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完秋，种罢麦，农村就进入了比较清闲的时节。但，自从开展“农业学大寨”以来，这种清闲就不复存在了。一到这个时候，上边往往要抽调人马集中起来搞点什么，真没什么搞了，也要就地修“大寨田“。这不，刚种上麦，县里就下令让一个生产队抽一个精壮男劳力，到县的西北方向，黄河边的小浪底去搞引黄上山工程。

小浪底是黄河南岸边的一个小村庄，这里是黄河的最后一道峡谷，后来的小浪底水库就是在这里动工修建的。当时县革委会主任许光是很想在农业学大寨上搞出点名堂的，他很想集中全县的劳力在这里修建水库，这样他就可以震动朝野，名留青史了。他曾让县水利局搞了一个方案，在革委会会议上讨论，遭到林兰英等人的激烈反对。许光并不死心，拿着方案到地区革委会，省革委会去游说。省里一位负责水利工作的领导对他说了，你这种敢想敢干的革命精神是值得表扬的，但小浪底修水库牵扯到好几个县的移民搬迁，且黄河水文复杂，难度很高。这应该是国家工程，光凭一两个县的人力、财力是不行的，你们可以搞个引黄上山的水利工程。许光这才收了他那气壮山河的雄心，决定在小浪底凿山开岩，搞个引黄上山工程。一来这也是个学大寨的大动作，二来也算对自己谋划了好久的壮举有个交代。虽然后来这个劳民伤财的工程因不切实际，收效不大而草草收场，但当时还是无人敢公开反对的。报纸，光播对此做了多次报道，使许光也风光了一阵子。

任务下来，下边却无人想去。因为小浪底离家较远，生活苦，活又累，且比在家干活不多挣工分，结了婚的人在家老婆孩子热炕头，谁愿去受那份孤苦？没结婚的年轻人喜欢打哄，一个队去一个，有些孤单、寂寞，也无人想去。但上边说是政治任务，必须完成，所以下边就用了抓阄的办法来决定人选。

三冢怀村有三个生产队，杨长河家是一队的，满仓家是二队的，王海波家是三队的。一队长河动员了自己的二儿子建业，建业也答应了。二队满仓让满囤去，满囤正和马水红谈恋爱，不愿去。但他有些怕满仓，不敢对满仓说实话，所以支吾了半天，也没给一句囫囵话儿。

倒是三叔来有知道些端倪，就对满仓说：“我去吧！你别为难满囤了！”

满仓知道三叔是家里的顶梁柱，这一走就无法照顾家里，就说：“三大，有满囤在，哪能让你去哩！”

“满囤有个事儿拖住身子了，还真去不了呢？”

“他有啥事儿？”

“听说他正和人谈恋爱，人家可能还没给囫囵话儿哩！”

“有这事儿？和谁？”

“听说是马革红的妹子水红。”

满仓这才觉得弟弟长大了，自己对弟弟的关心少了。但他也不愿因此让三叔去。他说：“我再安排别人去吧！”

来有说：“你别作难啦，我和你三娜商量过了，就我去！吃在外，省在家，反正到哪都是干活，家里也没有多大的事儿非得我在家不中！”

满仓看三叔态度坚决也就同意了。

三队王海波把全队青壮男劳力开了个会，让大家报名。等了半天也没人吭声，正准备抓阄，一向沉默寡言的铁良突然问了一句：“队长，我能去吗？”

王海波正瞌睡有人递了个枕头，忙说：“能去！能去！”

铁良就说：“我去吧！”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铁良回家就把自己要去小浪底的事儿对玉秀说了。

这时的玉秀已生了个男孩儿，刚两个月。听说这事儿，说：“就会欺负咱！”

铁良说：“不是，是我自己想去的。”

“为啥？”

“在队里干活太闷了，我想出去换换环境。”

玉秀知道铁良心里的苦，在队里干活，铁良一向是很少与人说话的，下工回来，也很少出去串门。丈夫如此，而自己何尝不是如此呢？现在有了个小孩，总算给两口子添了点乐趣。铁良只有在逗孩子的时候，才会露出他那难得一见的笑脸。但有时他会忧郁的说：“不知道孩子长大了，世道会变成啥样？不会也被当成黑五类看吧？”

玉秀怕铁良长期下去，会憋出什么毛病，现在听铁良一说，也就同意去了。

全公社集合那天，满仓亲自把三个人送到了车上。铁良和满仓也是从小在一起玩的伙伴，也是从小学到初中的同学。因为家庭出身不好，铁良逐渐变得自闭，自卑，不再和满仓来往了。满仓望着铁良没有一丝笑容的脸，用力握了握铁良的手说：“老同学，多保重！”铁良这一去，后来发生的事情让满仓内疚了一辈子。

送走了县里要的人马，公社也开始布置新任务：要抽调人马到流沟两岸集中搞“大寨田”，修建水渠。流沟水库修建后，马革红在全县农业学大寨会议上受到了表扬，上了报纸，上了广播。马革红从中尝到了甜头，所以就计划再搞一次大会战。他亲自主持召开了全公社由公社干部，大队干部，生产队干部参加的“三级干部“大会，提出了他的学大寨工作计划，下达了抽调人马的任务。

孟石柱听了马革红的慷慨激昂的演讲后，用胳膊肘捅捅身边的满仓小声问：“你觉得怎么样？”

满仓皱皱眉头：“胡毬闹！”

孟石柱：“真是，也不想想今年受了灾，这吃的伙食咋解决？总不能让社员们自己从家里背吧？”

后边有人听见他俩的话，也凑上去说：“村里原先搞的大寨田都被水冲垮了，要搞我们还自己搞。跑到流沟搞，我们也落不了一点好处，谁愿意去哩！”

孟石柱：“满仓，马主任是你们村的，你的话他还能听进去，你得去把下边这些实际情况对他反映反映！”

满仓：“嗯。一会儿我就去。”

满仓看马革红讲完话，离开讲台，满仓便过来小声的说：“革红，我有几句话想和你单独说说。”

马革红看了满仓一眼，说：“到我办公室吧！”

两人来到办公室坐下，满仓就说：“老同学，你能不能收回成命呢？”

“啥意思？”

“你想过没有？今年春上刚搞过大会战，村里储备的一点粮食都送到工地上吃了，秋季又受了灾，那还有粮食供伙食用啊？”

“这个情况我已想到了，由公社出面先向粮库借点，等明年麦子下来，各队还粮库就是了。”

“就算粮食的问题解决了，大家对这次会战也是没有积极性的！”

“为什么？”

“就说咱们村吧，去年修的大寨田有些都被洪水冲垮了，不是也需要整修吗？而流沟会战得益的只是流沟两岸那两三个村，你说，大家会有积极性吗？”

“这是狭隘的小农意识，没有大局观念。再说，我说了，今年在流沟搞会战，明年扩展到全公社搞，争取三年内让全公社的地都能浇上水。彻底改变我们靠天吃饭的生产状态。你不觉得这是个非常吸引人的计划吗？怎么说大家会没有积极性呢？只怕说这种话的人自己思想有问题！”

“流沟水库就那么大的水量，全是铁能打多少钉？”

“我说老同学，我是从咱们村出来的，你应该支持我的工作才对，怎么能唱反调呢？”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想法，下边好多人都是这么想的！大家就是看在我和你的关系上，才让我来劝劝你的！”

“这是公社革委会的决定，我怎么能说变就变呢？”

“做决定要切合实际，要走群众路线，怎么能做拍脑门的决定呢？错误的决定就得改变！

“你们认为错误的就是错误的了？满仓同志，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就按会上定的办吧！”

满仓看无法再劝下去了，就只好走了。

这时候，好几个大队的头头没走，他们在公社的院子里等满仓。看见满仓出来，便围了上去问：“怎么说了？”

满仓就谈话的情况说了一遍，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一年搞两次会战，胡球弄哩！”

“想叫马跑，也得让马喘喘气，吃口料不是？”

“我还想人社员们出去搞点副业，挣俩钱哩！这一下把人箍的死死的。”

“他们有工资花，哪管老百姓受症哩？真是阎王爷不嫌鬼廋！”

“要搞大寨田，我们在村里也能搞嘛！”

“要不，咱们几个村联合起来，顶住不去！”

正说着，李广星走到了跟前，问：“啥事儿？大家怨气这么大啊！”

满仓便把大家的意见说了出来。李广星说：“这样吧，你们先回去听通知，我和马主任沟通一下再说。”

大家这才散去。李光星就去找马革红商量，说：“革红，下边对这次的会战意见挺大的，咱们是不是再调整一下。”

马革红：“个别人有意见是正常的，不能为了他们的私心杂念就打乱了计划。”

“我看已不是个别人的意见了，反对的人挺多的，他们说的也是一些实际问题。一年搞两次会战，是让人喘不过气来。你看，是不是这样，把流沟附近大队的劳力集中起来搞大寨田，他们在可灌溉区域，积极性肯定较高，其他的大队就因地制宜，在本队搞大寨田吧！”

马革红虽说是许光面前的红人，但他毕竟在李光星的手下工作，县官不如现管，他也不想因此得罪了公社的一把手，就同意了李光星的方案。（未完待续）