做邑主,不在国都受哀公的管制。大臣中有人进言说此事不可。静见势便告其母纪姬。纪姬原是纪国公室之女,她让静私奔纪去。静到纪国,先是挑动贪得无厌的纪殇公趁收割季节越过纪齐国境线抢夺齐国民众的粮食,得手后,竟然连人也抢去,男人不愿入伍即砍下四肢做风干军粮,女人充奴变卖。此事激发齐哀公兵逼纪境。纪殇公便奔到周夷王面前数次进谗言,先是周夷王不信,说多了,谎言成真理。特别是纪殇公提到齐哀公私下与鲁、宋、卫、陈、曹等国通信,要组织联军攻打纪。纪殇公的女儿嫁在曹国,设法得到此信,秘密送回了纪国。纪殇公得到此信,顿时欣喜若狂,立刻赶往镐京,面呈周夷王。依周朝规矩,诸侯间是不可以私下串联并组织用兵的。加上纪殇公说,他们还有不能在信中说的话,那就是这次组织联军不是对我纪国,而是趁势搞掉你,真正做到改朝换代。经纪殇公这么一挑唆,周夷王认真了,他选择诸侯来朝的日子准备面责齐哀公。纪殇公私言,齐哀公膂力过人,你得有防。周夷王想了想,问:你有勇猛过人者吗?纪殇公说:当然有,但他们来了需穿上天朝卫士的服饰。周夷王准予。

纪殇公又进言道:天下诸侯都不尊敬天子您啦,特别是齐侯,他已经几次佯借生病或有事不来了吧!还有鲁、宋、陈、晋、卫他们都看相的啊!你只有拿下齐侯,不说话,先宰了,杀一儆百,再说事由!

周夷王:哪有这样做事的?

纪殇公:如果不是这样,那你这席位就难说了,众人都说齐侯无罪,你开不开释?你开释,齐侯扑上来,抓了你,他的那班诸侯盟友早就私下商量好的,把你给砍了,这镐京就成了齐朝啦!

周夷王:这不好吧!

纪殇公:你怕什么?还怕齐人反吗?我告诉你,天下想做主公、想坐你这席的大有人在。你只管砍了齐侯。你再看,往后,还有谁敢与你高声说话?你试一试!

周夷王点了点头。见他点头,纪殇公便私下紧锣密鼓准备,确保万无一失。

天下诸侯依周夷王的要求,按时到了镐京。

周夷王依照复出后定下的规矩,出大殿,亲自到丹墀下与诸侯行礼致意。当齐哀公到时,周夷王没行抱拳礼,而是问道:齐侯近来可好?兵将何时逼镐京啊!我这里不是商都朝歌啊!齐侯一怔,正想问天子何出此言。旁边纪殇公大喊一声:拿下。几个纪殇公身边的猛士顿时扑了上去,将齐侯拿下绑起,任凭齐侯大叫,没人能听。诸侯不知出了何事,面面相觑,眼际交流下都觉得奇怪,唯有纪殇公像胜利者那样昂首阔步。

大家到了台阶上,只见已经早早准备了一只大鼎,鼎里冒着腾腾热气。

大喊大叫的齐侯被猛士们抬到鼎边,众诸侯见势不妙,大叫:缓!一起冲上前去!周夷王见这情景果然如纪殇公所言,抬起的手朝下一垂。那纪殇公顿时朝身着周朝服饰的纪国兵发出暗示,可怜的齐侯连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等诸侯赶到,已经被丢进鼎中烹煮。

诸侯诧异,面对周夷王,不顾君臣之礼,上前大声责问。

周夷王出示那份来自曹国的密信,并且告诉大家,这是纪殇公送来的,没有假。

诸侯中收到信的不少,有人出面说话:纪侯小人一个,齐侯曾经多次书信于我等,济粮救你,你何出此策?鲁侯亦出列说明齐侯书信于各国的原因。

周夷王听完鲁侯的解释,感觉不对劲儿,连连问纪殇公是否属实。纪殇公理屈词穷。周夷王才发现自己太鲁莽,完全上了小人的当。人到中年的周夷王身为天子,明知做错了,但人死不能复活,他开始发愁。然而,纪殇公此前的话又在耳边响起:天子啊!你知道诸侯为什么现在会对你不恭不敬吗?就是你没权威。你想想看吧!如果你生病了,需要你的大臣里的人掏肝做药引,你看谁会?比干那样的忠臣,只有我啦!如果你杀了齐侯,你再看看,你的威望如何?想到这里,周夷王顿时直了直腰,威严地大声道:纪侯虽有不足,但他忠诚于我,敢于大胆揭发齐侯谋逆之举,此信为证。各位陈述事因,那总是你们的话。寡人念你们忠仁,不予追究你们啦!齐侯有子吗?

殿前回复:查。齐侯姜不辰有弟弟山,尚小,同系齐癸公姜慈母一妻所出。

周夷王:齐癸公姜慈母到底有几个儿子?

殿前:妻妾数位,育有三子,不辰为伯,静为仲,叔为山。静今在纪国暂住。

周夷王站起来:那就让姜静回齐就位,赐胡公。说完,手一挥,转身走了。

所有的人都怔在那里了。

周夷王一言九鼎。为了使静能平安继位,周夷王姬燮派卿士虢季子白率军护送静回国登基。齐明堂之上,文武大臣一片乱嚷,但姜静的母亲纪姬早已经收买了一些人心。在周廷军威压迫之下,姜静登基,称胡公。姜静依母亲纪姬的建议,自己一门,带上朝内站自己一边的文武大臣徙都薄姑(今山东博兴东北十五里),废齐都营丘(今山东淄博临淄北),不设军队,弃宫内居住齐哀公姜不辰遗人及姜山等人。

周夷王八年(前877),齐哀公的同母少弟姜山亲率营丘人奔袭薄姑,杀了齐胡公,自立为齐君,称为齐献公。齐献公姜山即位后,将胡公的儿子全部驱逐出境,复齐都营丘。营丘与纪国重邑酅邑,只是一河之隔。多数人反对这样做。齐献公在明堂上宣布:傍饿狼而知其险,依纪国建都,莫忘先主之冤!朝中上下,顿时群心所向,很快加固、扩建营丘城。扩建后的营丘城东城墙濒临淄水,齐献公将营丘城改名为临淄。

面对齐献公“傍饿狼而知其险”的做法,纪殇公不敢再动一步,他的后人也不敢小视齐国。然而,齐献公的孙子齐厉公继位后,忘乎所以,早把齐哀公的冤屈丢东海去了。史书载“厉公倒行逆施,暴虐无道”,国人怨声载道。四十多年前被献公驱逐出境的胡公的儿子们乘机返回齐国,夺取君位。在争夺君位的残酷混战中,齐厉公被杀,胡公的儿子们也尽皆战死。齐人立齐厉公的儿子姜赤为君,是为齐文公。齐文公上台后,立即斩杀了帮助胡公子杀厉公的七十余人。至此,长达四十余年的姜齐宫廷内乱宣告结束。

这是周宣王十二年(前816)发生的事。也就是这一年,虢国的卿士季子制造了白盘,上用铭文记载:周夷王七年,曾命虢季子白率军大败太原之戎严狁,逐至俞泉,获马千匹。

这可能是周夷王唯一可供表彰其功绩之处。

管仲一番提问和讲述,令全场一片低泣哀叹。

过了很久,才有人想起,这人是谁呀?大家怎么都不知道哩!于是,大家开始交头接耳相互打探。那靠近隰朋的从隰朋嘴里探知,此人就是管仲,周朝管叔之后。顿时,大家相传圣者之后,焉有弱者!谁得此人,必成大业。

风把这些话带进了齐襄公的耳里。齐襄公忍不住挺了挺身体,感觉良好地朝诸侯横扫一眼,眼神里带着无限的傲气。

管仲朝齐襄公行大礼,然后对大家一挥双臂,声如洪钟道:各国主公,如果你们的祖先遭过此难,你们会怎么样?也许早就把他纪国杀得一个不留了吧!齐国是个有仁义的国家,从齐献公开始,一忍再忍,忍到如今。此等生长卑鄙无耻小人的国度,难道不应该从我们面前消失吗……

纪侯听得浑身发抖,跪在地上向齐襄公匍匐而前,求道:祖上做下如此不道德事,作为后人,就是不愿意,也无法阻止啊!

管仲走到纪侯面前,大义凛然道:前人之德,后人泽之;前人之罪,后人担之。这道理你不明白吗?说到这里,他转身面对大家高喊:你们说是不是这道理?纪侯应不应该为前人的罪孽担当责任?

齐军护卫振臂高呼:灭其宗祠!

管仲:各位主公以为如何?我们还是请大家说说话。

还有谁敢说,谁愿意说!

鲁庄公虽然不很清楚历史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但他知道周夷王听信纪殇公的谗言,烹齐侯于鼎的事。经管仲如此一渲染,他气得脸煞白,站起来,拂袖而去。

陈国的陈宣公见鲁庄公离去,也跟着离开。其他诸侯纷纷离开。

纪侯见状,赶紧提出自愿去其国号,永属齐邑。

齐襄公大度地说:不杀你,不灭你宗祠。你的新居,仍然在旧纪范围内,与我一河相隔的酅。纪侯明白齐襄公的意思,主动提出,家中不养护卫,由齐侯派!齐襄公看看管仲。管仲明白,这是纪侯表示彻底放弃。他赶紧表示支持。

事毕回国后,齐襄公对管仲说:纪国之事,赖先生之大力,我愿意考虑拔你为卿。

管仲赶紧回答说:您如果还想让我在您身边多待些时日,那就听我一句:目前我做齐国的大夫还不够称职,怎么敢奢求卿士!

好像管仲有先见之明,知道后面的那些不幸紧随而来了。

有了管仲的帮助,齐襄公感觉自己在诸侯面前说话硬气了。管仲却时时劝他,不要太急着对外强势称霸,后院篱笆扎牢,前院的门卫才能守得住。眼下要在防止内乱上下功夫。

齐襄公听不进。

周庄王佗十年(前687),齐襄公背着众臣,突然与文姜在鲁国的防邑(今山东费县东北四十余里)幽会,身边只带了几个卫士。这是臧氏食邑,诸儿也没事先打招呼,臧氏完全可以扣住他,或者借此机会替鲁国先君报仇。就在大家替他捏把汗时,他却安然无恙回来了。这次幽会,齐襄公比较快意,看到了自己在诸侯小国面前的威势!老女人文姜让他销魂散魄的功夫越发让他弃后宫所有女人于不顾,急急准备下一次的幽会。后宫开始乱了……其中有位叫连香的女子入宫后一直没得到齐襄公的宠幸,郁郁寡欢,生了病。太医去给她治病的路上,巧遇公孙无知。公孙无知曾经在这位太医最困难的时刻,接济过他,路遇之际,太医自然要停下与他说说话。太医告诉他,这个女人自恃是将军连称的妹妹,在后宫颇为强势,没想到后宫美女人人都让齐襄公宠幸过了,就她没有,至今还是个整身人。公孙无知心一动,悄悄对太医吩咐,如此这般。太医不敢。公孙无知说,你让她出宫到连称将军府上,都不能吗?这事也不用你说,只是你把消息带到即可!

果然,连香得到太医的暗示,身体立刻就好多了,太医传信,相约时间,在连称的将军府上见到了公孙无知。那两人一见面,立刻就黏上了,快意过后,连香问公孙无知可有能力保护她。公孙无知叹道:堂堂一个男人且不说抹得剩下光光身子,就差把你喜欢的也给做掉,你说我还有什么能力保护你。连香跳起来:我哥哥可是大将军,如果我哥哥帮助你,何愁不成大事?公孙无知惊骇道:你这是要让我替代诸儿?

那倒不是……连香说,再过两个月便是瓜熟时节,我哥哥就要从葵丘(即渠丘。今淄博西蘧丘里,齐都临淄西北五十里地,中间隔棘邑)回朝复命,到时候我对他好好说说你的好处,让哥哥去求齐侯把我放出宫,我在哥哥家里等你娶我。到你家能与你天天在一起,夜夜合被有欢,就是我连香最大的快活了,别的,啥也不求!

公孙无知:好!

这两个男女自有如此好事,便十天半月地幽会。那后宫里的女人见连香的气色渐渐红润,都夸她起来。老到的人自然看出端倪,也不想多嘴,远离着,知晓她大灾大祸不远了。

周庄王十年四月辛卯(前687年月16日),好观天象的管仲突然发现,平日里太阳落山,星星出现,可这一天却不见恒星。不祥之兆顿时涌上来,他赶紧着人报告齐襄公。宫中回说,主公已经好多天不在宫中了。管仲闻后苦笑,这一刻的他能在哪儿?不在女人身上,就在女人身边!但这天象兆示什么呢?他的眉头紧紧皱起。

很快,天象变化开始了。应该有一弯牙月的夜空,突然变得黑洞洞如锅底,没有一颗星星,伸手不见五指。管仲疾速挥笔记下自己观察到的天象,然后推窗静观。忽见有无数线条般的光束从漆黑一团的夜空闪过,顿时夜如白昼,陨石如雨而注。

《左传·庄公七年》:“夏四月辛卯,夜,恒星不见。夜中,星陨如雨。”

法国天文数学家俾俄(JeanBaptiste1774—186)断定这次的陨石雨是天琴座流星雨,是一百八十次陨石运动中仅有 的八次中的一次。

天象在我国古代是一项重要的关系政治与民生的预警性标志。这场天琴座流星雨,迅速引起天下“恐慌”。时辰尚在三更,管仲早早坐在堂前正位上等待天明。天刚蒙蒙亮,管仲便疾步赶向朝廷,此时大殿尚未开,他便站着等待。很快,从来不如此早到的文武大臣都赶到了,连老得走路已经摇晃厉害的上卿竖曼也到了,卿士高傒赶紧上前扶好他。隰朋紧跟着也上来搀住上卿竖曼。上卿竖曼对隰朋与高傒问道:昨夜白昼,瞬间即逝,依你们看是天门开还是灾祸至?

隰朋看看管仲,施礼请管仲解说。

管仲:依吾观看,这天雨而致的白昼,定为不祥。方圆范围正在我国与鲁国一带。应该特别重视才是。大处不敢妄言,小处我可明白,地无颗粒,怕是注定了的。

他这话引得大家更是恐慌不安。百官在朝门外,也惊动了朝内。朝门打开,齐襄公近仆石纷如前来传达说:今日主公在寺里过夜,未曾在宫中,不上朝。

百官焦急起来,七嘴八舌,莫衷一是。倒是上卿竖曼有主见,上前对石纷如说:请你速去请主公,天庭有示,人间不可不察问。众文武齐声赞成。石纷如见状,只好去寻找。

太阳三竿高,朝堂之上才出现打着哈欠的齐襄公。殿前值日上前禀报今日议事。

面对满朝文武的恐惧,齐襄公听罢,坦然道:天象兆示并非是我一国,仍是周天朝之征兆也。如果周天子禅让,此灾可消。只是谁敢去告诉他姬佗!管大夫,你见多识广,可替寡人向大家作一解释。

管仲无奈,告诉大家:殷商替代夏桀,据伊尹留下的文献上记载,天象有异。昨夜陨石如雨,夜更如昼,示意天下有变。诸位不可不察……

此时,殿前报,驻葵丘连称、管至父两将军任期已满一岁,殿外候旨。

齐襄公看看一朝惊恐万状的文武,朝上卿竖曼问:今日上卿身体可好些?你代寡人告诉那两个家伙,这几天寡人没空,先待在那里,等我想到了,自然会召他们回来的。

隰朋:让我去吧!

齐襄公眼一瞪:你去?你去了就不要回来!你把都城警卫交给那两个草包吗?

隰朋无语,退到后面去了。

上卿竖曼:他们就在殿外,依老臣的看法,随便找两位年轻的将军替代他们回来吧!

齐襄公不高兴地道:这家还是你当了?

上卿竖曼:老臣不说就是了。

齐襄公朝着管仲问:你们大家还有谁替他们说话。高傒,你总是在最后说话,今天,寡人想先听听你的。你说说吧。

高傒吓得退后去了,脚下不稳,竟然栽倒,引起齐襄公一声感叹:各位爱卿,都是先朝的功臣,老啦!说着,眼睛再次朝管仲扫去,并停留下来,大声问:还有谁愿意为寡人出出谋略?管仲知道他的用意,却故意装作没看到。

齐襄公见状无奈,只好吩咐殿前值日:让他们回去,在那里好好待着。

谁也没想过,在距国都五十里外的葵丘邑待一年或再多待几天,会有什么关系。

正是诸儿没实践“及瓜而代”[①见《左传·庄公八年》:“齐侯使连称、管至父戍葵丘。瓜时而往,曰:‘及瓜而代。’”

]①的承诺,实实在在酿出齐国之灾,应了那天下陨石雨、世道有变的谶语。

没能见到齐襄公的连称一定要进殿。连称与管至父正与护卫纠缠时,隰朋出来了。隰朋这个人正义感极强,连称与管至父对他很是敬重,见隰朋朝他们走来,连称放开护卫奔向隰朋,嘴里嚷嚷:让去一年,瓜熟时去,说来年瓜熟时回,做主公能说话不算数吗?

旁边有人插话:你没听说,诸儿小子言而无信、行而无矩的话吗?诸侯国哪家不知,谁人不晓?你与他讲理,就等于与猪狗说话。

连称与管至父大吃一惊,赶紧看说话人,见此人非一般人,连忙施礼。隰朋却对着对方喊:无知,你焉能如此说话,看我禀报主公去。说完,朝殿内走去。

敢说这话的,原来是公孙无知。

连称与管至父知道公孙无知连上朝的机会都没有,突然出现在这里,一定有什么事。连称想起老婆对他说起堂伯妹妹连香近来与这位公子的故事,正要说话,管至父却拉了他的袖子提醒,刚才你没见隰朋将军急急离开?可见此地不可乱与人说话。连称明白地点头,悄悄低声问:公子有何良策施教于我等?

公孙无知不屑一顾地藐视着殿门内:可否请两位将军借一步说话。

连称低低道:那就到我家吧,在我家喝酒,说什么话也没事的。这茶楼酒肆处处都是管仲的耳目。管仲知道了,那就等于诸儿知道了,将俺们小命系到他诸儿刀口上。

公孙无知转身离开,抛下话:晌午前,到。

晌午前,公孙无知从僻静的小巷来到连称家后门,见无人,迅速进了门。连家仆人引导,公孙无知来到后院一个所在,这里已经摆好了酒菜,席间只有管至父,旁边有三位侍女。公孙无知朝连称施礼,连称回礼道:都是自家人,不必拘泥。公子光临寒舍,不可没人相陪啊!说话间,击掌三声,旁边进来一位美人。公孙无知一看,竟然是连香,颇感意外。连香来到他身边,款款而倚,提壶与他斟酒。

酒过三巡,连称让陪酒的侍女离开,屋里只剩下他们四人。管至父开口道:公子,我与连将军派往葵丘戍边,说来,那也不算太苦的地方,距家不出五十里。但主公派我们时说瓜熟时去,隔年瓜熟时回。现在已经是又一年瓜熟季节,却不让我们回,说话不算数,出尔反尔?这一点,我想不通。

公孙无知:你想不通?我更想不通。我好好的都校,管着京都的护卫,犯了什么错?将我罢官免职,还取消了我的俸禄,你说我怎么说……

连香不乐地说:插科打诨的话就少提了,我不能在外太久,公子来了,我得抽空与他私下说说话,然后回宫。你们快快合计点什么才好啊!

公孙无知:合计?我就想把他赶下台,谁做主公都比他好。

连称:那就把他弄掉,你上台做主公,我们大家快活快活。

公孙无知:恐怕不妥。

管至父:有何不妥?

连香接口说:都是庄公的孙子,他可以,你为何不可?你要是愿意,我就在里面做你的内应,将这事朝实处做。

公孙无知想了想,这倒是好主意。他将酒器朝地上一掷,管至父也学了一掷。连称见状,也将酒器朝地上掷去,嘴里道:好!公子,你看我这妹妹待你如何?

公孙无知站起,朝连香抱拳道:如果成功,我娶你为夫人。

连称示意管至父,大家起身对公孙无知说话。公孙无知喊:换上酒器。连香立刻喊人过来换上酒器,亲自斟满,双手递上:祝愿夫君成功!

四人共举酒器,仰面一饮而尽。

连称抬袖抹着唇边的酒说:今日之事,应了天象,齐国改弦更张。愿公子早登朝堂。

退朝后,有人密报公孙无知到了连称家,还有管至父。管仲恐有不测,立刻去见齐襄公。齐襄公听罢,一笑,然后对管仲说:以前高傒好管闲事,被先主一抹到底,只留爵位,你可要注意,我不会给你那么好的闲位养你啊!

管仲诧异。

齐襄公笑道:我正想请教你,有件事,愁着不知道应该如何办。

管仲:请示意。

齐襄公:你知道我对连称、管至父驻葵丘一事,为何一岁不更?

管仲摇头。

齐襄公大声道:天下竟然有这样的贼人,敢偷我的女人睡觉。

管仲一惊,问:此话从何而来?

齐襄公将石纷如得到的密报告诉了管仲,然后说:我想杀了这两个狗男女,但这连香的伯叔哥哥手里握着重兵,戍边葵丘,我不能轻率下手!你说是不是?

管仲:那就把他们换回来,不是正好吗?

齐襄公:错也。按正常换回,他们就是都城左右都校。现在是隰朋,换成他们,那不是把肥肉送野狗嘴里吗?不让他们回来,寻思找个机会弄掉他们,不比换回好吗?

管仲松了口气:这么说,公孙无知到连称家里,是去与连香幽会?

齐襄公:正是。刚才宫门口来报,那sao货连香独自外出了,去的地方正是连称家,时辰也正合。你说公孙无知现在能不在连称家?

管仲:但愿如此。

齐襄公:奇怪,他公孙无知什么都没了,谁会看得起他?

管仲:他们的那档事,主公可以不管。如果是在干别的事呢?连称与管至父手握重兵啊!昨夜天象,主公没一点震动?

齐襄公笑道:老天爷的事,我能做得了他的主,那我可就是周天子了。说罢,拂袖而去。

天象的异常,总是伴着人间的不幸。这年夏秋交际,齐鲁等国连遭大雨,整整下了一月之久,地里种的麦子全都泡在水里,颗粒无收。人们想抢种一些其他的补救谷物,结果是夏灾连着秋涝,整个儿完蛋。

如此灾情,举国愁眉,饥寒交迫。齐襄公却快活着。当冬天来临,文姜着人向诸儿提出到穀(今山东东阿县旧治的东阿镇)幽会。齐襄公立刻应道:在我的国内,你任意跑就是了。沉醉于畸形爱情之中的齐襄公一点没注意到,国内的危机正一步步向他逼近!

那个时代,一国或数国受灾,周天子可以下旨意让丰收的国家支持受灾国,或者诸侯国之间相互借粮度灾年。但有些国家却不愿意那么做。借,总是要还的。如果用武力向弱小的国家发动战争,情况就不同了。那个时代的战争,胜利者可以掠夺败国的粮食与女人,严重的还可以割让城池,甚至让败国成为胜利者的附属国。在周天子有威望的时候,诸侯各国之间,谁要挑起战争,都要忌惮周天子下令征集诸侯联军讨伐你,所以不敢轻率动作。现在,周天子权威式微,前有郑庄公的先例,后面追随者就多了。在穀邑与文姜抱着火炉快活的齐襄公不断接到国内灾情的报告,他只好让文姜书信给她的宝贝儿子姬同,问他,同为受灾国的鲁国,有什么良策。

灾情最重的鲁国,眼看这灾荒三五年都难缓过神,鲁庄公虽然年轻,头脑好使,但愁得吃不下饭。要说借粮,转眼就是三春荒,借了何时能还上?一筹莫展。

快活的齐襄公得到鲁庄公的愁话,一拍文姜人到中年却依旧弹力十足的臀部,叫道:组织联军,替他们收粮!

趁着冬闲季节,在宗庙前组织军事演习的鲁庄公收到了齐襄公的信息,觉得是个好主意。这场天灾,没受到影响的是西边几个国家,靠他们最近的就是郕国(今山东宁阳县东北)。鲁庄公立刻把齐襄公传来的信息向郑、陈、蔡送去。受灾的这些国家都知道郕国正好是丰收,有齐襄公出头,趁着周天子无力挥刀,我们干!趁机捞一把,不捞白不捞。

鲁国距郕最近,鲁庄公早早把部队开到郎邑(今山东鱼台旧治东北十里),趁着等候联军的空隙,继续对部队进行严格的军事训练。并让使者告诉齐襄公,已通知郑、陈、蔡新年到郎邑集合,你就直接到郎邑。

一直等到夏天,郑、陈、蔡国的兵都没真正集合起来,只来了齐国的军队。齐鲁两国军队进行了严格的分工,然后向郕国开去。在与郕国发生战争的过程中,郕国突然单独向齐国投降。距离郕国远的齐国因此而获得大量的粮食、妇女与物品。鲁庄公的弟弟庆父不高兴了,向鲁庄公提出攻打没防备的齐襄公,生擒诸儿,报杀父之仇。

鲁庄公想也没想地回说:“不可。我实不德,齐师何罪?罪我之由。夏书曰‘皋陶迈种德,德,乃降’。姑务修德,以待时乎!”[①见《左传·庄公八年》。

]①

主公这样的态度,鲁国的军队很快撤走了。鲁国此举在诸侯国之间广为流传,都称鲁庄公是善仁有德。

这是周庄王十一年(前686)秋天。

对郕国一战,齐军掠夺了郕国大量的财物、妇女,在经济上缓过了神。尝到了甜头的齐襄公,得意地对管仲说:明年,再策划几个,就能将国内的灾情完全缓解。接着,他一甩长袖说:我得松松劲了,陪我那宝贝文姜妹妹去姑棼(即薄姑)看看,总是旧都之地啊!没等管仲来得及发表意见,他的车队已经离开了都城。

《左传·庄公八年》:“冬十二月,齐侯游于姑棼,遂田于贝丘。”

凭感觉,管仲察觉出情况有些不对劲,找到上卿竖曼,说出了自己的担忧。上卿竖曼感觉管仲说得有道理,便召集包括高傒等人在内的一批齐僖公时代的老臣,商量对策。有人提出派隰朋赶往姑棼护卫齐襄公。上卿竖曼摇头,万一真有人此刻叛乱,都城靠谁?他这话出来,大家商量半天,毫无结果。就在这时,噩耗传来:齐襄公在贝丘狩猎出事了。

管仲喊了一声:坏了!转身就走。

原来,早在齐襄公告诉管仲要去薄姑狩猎之前,连香已经截获了这一信息,火速送到了公孙无知那里。公孙无知不等天明即起程赶往葵丘,与在那里戍边的连称、管至父会合。商量后认为,诸儿到薄姑,必经葵丘,但他不一定会进城,怕连称与管至父向他提回去的事。而贝丘狩猎,诸儿是一定要去的。葵丘在贝丘与临淄中间。应该在贝丘下手,贝丘提供给齐襄公的住处是一个寺。为了确保不出差错,兵分两路。一路,事先由连称、管至父带精兵埋伏在寺周围,趁着齐襄公离开去狩猎的机会,杀入寺内,将留守人员统统杀掉,换上连称的人。另一路人去狩猎现场寻找下手的机会。如果不成,回到寺里彻底解决!

这日天气良好,齐襄公狩猎兴致很高。当他看到一只野猪出现,立刻准备射杀。就在这时,早早通过连香打入齐襄公身边禁军里的细作突然喊说:那是彭生啊!诸儿诧异,随口道:彭生怎么会在这里?嘴里大喊:射杀!数弓齐射,箭如雨般向野猪射去。那野猪仿佛也真的就是彭生一样,站立起来,面对齐襄公怒目而嚎,声音就像人哀号,周围人听起来,那声音就是:我是彭生啊!你真的杀我啊!……

齐襄公喊:它喊什么?

细作模仿野猪的声音嘶哑:我是彭生啊!你真的杀我啊!……

齐襄公听着,害怕极了,顿时手扶不稳,从车上坠落于地上,摔伤了腿,丢了鞋,不能行走。他责怪护卫他的侍人费:我的鞋呢?还不快与我找来。

侍人费没能找到鞋,盛怒的齐襄公用鞭抽打侍人费,侍人费的背上被打得衣烂皮开。忠厚的侍人费忍着疼痛,将自己脚上的鞋脱下先让齐襄公穿上,重新上车。侍人费的背上在流血,齐襄公一声不吭,怒气冲冲地望着前方,嘴里嘀咕:那怎么是彭生?怎么是彭生……

车到了寺门外,随行的石纷如看出了端倪,感觉不对,提醒扶着齐襄公的侍人费。两人一咬头,在寺前不远处将齐襄公扶下车,石纷如在前面探看着,侍人费背着齐襄公先隐蔽旁边,从小道进入。石纷如在寺门内遭遇叛军,双方打起来。趁着打斗空隙,侍人费背着齐襄公进入寺里,见遍地是尸体,齐襄公慌了。就在这时,另一侍人孟阳见到他们,赶紧过来告诉齐襄公真相。齐襄公一时无策,连连喊他们呼救。两个侍人只好把齐襄公放到巫祝的住室里藏了起来。

外面,石纷如在与叛军打斗中被砍倒,叛军追至寺内,很快找到了巫祝的住室。侍人孟阳闻叛军来到,赶紧躺到床上,蒙头盖被,伪装成齐襄公。叛军上前就是数刀,将孟阳砍死在床上。管至父从外进来,揭开被子,见死者不是齐襄公,下令再搜。

另一路叛军由连称带着,搜到大殿上,看到垂帷下有脚伸出。连称让手下过去,挑开垂帷。侍人费赶紧从旁边出来阻止,被连称一刀捅死。垂帷后的齐襄公被叛军拉出。

连称说:就是他,带走。

带走干什么?殿外走来公孙无知,上前将齐襄公砍死。

管仲得到噩耗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赶到鲁妃那里,劝鲁妃与纠一起迅速离开。鲁妃不愿意走,她认为公孙无知在朝里没人,只要大家团结一致,一定能够打退叛军。管仲告诉她,这与公孙无知朝中有没有人关系不大,只要齐襄公死的消息是真,朝中就没人会反对公孙无知,除非你们能够确保新的主公不是公孙无知!鲁妃喊:新主公就是纠!管仲非常清楚,由于鲁妃平时待人不善,纠在朝中的人缘并不好。这种时候,没有坚强的主干,谁愿意依附于你?鲁妃还是听不进,后面叛军的喊杀声越来越近。管仲无奈,只好与召忽两人弄了一辆车,带上纠,三人朝鲁国而去。

管仲刚刚出城,上卿竖曼就派人追了上来,要管仲回头,与百官一起抗击叛贼公孙无知。管仲掐指算了算,告诉他们:眼下想杀掉公孙无知,扶纠上台?怕不是那么容易。齐国没一场大乱,很难消停。依夷吾之见,还是先各自逃命,让灾难过去再说!况且,在这里待得越久,危险越大。我得保护公子纠,眼下,这个最为重要。说完,他命令车夫快走。

上卿竖曼的人在回去的路上与公孙无知在国都的余党相遇,惨遭杀害。

进城的公孙无知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杀尽齐襄公后宫的所有人,他的连香不喜欢后宫的任何一个人,甚至连自己的丫环也不想要。连香说:后宫就留我一人,你要女人,以后再另选,连你原来的女人也不可靠!公孙无知对连香言听计从,亲自到后宫,正遇鲁妃组织宫女准备反抗,不等鲁妃张口,公孙无知上前一剑击中她胸口,连跺数脚,将鲁妃杀死。转身离开时,命令手下,统统将她们***,不留一个活口。数天之内,临淄被屠数千人,一时街头血流成河。

消息传到葵丘。葵丘邑官渠丘大夫是齐僖公时代的老臣,深受上卿竖曼器重。闻上卿竖曼一家千余口,无一幸免,顿时扼腕长叹:僖公啊!你对一奶所生的弟弟夷仲年有情有义,待他儿子公孙无知视如己出。可人家如此待你,你在天之灵,可知啊!

就在此时,连称与管至父前来告辞,他们将要到临淄去接受新主公公孙无知的官位。平时,渠丘大夫待他们也不薄,见他们来告辞,灵机一动,设宴送行。因为是临时的事,连称与管至父均无防备。两人兴奋,酒如水饮,很快就喝得酩酊大醉,随来的几个护卫自然也醉得不能动弹。这位葵丘大夫下令秘密将连称、管至父一行统统杀掉,尸体秘藏不宣。对连称、管至父的下属,推说正在与绝色美女快活。军营里的听说有这等好事,也都红起脖子要。葵丘邑官当然就得招来一些妓应付他们。同时,他做了一件事,暗中派人前往临淄,悄悄找到幸存的高傒,把消息透给他,希望他能够把公孙无知诱出临淄,别辱了齐国国都之洁。

高傒虽然惧怕,倒也没透露葵丘邑官的意思,而是让人告诉公孙无知,应该尽快就位,特别是连称、管至父劳苦功高,应该速请他们到位任大将军一职。公孙无知想想也对,便回去与连香说这事。连香说:我哥好酒,一定沉醉于幸福之中了,不如我们去看看他们。公孙无知觉得可行,便带着精干的数人前往葵丘。葵丘距临淄很近,当天傍晚就到了。出来迎接他们的是葵丘邑官。公孙无知甚觉奇怪,问为何不见连称、管至父将军?

渠丘大夫:正在酒中,他们得知主公要来,想醒却醒不了,托我告诉您,明天上午一定来向您三叩九拜,以行周礼!

公孙无知不知是计,高兴地听从了渠丘大夫的安排,因为这个地方是连称、管至父的辖地,再怎么想,也不会想到有人敢在这里结束他们的性命。在住处转了几个圈,他看出了端倪,拔剑对渠丘大夫道:你从实说来,寡人到此,焉有连称、管至父不到场的道理。告诉我,你把他们怎么了。

旁边护卫见邑官有危险,拔剑欲助,渠丘大夫笑着对护卫道:都把剑放下。新主公在此,不可鲁莽。护卫见渠丘大夫这么说,倒也收起了剑,而公孙无知此时则不知应该如何是好,倒是连香说:主公不必着急,我哥那嗜酒如命的性格,不会因为你的到来而放下酒的……

渠丘大夫:还是夫人知情。

公孙无知这才收了剑。

渠丘大夫吩咐送公孙无知与连香到行宫休息。

入夜,早早藏在公孙无知卧室里的杀手,听得公孙无知与连香疯狂云雨实在难忍,不想挨到渠丘大夫说的子夜动手,早早跳出,将正在寻欢作乐的一对狗男女砍下脑袋。可怜的公孙无知头被砍,嘴里还在喊快活,那连香倒是看到杀手挥刀而来,惊得头掉下了,那眼还瞪着……

子夜时分,渠丘大夫来到,听说公孙无知已被砍死,赶过去让人举灯上前验看,只见两人赤裸裸,一时愤怒,紧闭双眼,双手举刀猛烈朝公孙无知尸体砍去,一时间,无首的公孙无知尸体分为数段。砍完,刀一丢,竟然坐下去,半天才缓过神,抬起那满是泪水的脸,吩咐人向临淄高傒报告:“无知弒襄公自立,臣谨行诛。唯大夫更立公子之当立者,唯命是听。”[①见《史记·齐太公世家》。

]①

公孙无知一死,生前屠数千人的罪行激起民怨,特别是杀了鲁妃的事,公室众卿更是咬牙切齿,结果又激起新一轮屠杀,追随公孙无知谋反的人们遭遇了灭顶之灾。

齐国能够在这场混乱中活下来的新老文武大臣,都是不沾公孙无知与齐襄公边的“第三者”。现在,轮到他们来争主公之位了。活下来的大臣中,数公室国氏与高氏最强大。国氏、高氏二家都是周天子亲封的卿大夫,长期代表周天子监督齐国,在齐国朝野都有很大影响,并且掌握着一定的实力。特别是高傒(字敬仲),人称“高敬仲,国之世臣,素有才望,为人情服”。公子小白年少时便与他们有结交。现在,大家看着公堂之上的争吵,监国国氏对高傒嘀咕:公孙无知一死,按礼制原则,当迎立在鲁国避难的公子纠即位。

高傒深知公子纠肤浅任性,难成大事,一边摇头,一边脑子飞快地盘算着,暗示国氏考虑他们看着长大、小小年纪就失去母亲的小白。依他的感觉,现在的小白应该已经成为大人,与纠相比,小白是齐国最好的人选。

国氏也明白公子小白是他们三兄弟中最杰出的一位,但按常规,小白是不能直接登君位的。怎么办?国氏说:找个机会在朝会上提出,让大家看着国书同时向两人发出,谁先到,谁就位。但是,我倾向小白,令兄看好谁呢?

高傒想也不想,一口吐出:非小白,吾不爱。

国氏:既然这样,明天朝会上提刚才那方案,你暗中亲笔密写一信,派千里疾骑,赶往莒国,通知小白。鹿门(东门)正是我的人把守,你可从那里出去。

第二天,朝堂之上的争议继续着。

由于高傒与公室国氏占主导地位,他们抛出了一个方案,提出现在公子中还有纠与小白,但他们都在国外。如果讲长幼顺序,那就一定要让纠先回来。而朝堂之上,支持纠的人并不多,势必影响到以后齐国政局稳定。如果我们不讲长幼顺序,改为谁先到了,就立谁拥谁,可否?在一场激烈的争论后,支持纠的一方认为鲁国虽然比莒国距齐都临淄远一天路程,派快马赶,也是能早早到的。他们哪里知道昨天高傒与国氏商量后,已经派出人前往莒国,小白能够快一步先到的可能性已基本成定局!

朝中看好纠的一派,立即遣使者前往鲁国见鲁庄公。

鲁庄公正在蔇(鲁地,今山东苍山西北)邑,得知齐使者到,赶紧召见。《春秋·庄公九年》:“公及齐大夫盟于蔇”。

管仲与召忽一起来到鲁庄公面前商量此事。召忽认为,纠与小白,谁是胜数都难说。从距离上讲,莒比曲阜更近临淄,且一路是平原,而曲阜到临淄,一路傍泰山,走丘陵,会比小白晚到。

管仲却认为:在临淄时,朝中就没人看中小白。现在公孙无知杀鲁妃,激起人们对鲁妃的好感,形成怜悯纠支持纠的人占多数。朝中一定会考虑扶纠上台,没有人会告诉小白,让小白去接位的。

鲁庄公对管仲一向看好,认为他说得对,便同意了管仲的意见,做些准备,派人护送纠回国。管仲是个心细如针的人,他还是派出细作去莒国探消息。

就在鲁国商量如何送纠回齐国的时候,远在莒国的小白正好在莒国主公身边,接到信的莒侯立刻把信给了小白。小白看完,什么话也没说,开口就向莒侯借兵。莒侯也觉得机不可失,立刻点兵让小白带上。等小白一身戎装出现在鲍叔牙面前时,鲍叔牙大吃一惊。两人二话不说,拔腿就走。倒是鲍叔牙夫人想起了什么,跑到厨下取了些干馒,让他们路上充饥。

鲁国刚刚准备好管仲、召忽随一支武装力量护送纠返齐国。前去莒国的细作来报,莒国已经派军队护送小白上路二日。召忽急了,喃喃道:原本他们的路就比我们好走,早走二日,定是先到三日,等我们到,那是鸡羹已成凉粉块啦。管仲自告奋勇道:此时正是臣之用途上,请拨支兵力与我,我日夜启程,赶在小白前面拦住他们。召忽摇头:怕是不行。管仲说:那一带路,我很熟悉。他们从莒出发,上行最好走的路一定是顺潍水到淳于,从那里西拐过杞邑。我在缘陵邑前面大道上守着!

随行鲁国大夫施伯觉得管仲的方法可行,便同意了。

管仲带上一支三十人的精干兵力,翻山越岭,提前到了缘陵城外大道旁。管仲向路人打听,都回说近日未见有整齐队伍通过。管仲明白,他们还没到,于是在路旁深处安营扎寨,设茶水摊在路旁作掩护,观察动静。果然,第二天就看到了远处来的莒国队伍。管仲沉着冷静,等载着小白的车进入射程内,迅速上大路上设拦,挡住去路。

莒国队伍很快到了。

管仲看着那车上有人像是小白,大喊道:车上可是准备去齐都的小白公子。小白正欲答话,忽见管仲对他张弓便放箭,躲闪不及,一箭正中胸前,多亏小白穿的衣衫上有个扣钩,制作粗糙,很是显眼,在太阳光下照耀,远处就能看到它的反光。惊慌之中,小白以为射中自己,大叫一声倒在车里。莒国送小白的队伍开始慌乱,远处的管仲以为射中了,认定纠的对手已经除掉,策骑就回,急速返回大部队。听说管仲一箭结束了小白,大家都夸管仲好箭法。管仲也颇感自豪。如此情况下,有人提出不用急了,反正齐主公的位置再也没人抢了,不急着赶路,慢慢走吧。

六日后,大家到了临淄与酅邑中间的安平邑,前面细作报:齐国新主已经登基六日矣。

管仲与召忽等人诧异,再一打听,原来管仲那一箭并没射死小白。小白佯装伏于车内,日夜疾驰,赶到临淄与酅邑中间的安平,正是半夜时分。突然,道旁跳出一支人马拦住去路。众人见状,惊得七魂掉去六魄,那小白更是大叫一声:天不助我,齐国悲乎!

众人几乎忘了反抗,在万分疲惫、百般无力的情况下猛遭此劫,只有等着死神来收拾自己。

就听得火把处,有个人喊:来者可是小白啊!

夜深人静的这声喊,猛然敲醒小白儿时的记忆,如此熟悉的乡音尤让他感觉亲切,立刻回应:我在这里。此时,高傒也已看到了小白,大声喊道:我是高傒,率着家中护卫前来接应你!小白也已看出是高傒,出车厢与高傒见面。旁边鲍叔牙拦住,上前对高傒问:鲁国的纠可到了没有?高傒不解地回道:没有啊!

众人松口气。小白将路上的惊险一幕简单说了一下。

高傒说:我明天就与公室的国氏一族商量让你立刻登基,免得夜长梦多。

第二天,高傒上公堂告诉大家,小白已经到了。国氏表示,只要他能够出任主公,大家就拥立他。

正午时分,小白匆匆就位,即为齐桓公。

即位的齐桓公立刻沿莒国通向齐都的酅邑、纪邑、杞邑送信,告知地方,一旦有纠的消息,十万火急禀报。小白万万没想到,护送纠的队伍此刻已经到了安平城。安平城守卫系鲁妃的人,见到纠进城,特来拜见。管仲见形势如此,果断下令占据安平,封锁消息,不让此事泄露临淄,与此同时,派快骑前往鲁国报告,决定用武力支持纠登基。

鲁庄公得知齐国已有新君,顿时气急败坏,铁心支持纠,不然对不起死去的鲁妃。众臣也以为小白刚刚登基,脚跟还没沾足地气,派精干力量进入齐国,一定能够帮助纠夺取君位。齐桓公得知鲁庄公派重兵来犯,也不示弱,双方在周庄王九年(前685)八月十八日,相遇于乾时(齐国邑城,位于安平城西。今山东临淄西南)。一场恶战,以鲁军失败告终。鲁军虽败,但还是将安平城里的公子纠和管仲、召忽带走了。

鲁庄公与大夫施伯共乘一车,闷闷不乐地行进在回曲阜的路上。正在这时,却接到齐国使者快骑送来齐桓公的一封亲笔信,要鲁国杀死公子纠,交出管仲和召忽,否则齐军将围歼鲁国!《史记·齐太公世家》:“齐遗鲁书曰:‘子纠兄弟,弗忍诛,请鲁自杀之。召忽、管仲雠也,请得而甘心醢之。不然,将围鲁。’”

鲁庄公与大夫施伯商量怎么办。施伯过去对管仲知道甚少,自管仲随纠到鲁国后,很快就察觉出管仲超人的才华与智慧,曾私下对鲁庄公提出,若能留下管仲任鲁国宰相,鲁必大兴。年轻的鲁庄公没有采纳,待明白过来后,也从侧面向管仲作了暗示。管仲婉言谢绝,告诉鲁庄公:自己重忧齐患,无心别移。现在,鲁庄公告诉施伯:齐侯要我杀掉他的哥哥,说是自己下不了手!而杀管仲与召忽就下得了手了?还说是自己的一大仇敌,必亲自剐之,这是真的吗?施伯直言相告,齐国要管仲不是为了报仇雪恨,而是为了任用他辅政。因为管仲的才干世间少有,他辅政的国家必然会富强称霸。假如管仲被齐国任用,将为鲁国大患。

那� ��管仲也杀了,还给齐国一具尸首?鲁庄公犹疑着问施伯。施伯说:这是上策。

鲁庄公沉默不语。他在掂量,如果杀了管仲,齐桓公会不会像他信里说的,转身杀回来,把他们君臣都围歼在这里?从心理上讲,鲁庄公还是惧怕齐国的。父亲被齐襄公杀了。齐鲁受灾,一起攻郕获利,齐一口独吞了胜利果实。鲁庄公一再忍让也是无奈,毕竟实力不如齐国啊。

鲁庄公这边犹豫不决着,齐桓公的又一个特使再次飞速来到他面前。特使对鲁庄公说:管仲与召忽都是我们齐侯的仇敌。如今他们还被你们保护着,齐侯很生气,想再次发兵攻你们,活捉管仲、召忽回去亲自生剥活剐。你们如果能明白齐侯的意思,就将他们活着送还齐国,让齐侯发泄痛恨!鲁侯做不到这一点,那就是与齐侯的敌人站在一起了,齐侯就有理由攻入鲁国都城!

鲁庄公看看坐在身边的施伯。施伯当然明白主公的意思,他昂脸想了想,又低首摇摇头,沉默良久,然后,轻轻叹了一口气对鲁庄公说:主公,那就把管仲、召忽交给他们吧。从齐僖公到现在的小白,齐国主公个个都急性骄横。依我看啊,就是贤才到了他们手上,未必真正愿意用。当然,齐侯真的使用管仲与召忽,齐国必会飞黄腾达。当今天下,超过管仲的才子还没有。他现在返回齐都,天下的诸侯都会心向齐国!如果你杀了他,鲍叔牙可是齐侯的大恩人,更是管仲的好朋友,必会兵践鲁国宗祠,到那时,我们真的得不偿失!

施伯的话,令鲁庄公下了决心,于是下令将管仲与召忽绑了交给齐国来的使者。

在齐鲁两使办手续的时候,管仲与召忽开始对话。

管仲问召忽:你怕不怕?

召忽:不怕。我不早死,是想看到齐国能够有个安定的局面,如今应该说会有了。也想到你回去,不会被杀,而是出任左相,而我出任右相。这样的好事,我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我们的好日子,是以牺牲公子纠的性命获得的。杀了他,重用我,你说,我还有什么脸面活着?这是在侮辱我啊!现在你就想一件事,活下去,去做齐国的活臣,让齐国民众得到你才华的恩泽。而我,也只想一件事,去地下陪着公子纠,免得他孤单!

管仲:我们应当一起辅助齐国,实现老师当年对我们的嘱托。

召忽:功名与德行不能同时并立,德行也不会凭空而至。公子纠有你做他的活臣,实现他的愿望,公子纠还有我这为他而死的臣子,放弃万乘之国宰相的我时刻在地下陪着他,他应该满足了。夷吾,你一定要努力啊,实现我们共同的愿望。

说完,召忽猛然朝柱上撞去,顿时头颅裂开,鲜血直喷。

见状,管仲痛苦地说:召忽死了,比活着好。管仲活着,比死了好啊!

见召忽死,鲁庄公便决定杀纠。

施伯突然问鲁庄公:齐侯为何要对亲哥下手,你想过吗?

鲁庄公摇摇头。

施伯:你还记得我们夜宿生窦(一作笙渎,今山东菏泽北二十里)时发生的事吗?

鲁庄公:记得,说是有刺客。

施伯:对了。我后来才知道,的确是有刺客。是齐侯派来的,但不是一定要杀公子纠,而是看看他们三人。据说,那刺客专门看了纠,很仔细地看了纠。

鲁庄公:为何?

施伯:这就是齐侯的过人之处。那刺客告诉齐侯,他见纠“笑不乐,视不见,必为乱”。鲍叔牙认为这一点很像那个郑国的姬忽,留下,日后必会生变。

鲁庄公:这么说,齐侯是借我刀除后患?

施伯:正是。那就请主公在这里解决掉他吧,不要再犹豫了!

抱着“定国家,霸诸侯”的远大理想的管仲,被装入囚车,随使臣回齐国。在回齐国的路上,管仲人在槛车中,已知鲍叔牙之谋,诚惶诚恐自语:施伯这个机智的人啊,虽然让鲁庄公放了我,倘若反悔,重复追还,吾命休矣。顿生一计,制成《黄鹄》之词,教役人歌之:

黄鹄黄鹄,戢其翼,絷其足,不飞不鸣兮笼中伏。高天何跼兮,厚地何蹐!丁阳九兮逢百六。引颈长呼兮,继之以哭!

黄鹄黄鹄,天生汝翼兮能飞,天生汝足兮能逐。遭此罗网兮谁与赎?一朝破樊而出兮,吾不知其升衢而渐陆。嗟彼弋人兮,徒傍观而踟蹰!

管仲告诉役夫,边走边唱,能减除疲劳。管仲的歌,是按役人的步伐来编唱的,所以管仲的拍子打得快慢,役人的步伐就随歌而快慢。他们边走边唱,越唱越起劲,越唱走得越快,本来两天的路程,结果一天就离开了鲁境。

鲁庄公果然后悔,管仲乃天下奇才,若大用于齐,齐桓公无疑如虎添翼,不如先除掉此患。待他醒悟过来派公子偃追赶,赶了一阵子,远远看到管仲的车,再紧追快赶,赶到时,车前已是齐境,紧急勒车,四辙已踩了齐境,赶紧回头!

鲍叔牙在齐国边境堂阜(今山东蒙阴西北)迎接管仲。囚车刚刚出现一个影子,鲍叔牙就飞奔而至,扑上去将管仲身上的绑物亲自取掉,抱着痛哭,泪水如雨。

管仲拍拍鲍叔牙的背:好了,你我命不该绝,良才得处天意悯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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