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独清不知道陆离心里在想什么，如果被她知道当今的大汉天子在陆离眼中一文不值，甚至带着明显的鄙夷和嫌弃时，那么她对眼前的这个少年“偶像”的崇拜肯定会大打折扣。陆离也不可能会对她说这些，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是超前的，很多观念都是世人所无法接受和容忍的。而现在，他能与朱独清所共享的，只有这山上的一草一木以及吹在身上微寒的风。

两个人站了半天，彼此并没有多少言语上的交流，都是静静地俯瞰山脚，默契而又自然。太阳渐渐西沉，俩人缓步走下山去，在夕阳的余晖中，陆离忍不住又望了那雄伟高大的皇宫一眼。几缕霞光照在飞檐一角，那象征着至高无上的皇权显得如此耀眼。想到日后洛阳城中所有的一切都会被一把大火烧成灰烬，陆离脸上的表情就变得唏嘘起来。

如果这些拿着朝廷俸禄，吃着皇粮的文武百官能够预料到以后所发生的事情，他们会不会以死力谏汉灵帝？如果这些为非作歹，祸乱朝纲的十常侍们知道自己日后的凄凉下场，他们会不会收敛性子，不再胡作非为？如果汉灵帝知道自己的江山在不久以后就会四分五裂，自己的儿子成为诸侯手中的傀儡，他会不会励精图治，重整河山？无数的如果，但那也只是如果，这个世界上除了陆离，没有人知道结局是什么。

当然，汉灵帝可能已经后悔了，可能正躺在自己的龙榻上思考着自己这短短一生所有犯下的过错。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或许只有在面对死亡的那一刻，人才会回顾自己的生前，坦然面对和接受自己往事种种的因果。

不论是出生卑贱的平明百姓还是有着高官厚禄的一方大员，面对死亡，没有一个人不心生敬畏。即便是掌握着世间所有人生死大权的汉灵帝也不例外，在死亡的眼中，他只是一个瘦骨嶙峋的病人。

汉灵帝此时正坐在龙椅上，曾经的他是多么贪恋这把用纯金打造的椅子，但是现在他只想早点离开这里，他觉得自己太累了，累到只想永远睡一觉，不被任何人打扰。但是他不能，在他睡觉之前他还得把手头的工作交代好，他得找一个能够胜任这项工作的人，这样他才能安心地去休息。

他努力让自己睁着眼睛看清底下臣子们的脸，他的眼皮在打架，他一直强撑着。他觉得这些文武百官们太不让自己省心了，就像一群乱飞乱撞的苍蝇，“嗡嗡”的声音让自己感到头疼。原本肃穆威严的朝堂现在就像是一个乱哄哄的菜市场，吵闹怒骂之声不绝于耳，着实让人心烦。

汉灵帝拍了拍桌子，一开始还没人听到，他使出全力在龙案上一拍，底下的官员们不说话了，他这才感到耳边舒服了一些。汉灵帝的嗓子有些嘶哑，声音有些低沉，但他还是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像往日一般威严。

“朕刚才说了，想要立小儿子刘协为储君，你们底下立刻就乱哄哄地吵做一团，想干什么？拆朕的台吗？看看你们自己，还有没有一点作为官员的模样！”

他的话刚一说完，底下百官中就有一人急急站了出来。此人腰圆膀阔，肥头大耳，一脸的凶相。见他一身铜盔铁甲，走起路来全身铁片叮铛作响，说话之时瓮声瓮气，脸上的横肉都堆积在了一起。只听他说道：“皇上，自古以来立长废幼就是不和礼法，不尊祖训的。史候为人忠厚，品德优良，并无犯下任何过错，您怎么能说废就废了呢？”

汉灵帝哼了一声，刚想怒斥几句，但见说话的人是大将军何进，他的手上还掌握着很大一部分兵权，如果现在就跟他闹翻脸，只怕结果会适得其反。汉灵帝有时候愚蠢，有时候倒也懂得隐忍。他忌惮何进的势力，只能板着脸，装作没听见。

汉灵帝没开口，但是立在一旁服侍的一个宦官可忍不住了。他们宦官本来就是与这些士人唱反调的，何进虽是一介武夫，但是如果让史候刘辩做了皇帝，那他何进可就成了大国舅了。要知道，汉灵帝长子是何皇后的亲生儿子，是何进的亲外甥。一旦刘辩登基，整个朝廷可就他何进一家独大了。如此严重威胁到宦官势力生存的情况，他们十常侍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它发生呢？

这个开口说话的宦官叫蹇硕，也是十常侍之一，颇受汉灵帝的信任。他为了讨得汉灵帝的欢心，一说话就是一脸的义愤填膺，声嘶力竭。他指着何进的鼻子，尖着嗓子骂道：“混帐，皇上做出的决定也是你们做奴才的能够指责的？史候刘辩行为轻佻，没有帝王之威，日后难担大任。而董候刘协举止端庄，品行高尚，又有太后亲自言传身教，有龙运伴身，正是立为太子的不二人选！”

何进却是根本没有蹇硕这个宦官放在眼里，他粗眉一挑，大声喝道：“你个阉狗懂个屁！立储一事乃国之根本，关乎我们大汉江山未来的兴衰盛亡，岂能如此潦草行事。纵观历史，凡是违背祖制，逆天行事的君主无一不是惹了大祸。就拿最近的来说，隋文帝长子杨勇，为人忠厚，待民如子，可是隋文帝却偏听偏信，受了奸人蛊惑，立了二子杨广，结果不但自己被杨广逼死，一手打下来的江上也毁在了杨广手上，短短几十年就亡朝了。陛下，前车之鉴，您一定要引以为戒啊！”

何进说得是情绪激动，唾沫横飞。最后，他竟然一把抽出了系在腰间的宝剑，大跨步走到汉灵帝面前，锋利的剑尖指着蹇硕，义正言辞道：“都是因为有你这样搅乱圣听的人存在，皇上才会做出一些错误的决定。你下次再蛊惑陛下，我必杀了你这狗贼，以扶正朝纲。”

蹇硕被何进的剑一指，剑尖对着自己的面颊只有几寸之距，吓得是浑身颤栗，面如土色。汉灵帝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身为九五至尊，平日里哪个人对着自己不是点头哈腰，卑躬屈膝，怎么料到竟有人敢手执利刃站在自己的面前，还口出狂言，威吓自己的心腹，如此大逆不道的行为让汉灵帝如何能够咽下这口气！他气得脸色苍白，霍地从龙椅上站起身，手指颤抖着指向何进，刚想说话，但觉喉咙口一甜，一股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

“你。。。。。。你。。。。。。”汉灵帝实在是不甘心，鲜血卡在喉间，一口气没捋顺，竟然直接昏死了过去。

底下的官员们见汉灵帝跌倒在了地上，再也顾不得礼法，一个个都慌忙走上金銮殿，焦急地围在汉灵帝身边。蹇硕这时是彻底慌了，他一边大喊道：“来人啊，快去找太医！”一边手足并用爬到汉灵帝身边，用手探摸皇帝的鼻息。还好，皇帝还有气，蹇硕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

皇帝病倒了的消息在皇宫中像长了翅膀一般，很快就传到了所有人的耳中。上到三宫六院的皇亲国戚，下到洗衣打杂的奴才婢女们，每个人都像上了发条了齿轮，开始不停忙碌了起来。

汉灵帝的心愿完成了一半。他躺在床上足足睡了一天，等到天彻底黑了下来，他这才悠悠地醒转过来。宫廷里的太医们来了一波又一波，走时的表情都差不多，都给开了几个静心调养的方子，但就是没说是什么病。何皇后和董太后也来了，两个女人此时都没了主见，围在床前哭哭啼啼个不停。

汉灵帝两眼无神，面如枯槁，哪里还有什么帝王之威，活脱脱一个行将就木的病鬼。他被哭声吵得烦了，挣扎着想要起身，可是刚一直起身子，面部表情就扭曲成一团，嘴巴大张着，不停地咳嗽起来。

过了好一阵，一口血痰吐出，他整个人一下子虚弱地倒在床上，用气若游丝的声音说道：“去，去给我把蹇硕和张让叫过来，现在就去！”

众人似是预感到了要发生什么事情，都忙不迭地去找二人过来。没多久，远远地就看见蹇硕和张让跌跌撞撞地来到了汉灵帝的病榻前，一开口就泣不成声。

汉灵帝惨惨地一笑，声音低低道：“哭什么，朕还不在你们眼前呢吗？”然后他又对何皇后和董太后说道：“你俩带着下人们先出去，朕有些事情要跟二位爱卿说。”他这一句话似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房间内只剩下了他粗重的犹如老水牛般的喘气声。

房间内只剩下了汉灵帝和蹇硕张让二人。二人都是受了皇帝万千恩宠的，如今见他这副病态，心中的悲痛再也隐藏不住，失声痛哭起来。汉灵帝却是举起骨瘦如柴的手，摇摇头，轻轻说道：“你们先别哭，我还有大事要交代你们。等你们把这些事情办完，我也就能放心去了。”

汉灵帝现在每说一句话都要休息好长一段时间。过了好久，他继续说道：“张让，现在我大汉江山日渐凋零，外面反贼叛乱不止。就上次你说的那三个人，我想了想，觉得可用。明天你就传我指令下去，让他们几个带兵平定去吧。”

张让哭道：“皇上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殚心竭虑，忧国忧民，真是一代明君啊。您放心，外面的事情有奴才在，您只要养好龙体就行了。”

汉灵帝欣慰一笑，又对着蹇硕说道：“蹇硕，你身上的担子更重。我下面说的每一个字你都要牢牢记住了，千万不要辜负了我的一片苦心。”

蹇硕闻言，以头叩地，长跪不起，口中抽泣道：“陛下放心，您交代老奴办的事，老奴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一定给您办到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